从西院出来,春雨淅沥,华灯初上,屋宇好似笼罩了层微芒。
柳如颜望向空中纷扬的细雨,从路边折来两片芭蕉叶,递了一片给董轻弦用来挡雨。
董轻弦觉得有趣,把叶子顶在头顶。
“真人就用不着这个了。”见沈晏初凝她,柳如颜轻笑,“毕竟,有损您颜面。”
此时她头顶一片绿,不得不说,模样有几分滑稽。
沈晏初转过脸,看向前方:“凶手并非霖氏。”
柳如颜赞同:“我也这般认为。”
董轻弦反而疑惑:“那会是谁?”
“依照线索,初步判定凶手与霖氏是旧识,十年前曾一起在齐府奉事。”柳如颜为他理清思路。
“楚坤?”董轻弦突然想。
“不会是他。”沈晏初肯定地说,“今日他在堂上的言辞,并没有半句谎言。”
眼看事情毫无进展,她拍拍两人的肩:“管他魑魅魍魉,晚上护好姜大人便是。”
说罢,她扬长而去。
董轻弦紧随跟上:“颜儿打算单独行动?”
她愣神:“吃饭还需要成群结伴不成?”
“吃饭?”他重复一遍。
“民以食为天,难道你不饿。”柳如颜站在他面前,一身道童打扮,头顶顶着一片芭蕉叶。
董轻弦眸光温软,即使小道童再如何的老沉,也不过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顶不住饿。
“是要多吃点,不然将来长不高。”他笑容和煦。
柳如颜:“……”
三人回到前院。
丫鬟送来的饭菜还搁在桌上,看样子,白芷还未回屋。
吃过饭,董轻弦静静坐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虽说是董家后人,真论起来,他突然出现在汴京……有些可疑。
沈晏初坐在对面:“我们此前见过面?”
董轻弦并没打算否认:“是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在晋州,多亏了两位替在下解围。”
“既如此,你一介琴师,为什么要假扮成流民?”
董轻弦垂眸:“说起来惭愧,轻弦初次下山,游历在外有诸多不便,当日特意扮作流民,以免被贼子惦记,不曾想,还是防不胜防。”
柳如颜小声说:“只因为你道行太浅。”
她音色极低,但还是让董轻弦听到,目光温软地看着她。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也因此,才能认识到颜儿。”他柔声说道,想起了一些往事,“从前我随父亲住在山里,以山涧流水为邻,与百兽生灵为伴,习乐理,奏瑶琴,身边却没有一位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直到不久前,文轩少爷寻来蜀地。”
“所以你才孤身前往汴京?”柳如颜接过话。
“是。”董轻弦温煦的面庞染上落寞。
柳如颜端起桌上茶盏,起身敬他:“小道敬你一杯,对了,不知董兄年岁几何?”
她睨着那张格外俊秀的脸,暗想,应该与自己相差无几。
熟料,董轻弦回:“二十有二。”
岂不是比白芷还要年长一岁?但论起气质来却最为青涩,反观沈晏初,看似清冷,其实还不及弱冠之年。
一旁,沈晏初冷不防地问:“来到汴京之前,你还见过谁?”
“他刚才说过了,见过齐文轩。”柳如颜解释。
“除此之外呢?”沈晏初迫然视之。
就在董轻弦提到自己来京时,他眉心的七情有异。
董轻弦张了张唇,苦笑一声:“在下不敢有所隐瞒,轻弦扮作流民而来,衣衫褴褛,旁人都对我避而远之。”
他言语坦诚,不像是在撒谎,沈晏初淡淡看他,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窗外雨声渐小,柳如颜望向院子:“白芷一直没回,他该不会有事?”
“无须担心。”沈晏初抬起头,目光同样落向院外,“为了覆验死者,齐家已派出两名护院守在白芷的屋外。”
“凶手连武将都能对付,仅凭两名护院,怎么能保证他的安危。”柳如颜心下不安,“除非,凶手觉得白芷验不出死因。”
前院,安宁堂。
一间狭小幽静的屋子,烛台闪烁着火光。
墙角,两架床板上分别躺着一具男尸,脸色青紫,双目紧闭,不着寸缕的身上搭着一件雪白细布。
而尸体旁边,站在一名青衫男子。
白芷腰身前探,视线不曾离开过死者,他以右掌抵住尸体,一寸寸检验下来,仔细辨认表面的痕迹。
结果显示,死者身前并未受伤,甚至连半点挣扎的迹象也没有。
“莫非他们在临死之前,中过什么迷香,亦或者是麻沸散?”他沉吟。
空气中飘散的异味,除了尸臭外,别无其他,一夜春雨足以毁掉所有罪证。
罪证?他忽然想起柳如颜曾经说过,线索就在凶手留下的萤粉当中。
白芷眸色微沉,他几步走近案台,从药箱中取出那包白色粉末,并把帕子展开。
萤石、珍珠、蜈蚣。
他缓缓走向男尸,手中托着那包粉末,这时,他似乎看到死去多时的陈大人,眼皮子蓦然一动!
就像是沉睡多时即将醒来,薄而软的眼睑不自觉地发生抽搐。
白芷一时吃惊,不经意间,捧在他手中的萤粉不慎洒落,散落在男尸胸前。
粉末在落定的那一刻,男尸再起变化,眼睑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在蠕动,紧接着,眼皮子被掀起一角,里面蠕动的东西终于显出原形。
只见赤红色的无脚虫相继涌现,顺着男尸的脸攀爬而下,速度奇快,如同一条条红色的血线。
它们爬到粉末附近又聚成一团,将里面混杂的蜈蚣蚕食殆尽。
是虫豸,白芷震惊。这些虫豸若以毒物为食,即为蛊。
蛊,杀人于无形,而刘尚书与陈大人所中之蛊更不简单,看手段,莫非又和白蛮有关?
所谓白蛮,即西南一带的族系,信奉佛教与巫术。
从柳家庄的焦尸,到齐府的吊尸,罕见蛊虫接连再现。白芷神色凝重,用镊子夹住一条虫豸放入瓶内,起身走向屋外。
朱漆大门被他敞开,候在外面的两位护院随即转身。
“白某有事想要求见家主!”
“嘀嗒,嘀嗒……”
铜壶滴漏响彻不停,柳如颜睨了眼:“亥时已到,该去姜大人那边守夜了。”
沈晏初随即起身,戴上羃篱。
柳如颜顺手拾起一把伞,将伞面撑开:“夜里不太平,我随你一道,也好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说罢,她又回头看向董轻弦:“道友若是无事,还请尽早回去歇着。”
董轻弦忍不住担心,他本想一同跟过去的,但见柳如颜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只好作罢:“你们多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