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初刚找到她的时候,看到柳如颜半边身子露在水外,头朝下耷拉着,一动也不动。
他顿时心间一紧。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向来孤僻的他逐渐敞开心扉。倘若柳如颜真的遇到不测,往后他又该如何?
他不知道。
这一刻,他突然心生惧意。
“不许死,不许死……”他喃喃念着,拽紧井边的绳索,将她救出废井。
人刚弄出井口,沈晏初就把她拥进怀里,以手抵额试了拭体温。
此时她冰凉的几乎感受不到温度,万幸的是,还尚有一丝脉息。
他不假思索,替她褪去外面的袍子,直到最后只剩一件雪白里衫,他手中动作一顿,看向双目紧闭的少年。
脸上的易容经过井水浸泡已经褪色,他将那层面皮撕掉,显出一张更加苍白的脸来。
沈晏初目光飘落,在这张脸中没有易容的痕迹,亦是他初次窥见她的真容。柳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沈晏初睨着她,目光移至她脖间,本该束紧的领口此时微微敞开,隐约露出一角。
他凝眸细究,正在这时,昏迷许久的柳如颜掀开半边眼皮,有气无力地嚷了一句:“你大爷的,现在才赶来。”
沈晏初没好脸色地道:“醒了就起来。”
回应他的却是对方再次陷入昏迷,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白。
他抿着唇,将柳如颜扶身坐起,靠在自己胸前,身形相偎,右手手掌则抚上她后背,将丹田内力化为股股真气,传送至对方体内。
柳如颜阖着眼,源源传来的精纯真气刚一入体,便在她体内循环流转起来。
沈晏初研读道学古籍,不仅参透了个中玄妙,甚至运用的炉火纯青。此时他运行的天罡大周天,乃是道家的气功功法。
直到她脸上恢复了少许血色,气息终于稳定下来,他收回手,却冷不防地胸口一痛,低头吐出一口血。
鲜血淋漓飞溅出去,霎时染红脚边的草地。
他似乎累极了般,缓缓吐出一气,染了血的唇也因此而显得妖异。
他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冰冷淡漠的眸好似历经沧桑,深沉的让人看不透内心。他静静看着柳如颜,想起她看似坚强的背后,将无助与脆弱留给自己,从不表露于人前,竟让他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情。
沈宴初不由得自嘲一笑。
他脱掉外袍,披在她身上,让她平躺下来,自己则盘膝而坐调整内息。
夜风寒凉,柳如颜经过井水浸泡,本就惧寒的她只觉得昏昏沉沉间难受得紧。
她扛不住冷,凭借直觉,摸向热源处,途中几经波折,最终,抱住一团暖烘烘的火炉。
沈晏初本在运行小周天,忽而察觉到胸口一凉,低头就瞅见原本躺在草丛中的人,像条蛇般缠了上来。
“起来——”他声音微沉。
若不是无法中断运功,他势必会挣脱,沈晏初一忍再忍,对方却得寸进尺,手心贴上温暖的心口,沿着衣缝钻了进去,肌肤相触。
向来沉稳自持的他,此刻涌出一股陌生的慌乱,他敛着目,神色变换不停。
修习焚心诀多年,竟然也会遇到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连说出口的话语,都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再不松手,休怪我无情。”
柳如颜皱着眉,迷糊中仍觉得不舒坦,她半倚在他怀中,鼻间是男子特有的冷香,清淡好闻,让人熨帖心里的舒适。
“柳如颜!”
他平静不复,她却无知无觉地趴在胸口,嘴里念叨着:“别闹——”
沈晏初眼底的寒意几近浓稠,为了运功不被中断,他不得不沉住气,敛住心神。直到内息恢复平稳,这才停止运行小周天,垂眸,看向怀中熟睡的人。
此时他形容狼狈,柳如颜倚在胸前,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单薄衣衫下掩着的身骨。
结实、精瘦,还有点硌人。
他面露诧异,想不到“少年”看着虽瘦,身形倒是硬朗。
他将柳如颜平放在草地,许是刚才的一番动静,她衣衽敞开,他也看清了内面的光景。
这是一件束身甲衣,以皮革缝制,沾了水之后会紧紧贴在身上,沈晏初见她气息不顺,于是伸手解下甲衣。
衣领掀开,露出一抹莹润的雪色,随后,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双手顿在那里。指腹下,肤若凝脂,平滑细腻。
沈晏初愣住,长睫掩盖下的眼睛沉得像是星宇苍穹,一时间,眼底星辰变换,风云涌动。
柳郎君是女儿身?
前方传来动静,沈晏初立刻替她掩好衫子,没过多久,白芷和董轻弦一同走了过来。
白芷远远就望见沈晏初,在他身后,柳如颜一动不动地躺在草丛中。
他生出不好的念头,惶惶问:“如颜她……”
沈晏初眉目冷峻:“她无事。”
白芷放下心来,蹲下身子为她把脉:“索性无碍,待烧热退了就好。”
董轻弦闻言,也不由得面色舒缓。
“楚坤可有找到?”沈晏初问。
白芷黯然摇头:“齐恒下令,搜查整座别苑,但至今毫无进展。”
他睇了眼昏迷不醒的柳如颜:“如今之计,唯有待她醒来了再问。”
眼看着天空即将拂晓,三人起身回返。
沈晏初站在一旁迟疑片刻,也就眨眼功夫,董轻弦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
董轻弦不知晓她的身份,心里忍不住怜惜:道童小小年纪就遭此劫难,必是那作师父的护徒不力。
他叹息一声,替她拢好身上裹着的外袍。索性袍子足够宽大,恰好能掩住她容貌,这才没有在他面前露馅。
将柳如颜送回院落,白芷又忙不迭地配药,煎药,最后熬成一碗苦味浓郁的药汤。
白芷端着碗杵在药庐前兀自走神,似乎想起什么,又从柜里取来一坛子蜂蜜。
柳如颜是被药味给熏醒的。
刚一睁眼,正对上白芷明亮中透着笑意的目光。
她一副见鬼的表情——完了,这回又得喝药。
果不其然,药仙相当贴心地呈上一碗温度适宜的至苦良药,末了,又面带微笑,不容抗拒地说:“喝光这碗药,不许再剩!”
她暗自咬牙,自从遇上白芷,就没见过她断药,一碗还比一碗苦,简直难喝至极。
她拿出壮士断腕地气魄,仰头,干掉,回味时竟尝出少许甘甜。
白芷笑眼看她:“碗底加了点蜂蜜,你既怕苦,往后便饮用这种兑了蜜糖的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