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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盈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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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莫道横塘秋露冷,残荷犹自盖鸳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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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子!我从没亏待过你,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墨觞鸳已经豆蔻年华,不是心软的小姑娘,对着不忠之仆,并生不出同情怜悯,面庞一凛,冷冷发问。

    叶子犹自狡辩,一会儿说老母病重,立刻被奶嬷揭穿——“你娘前年就去世了,夫人还赏了十两银子”;一会儿又说兄长娶亲,家中凑不齐聘礼,要她拿出钱来贴补。

    “你哥哥中秋才添了儿子,你还给做了虎头鞋,就算是你嫂子命薄,随之就去了,难不成就这样耐不住,急慌慌要娶新媳妇?”

    向来大家闺秀,未出阁的姑娘家,是说不出这样臊人脸皮的话的。可墨觞大姑娘是何等人物?面不改色心不跳,口角含笑,眼眸带讽,将叶子训斥了个满脸通红,很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奴婢,奴婢是……是……”

    叶子不死心,伸着脖子还想分辨。墨觞鸳的耐心不多,失望更深,直接请奶嬷将人扭了出去。

    “依家法处置,奴仆偷盗赏二十藤条,立刻发卖。旁的也别为难,嬷嬷,你带人看着,这些年她攒下的体己都给她,赶出府去,随她去哪儿。”

    十几岁的姑娘,斯斯文文,清清瘦瘦,颇有弱柳扶风的柔美韵致,说出话来却像钉子,分毫不容回寰。婆子们下手雷厉风行,藤条一挥,叶子哀嚎一声,头脸歪在条凳上,软趴趴没了动静。

    被丢出去时,这个丫鬟仍然在叫嚷,不断喊着什么“多年情同姐妹”、“自小在一处的情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墨觞鸳嫌她吵闹烦心,直接叫婆子出去料理利索,抹布朝着嘴里一塞,拖到远处的巷子里,总算恢复了墨觞宅的清净。

    只是那天夜里,墨觞大小姐睡得不安稳,总回想起这些年来,叶子在身边服侍的场景。奶嬷始终陪在床边,温柔地搂着她轻拍后背,哼唱一首耳熟能详的童谣。慢慢地,她也睡着了,很快便淡忘了这件事。

    的确狠心,却也属实无奈。

    她虽是墨觞家的大小姐,穿金戴银,前呼后拥,看上去光鲜亮丽,其实既没有亲兄弟扶持,也比不得男儿可以下苦力气。有朝一日父母皆故去,她便如断线风筝,孤立无援。

    如此这般处境,若不早早将心智磨砺得狠决些,将来就成了浮萍飘蓬,终日立于风口浪尖,稍有不慎,就会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其欺凌宰割。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墨觞老爷夫妇生怕埋下祸患,于女婿人选上万千谨慎,直如皇帝选宰相。再四斟酌过来,夫妻俩相中了一个读书人,家底不够殷实,学问却好,人品也端正。

    最紧要的,父母亲眷皆好相与,不是会存心刻薄、刁难新媳妇的主儿。

    于是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墨觞鸳红着眼眶拜别父母,出了阁,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

    旁人出嫁,多少要受些气,怀念做姑娘的欢快时光。墨觞鸳偏与众不同,为人妇的日子竟比之前要松快许多,至少不必再五更起料理生意。下定前,父亲郑重与她说,她已学了个透彻,只待双亲百年之后,整份家业都是她的,且先在外相夫教子几年,待来日再和盘托付。

    自小被作男儿教养着,墨觞鸳已经不记得何为闲适娇嗔,忽然一下子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她反而不适应,对着夫婿充满爱意的双眼,时不时还会羞红了脸颊。

    夫婿是个有天分的人,读书进益很快,墨觞鸳觉着,不过是落了几场雪,自家相公竟已经成了新科进士,打马御街,琼林赐宴。她抱着新生的女儿,幼嫩粉红的一小团儿咿呀啼哭,一见到她就会甜甜地笑。

    她心中欢喜,更觉父母当初没看错人,往后这辈子算是有了指望。再者夫婿考取功名,自家也能跟着脱了商籍,真真儿对得起祖宗了。

    那几日,家中上下雀跃,红灯笼挂着,鞭炮也点着。墨觞老爷夫妇也送来了贺礼,厚厚的红封笺,明晃晃的龙凤金珠镯,几十年的女儿红,比新生儿满月时还要热闹。

    墨觞鸳自然很高兴,只是有一处不好,公婆的脸色微妙起来,也说不上是发难,只不似从前待她随和了。

    不过她并不在意,从前在自己家,下头的伙计仗着资历深,不听她差遣的时候,可比这过分得多了。

    若样样都要计较,她岂非要头痛死。

    只待相公衣锦还乡,接她和女儿一同去京里,到时或则母家再贴补些,置一处大点的宅子,就算公婆要跟过去,也眼不见心不烦便是了。

    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墨觞鸳睡着也带浅笑。孰料,一朝噩耗临头,大梦乍醒,喜事变了丧事,中堂换了灵堂。

    风寒,又是该死的风寒!

    大喜大悲之下,墨觞鸳几度哭晕在灵前。小女儿的啼哭愈发叫她刺心,孩童还没长开,然而眼角眉梢都是生父的影子。

    这个孩子成了墨觞鸳唯一的寄托,也是留在夫家最后的牵绊。

    月圆花好时,自然和美亲热,一旦人走茶凉,谁还能顾忌谁呢?

    公婆逐渐轻慢,族亲也多有尖酸,话里话外竟说是墨觞家行商下贱,克了男人的大好命数,才惹来这场般下场。

    墨觞鸳恨得牙根发痒,紧紧抱着女儿,拼命不叫眼泪珠子滴下来。

    陪嫁的奶嬷实在看不过眼,劝她回家。

    “罢了……爹娘年事已高,为了我十几年殚精竭虑,大悲当前,我怎好叫他们再伤心?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曾经骄傲明媚的大姑娘,也不得不低下了头,生生忍了许多磋磨。

    直到女儿也夭折,她心头那根弦儿终于崩断了。

    谁知是不是受够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公婆彻底撕破了脸,在儿子的灵位前对媳大打出手,骂她是个丧门星。

    有忠心的奴仆护着,墨觞鸳没伤着,心却冷透了。她没有吵闹,直接收拾包裹细软,二话不说回了娘家。

    怎么过不都是一辈子么?她虽愿替夫婿尽孝,却没有道理委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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