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雪城回来没有几日,苍梧人就迎来了小年。本来是好日子,偏生空气愈发冷了,沈渊旧疾发作,每日躲在房里,丝毫见不得风。墨觞夫人安排绯月上玉瑕山,专程请顾锦川登门问诊,一通望闻问切过了,顾医师挥毫拟了张方子,说每日按时服了,必然好转。
“这事儿怨我,那天一时兴起,离了长生观去采药,回去才听说你寻我,耽误了你用药。”顾医师收拢着药匣子,抢着揽起错来。
冷香花魁吩咐丫鬟撤了纸笔,斟茶请顾锦川稍坐:“是我自己忽然造访,你哪里能未卜先知。我猜着,也是我闲不住,天冷了还总往外跑,才惹得身子受不住。本来就是你在清修,劳烦你来一趟,我谢你还来不及。不过,今天可是小年了,你既然出来,可有打算回家去,陪陪父母女儿?”
“自然是要的,出来的时候,我已和道长打过招呼了。”顾锦川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到底澧兰还小,双亲犹在,我就算再荒唐,也不会做出抛家弃女的事儿。”
“听你自己说出来,我就放心得多。”沈渊颔首,又听他说,其实那天采药归来,得知上山寻他的并非只有冷香娘子,还有他的家中人。
“他们说,澧兰病了,高烧不退,要我快快回去。”顾锦川连连摇头,“结果,我回去一看,孩子生龙活虎,是我母亲为我说了一门亲事,知道我不会愿意相看,才用澧兰骗我下山。”
顾医师哭笑不得,花魁娘子也禁不住眯眸灿然:“你呀,换了别人,恐怕高兴还来不及,真是难为顾伯母一番苦心。罢了,现在时辰还早,我不耽搁你,你快快回家去,好好陪一陪亲人。”
送客自然不需沈渊操心,药方留在她手上,她却生出怕苦的心思,不想交给丫鬟去安排。还是墨觞夫人知她心性,送走了顾医师随即回来,将抓药煎药的活计直接派给了身边的水芝。
佳节当头,人人忙碌,顾不上家门外面的风月事,冷香阁也难得清净。墨觞夫人不会放过这点空隙,加紧领着丫鬟小厮们布置打点,幸而连日来,花魁虽然抱恙,也没有过借机躲懒,帮衬着清点账册、整顿库房,到了今儿正日子上,也无许多要剩下的要操持。
珍珑馆新制了十二仙鹤钗,通体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成,珊瑚珠子打磨出旖旎一点鹤首顶红,恰似姑娘家葱白指尖上初染蔻丹。仙鹤自古就是瑞兽,坊间早有传言,那套钗子摆出来,只是给人们开开眼,掌柜的不过受人所托,将来要进献到宫里去。
“也难怪了,那样好的东西,寻常人家怎么消受得起。”晌午盛秋筱陪着花魁娘子吃茶,偶然说起这桩事儿还啧啧称奇。
“忙了一上午,难得歇一歇,就听你和我说这个。”沈渊只知道珍珑馆有稀罕物,后面的这些说法,还是听秋筱头次提起:“如今你比我耳目还清明,我整天待在屋子里,竟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秋筱手中剥着小胡桃,眨眨眼又道:“这叫哪儿的话,不过是前天回来的时候,我恰好路过珍珑馆,瞧着热闹,就凑上去看了一眼。姐姐,那仙鹤钗子的确好看,料子水头足,雕琢得又精细,像真的似的。小菊多嘴了句,说也不知是谁能买了去,边上有位婆婆听见,才告诉我们,这根本就不是拿来售卖的。”
“十二仙鹤钗,听着就阔气,果真是贵人才能受用。”冷香花魁笑笑,随口调侃,“只是难以想象,要梳着怎样华贵的发髻,才能簪得住一全套。”
“谁知道呢,左右也不是金簪子,就算一气全戴在头上,估计也不会被压得头痛。倒是姐姐这个海棠簪子,我瞧着极好。”秋筱调侃一二,剥好胡桃搁在碟里推过来:“是离公子送的么?海棠并蒂,又是姐姐最喜欢的花儿,离公子真的有心了。”
沈渊听着,顺手摸上自己发间,红玛瑙的触感不凉,还有微微的温:“你说中了,只要有心,不啻送的什么东西,都是最珍贵的。”
秋筱点头称是:“所以我一点也不着急,找什么依靠、后路,只看有没有那个用心最真的。不说别人了,姐姐,今儿是小年,夫人可有什么安排?”
沈渊侧过脸,略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安排几出好的歌舞。雪城已经回来了,前次和我说过,今天来过小年;照往年看,这日子,来冷香阁的人也不会太多。不过,你不同,保不齐会有谁专程来寻你。”
“姐姐拿我取乐,这可就过分了。”秋筱努努嘴,假作笑骂:“我倒巴望着门庭冷落,可以和夫人、和姐姐在一块儿,好好过个小年,既不用卖力讨好,也不需忍那些酒肉徒。”
花魁娘子忍俊不禁:“都看见秋筱姑娘春风得意,原来心里是这样想的。哎呀,你不早说,我就不劝着你早谋出路,大不了来日留在我身边,就和我自己的亲姐妹一般。”
沈渊是开玩笑,对面的盛秋筱却好像认真起来,一双鹿似的眸子晶亮,闪着异样光彩:“若真能如此,秋筱愿意一辈子陪着姐姐,以报恩情。”
“什么?”花魁乍一惊,抬眼对视,不由得一恍惚,转而挪开视线,匆匆搪塞掉:“动不动就恩情,你吓着我了。”
暖炉中炭火爆开,隔着铜罩子发出噼啪碎响,沈渊顺手丢进一把刚剥下的橘皮,空气中立时多了几分微凉味道,权作替代熏香。绯云领了小丫头,在小院的厨房准备午饭,绯月被沈渊打发去了外面,买桂兴斋的点心;前面楼上由赵妈妈统管,桌椅都已经擦拭一新,只等着晚上笙歌开场。
“姐姐刚才说,离公子今天要过来,陪姐姐过小年?”秋筱忽然想起,似乎很是失落,“那今儿晚上,怕是我不好和姐姐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