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详告诉我,正面人物的立体感塑造其实没太多复杂的技巧,一切不过源于生活中接触到的活生生的人,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把他们身上有趣的一些点加到角色身上。
但选择的过程中,要注意点和角色距离。
他说每个人生活当中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有意思的人,一个演员需要做的就是通过敏锐的观察力把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记在脑子里,在合适的时候拿出来。
我身边有意思的人很多,但老王这人挺没意思。
对此,我又请教了老师李雪建,他给出的答案和老王说的内容虽不一致,但意思如出一辙。
“不要总是以为一切问题都可以通过技巧解决,技巧负责的是对材料的整合重组,你连材料都没有,怎么设计?”
于一个演员而言,材料很重要,也就是说,保持谦虚的心态很重要。
徐容捏着笔,想了一会儿后,“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轻轻靠在椅背上,无声地揉着眉心。
在请教了王庆详和李雪建老师之后,他已然深刻认识到此时自身和这些老一辈演员对比之下的短板,无论是基本功还是技巧,他自忖不差多少,可是经历的人和事儿,都不够多,接触的层面,也不够广。
在表演里,这叫材料匮乏,就像一辆顶配的跑车,除了油不够之外,其他各方面的配置都是顶级。
塑造自身距离较近的角色,就像跑短程,一脚油门下去,就能轻轻松松甩人一脸灰。
可是如果演距离自身较远的角色,就好比参加长距离的比赛。
跑不了。
因为表演本身就是把“真实”进行一定程度的放大,但他缺乏关于“真实”的积累。
坐在他旁边的小张同学对一切都毫无察觉,自打从《潜伏》剧组回来,她就仿佛魔怔了一般,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学习上。
“小张,咱们去逛街吧?”徐容自己想了一会儿,也不再纠结,拿胳膊肘拐了下小张同学,笑着说道,“吃冰淇淋、喝奶茶,对了,完了再去吃烤肉、看电影。”
小张同学缓缓转过头,眉头皱着,嘴巴撅着,气鼓鼓地瞪着他。
徐容“呵呵”笑了两声,道:“然后再去金店看看?”
这是小张同学人生最大的乐趣之一,她也许买不起,可是却很喜欢去逛,悄咪咪的把自己喜欢的金饰给记下来,然后等钱攒够了再去买。
小张同学没有如过去一般“好呀”的欣然前往,她鼻孔当中冒出粗气,俩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都会冒火一般,连带着抓着笔的手指节微微发白,打牙缝里一字一顿地,仿佛硬挤出来的:“徐!老!师!”
“哈哈,你学吧你学吧。”徐容笑了两声,不再逗她,他瞧出来了,小张同学似乎真的打算考研,眼下已经六月,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对于小张同学的智商,他其实真没十足的信心,不过只要统考不出太大的问题,剩下的他都能想办法解决。
虽然院里的老师瞅见他总喜欢躲的远远的,可是逢年过节他也常常走动,请老师考考他能够体现大学四年学习成果的专业课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当然,土特产仍然要到位。
不过他还是准备回头看看情况,等临考前,若是小张同学的学习成果还可以,距离过线不差太远,他就去求個人情,要是连两百分都考不到,那他就带着小张同学找个灵验的庙去上柱香。
差一百多分,实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其实如果小张同学只是单纯想留校任教的话,操作起来倒是简单的多,但是他不想那么做,学校的整体师资力量本来就勉强维持体面,小张同学再混进去,难保以后不误人子弟。
不过留校也不一定非教专业课或者带班,比如《职业生涯发展规划》之类的课程,反正都是吹牛逼,谁去吹也没什么区别。
“嗡嗡嗡。”
“嗡嗡嗡。”
徐容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机,瞅了一眼,眉头不由皱起,是靳芳芳打来的。
他握着手机,走出自习室,接了之后问道:“怎么了?”
“有点事儿,你看是你来公司还是我们去找你?”
“我去公司吧。”徐容想了想答道。
“行,我去接伱,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到。”
靳芳芳一般需要找他当面聊的事儿,要么涉及到钱,要么关系到他的发展。
而这两点都不是两三句话就能敲定的小事儿。
他回自习室收拾了东西,对小张同学道:“我去公司一趟,估计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你等学差不多了别忘了去吃饭,完了休息一会儿再过来。”
小张同学闻言抬起头,疑惑地问道:“又要出去吗?”
因为徐容自打回到学校,几乎没怎么复习,她真的担心他考试挂科。
“嗯,出去了一阵子,都没怎么联络,正好趁着有事儿聊,再请他们吃顿饭。”徐容以为她抱怨这几天俩人呆在一块的时间比较少,“经纪人也是人,不能拿他们当工具。”
“噢,行叭。”
徐容刚出自习室,正准备先去蹲个坑再回宿舍把书包放回去,还没进厕所,电话又响了,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他不由的挠了挠头。
他把吴钢的事儿给忘了个干净。
“徐老师,今儿有空没,请你吃饭,地儿你挑。”吴钢的声音,亲切的过分,连称呼都又变成了“徐老师”。
徐容笑着道:“吃饭就别啦,这样吧,你要是快的话,开车来我们学校门口吧,我正好要出去,等会儿一块把书拿给你。”
“嘿嘿嘿,那多不好意思啊。”电话那头传来吴钢强行压抑可又压不住笑声,“好,我马上到,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到。”
“不用急,我又跑不了,说送你肯定送你。”
“好,好,好,我马上来,马上来。”
吴钢赶的确实相当急,徐容的坑还没蹲完,吴钢的电话又打来了。
“徐老师,哪呢?”
徐容愣愣地将手机从耳边放到了眼前,又看了一眼时间,才问道:“你怎么跑这么快?这连五分钟都不到吧?”
“嘿,今儿出来办事儿,凑巧经过你们学校。”
徐容明白了,也许吴钢跟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在路上甚至到了校门口了。
他语气如常,道:“行,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学校门口接你。”
挂了电话,他也不急,又悠哉悠哉地蹲了五六分钟,才提上裤子,打教学楼当中走出。
等到校门口时,吴钢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
远远的瞧见他,吴钢满面笑容,一路小跑着,迎了过来,到了跟前,跟迎接领导似的,极为殷切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哎呀,徐老师,这半个月没见,可把我想坏啦,说实在的,之前的合作真是我拍戏以来最难忘的一次经历,跟你搭戏,可以说是我这辈子”
他说着,视线却不住地往他背上背着的书包上瞟。
徐容一把将他的手甩开了,道:“行啦老吴,得亏不是刚吃完饭,不然非得被你恶心的吐出来不可。”
“嘿嘿嘿。”吴钢此时一点也不觉尴尬,“你这是去哪,还背着书包?”
“不是去哪,还不是你给催的,我刚刚上自习来着,教学楼离这近,我就先过来接你。”
徐容道:“走吧,跟我回宿舍拿。”
进了校门,吴钢问道:“这几天有空没?我请你吃饭。”
徐容摆了摆手,道:“不吃啦,过两天就要期末考试,完了之后我打算去一趟魔都,等回头有空了再坐坐吧。”
“嘿嘿,那也行。”
进了徐容的宿舍,吴钢搭眼一扫,跟瞎似的,道:“呦,徐老师,你们宿舍收拾的挺整齐啊。”
徐容都懒得搭理他,他拍戏的这段时间,李小冰根本就没怎么打扫,脏倒是不脏,但是东西扔的乱糟糟的,跟整齐半点边也搭不上。
徐容从书包里取出钥匙和笔记本,开了床头的柜子,其中一侧放了一摞十几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这些是他几年来的学习笔记、拍摄总结以及摘抄的一些重要论述。
而在笔记本的上头,是一方暗红色的木盒。
木盒他为了保存书特意买的。
“你做的笔记?”吴钢顺手的捡起了徐容放在一边的笔记本,翻了两页,问了句。
“嗯,闲着没事儿,胡乱写了点东西。”
“这有什么可笑话”吴钢翻了两页,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又给翻了回去,一字一句地读着。
徐容打开盒子瞅了一眼,心下叹了口气,这本书是他为数不多的“收藏”,知识的内容本身无价又廉价,可是因为有于是芝的亲笔签名和寄语,意义便大为不同。
但既然答应了吴钢,他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伸手翻了翻,最终一咬牙,又给合上了木盒,塞到吴钢跟前,道:“喏,连盒子也送你了。”
吴钢愣了下,赶忙接了,脸上的喜色再也丝毫不加掩饰,竖了个大拇指道:“小徐啊,够意思。”
徐容挑了挑眉头,道:“老吴,你这个称呼,变得可是够快的啊?”
“嘿嘿嘿。”吴钢笑着把盒子抱在了怀里,“嗨,心里记着呢心里记着呢。”
“走啦走啦。”徐容拿起笔记本,塞进柜子当中,关了门,就要锁上,道:“我还得去公司一趟,就不跟你多聊了。”
吴钢忙拽住了他的胳膊,指了指已经锁上的柜门,问道:“那个,你刚才的那本笔记,能不能借我看看?”
徐容斜了他一眼,道:“都小徐啦,看啥?不看!”
“哎,我说真的。”
徐容白了他一眼,道:“我说的也是真的。”
吴钢见徐容似乎不太愿意借,也不再勉强,跟着出了门,在空闲里,他偷偷打开木盒瞅了一眼,是真的。
夙愿得偿,美滋滋。
临快到了校门口,吴钢问道:“你去哪?我正好开着车过来的,送送你。”
“别麻烦啦,我经纪人一会儿过来接。”徐容说着,正好望见靳芳芳开着车到了校门口,伸手指了指道,“喏,来啦,我先过去了,回头有空了再聊。”
“行,你慢点。”
抱着木盒回了车上,吴钢没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将书从盒子当中拿了出来,尤其是看到扉页上于是芝的寄语,嘴角简直要咧到耳根。
书里的内容,并不难找到,即使是正版,花几百块钱也能买得到,可是于老师签名的,就不能指望了。
本来,他已然不抱任何希望,可没成想徐容竟突然说要送给自己。
在回到京城之后,他每天都跟姜伟联系一次,要么问问有没有自己的戏份要补拍,要么简单的“关心”几句,其实主要目的是看看剧组到底哪天杀青。
他本以为徐容回到京城就会联系自己,因为这个事儿实在太着急啦,可是压根没有。
但毕竟跟人要东西,而不是自己给人送,他实在不好意思主动联系。
左等右等了好几天,始终没等到徐容的信儿,他坐不住了,因为他估摸着徐容也许忙的把送自己书的事儿给忘了,今儿因为要路过学校这边,他才厚着脸皮给徐容打了电话。
把书拿到手,他才算是彻底安了心,以己度人,这本书到了他手里,别说旁人,就是徐容再想要走,门都没有!
可是乐着乐着,没来由的,他心下突然又有点后悔,徐容的总结,他只来得及将第一阶段看完,后边的也只瞄了眼。
可是仅凭瞄的那眼,此时他越是琢磨,越觉得徐容的总结包含信息量的庞大,因为徐容的记录根本没有任何铺垫,而只是写了些较为重要的结果。
刚才他没来记得往深里想,可是此时,没人打扰了,他坐着把那些话跟自己的表演经历结合,才慢慢的咂摸出点味儿来。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重要的东西,甚至连刚刚拿到收藏的喜悦也渐渐冲淡了许多。
他将车窗降下,点了根烟,眼睛眯缝着,等一颗烟抽了半截,鬼使神差的,他再次摸出了手机,找到了徐容的号码。
可是最终,只给叹了口气,将盖给合上了。
大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