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竽的升学宴定在八月十六日,家里老人特意翻老黄历挑的吉日。
一早就决定了在家里办,请了十里八村手艺最好的流水席大厨,街坊邻居前一天都来家里帮忙择菜、备菜。
这是属于乡下的人情味,谁家办事,邻里都会来帮忙,分工明确,井井有序,不会出现混乱的情况。
大红纸上写着喜庆的祝词,张贴在大门口,“金榜题名”四个字写得最大,过路人一看就知道这家出了个大学生。
陆竽穿梭在人群中,收获了一片称赞声,她笑得大方自然,帮他们泡茶。
夏竹穿了条大气简约的半袖长裙,复古风格,端方温婉,站在门口给人打电话:“你们到了吗?门口支起了遮阳棚,车可能不好停,你们停在村口的晒谷场里,步行过来吧。”
陆竽提着空水壶去接水,路过时,听到她的话,好奇地问:“谁要来啊?”
夏竹说:“你孙阿姨他们。”
陆竽动作一顿,心跳漏掉一拍,状若随意地问:“他们一家都过来吗?”
“不知道淮宁来不来。”夏竹朝北边张望。
陆竽接满了一壶水,放到煤炉上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两道身影越走越近,是江学文和孙婧芳。他们身后没有其他人,江淮宁没来。
陆竽礼貌打招呼:“叔叔,阿姨。”
“恭喜啊竽竽。”孙婧芳从包里拿了一个大红包,塞给她,“阿姨的一点心意,留着上学路上买饮料喝。”
陆竽有些无措,看向夏竹,后者点了下头,示意她收下。
“谢谢阿姨。”陆竽接了红包,摸到手里的厚度惊到她了。
江学文去记账先生那里登记礼金,夏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看向孙婧芳,语气含笑责怪:“你都给孩子包红包了,怎么还送礼金,太破费了。”
孙婧芳攥着她的手:“礼数是礼数,给竽竽的是我自己的心意。”
夏竹推辞不过,只能听之任之:“你家是哪天办升学宴?”
“8月24日,我和我家那口子没什么亲戚,决定在饭店里办,省时省事。”孙婧芳趁机邀请,“到时候你可得过来喝杯酒,带上俩孩子。”
夏竹:“一定一定。”
陆竽那群发小快开饭的时候才来,单独坐了一桌,见陆竽穿了条极为淑女又漂亮的法式小红裙,眼前一亮,纷纷打趣。
“竽姐这一身打扮太女神范儿了。”
“真的,绝了绝了,可以去选美了。”
“我已经快忘了她小时候流大鼻涕的样儿了。”
“滚啊你,会不会说话。”黄书涵一如既往地维护陆竽,“我们鲈鱼一直很美好不好,只是以前忙着学习懒得打扮自己。”
她以前就觉得陆竽暴殄天物,明明天生丽质,皮肤又白又细嫩,眼睛大而水灵,随便拾掇一下就很亮眼,不输文科班那些清纯女神。偏偏她在学校里总穿丑不拉几的校服,很少穿自己的衣服,就算要穿,也是耐脏的颜色,天冷了还要在袖口戴上袖套。
这不,略施粉黛的样子就能闪瞎人眼,再搭配身上那条掐腰露锁骨的小裙子,妥妥的女神。
黄书涵拉来陆竽:“大美女,今天必须喝一杯。”
陆竽没推拒,自己倒了杯啤酒,刚要喝,被顾承拦下:“别听她瞎起哄,神经病一个。”
黄书涵瞪眼。
眼看他俩又要掐起来,陆竽推开他手,莞尔道:“一杯啤酒而已,醉不了,我在家跟我爸也喝过的。”
顾承没再拦,端起手边的酒杯,橙黄液体在透明塑料杯里晃荡。
一群人举起来碰了一杯,敬明天,敬未来。
——
江淮宁升学宴那天,陆竽犹豫很久,还是去了,想见他一面,当面道贺,也是正式道个别。九月初就要开学了,他们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再见面不知是何时。
宴席地点定在逸香食府,一个大包厢里,摆了几桌,一桌坐着亲戚,一桌坐着好友,剩下的都是浮生居那边的工作人员,冲着江学文的面子来的。
陆竽一家四口被安排与沈黎一家坐在一张桌。
宾客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唯独不见今天的主角江淮宁。
陆竽吃饱了,离席去洗手间,在走廊上碰见沈黎。陆竽礼貌地点了点头,与沈黎错身时,对方先开口,话说得直白,却也含蓄:“江淮宁提前开学了,去参加清大组织的活动。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带给他吗?他走得匆忙,很多东西没带。我过几天开学,可以带给他。”
顿了顿,她又说:“他换了北城的号码,你要是没存,我可以给你。”
带东西是假,宣誓主权是真,以陆竽的头脑,不会听不明白。她维持着体面摇头:“没有。不用了。”
她想沈黎真的多虑了,就算她不来这一出,她也不会去纠缠江淮宁。
宴席散场,陆竽跟随父母坐车回家,班车摇摇晃晃,她脑袋有些昏沉,油腻的食物吃多了,坐车实在难受。
她把车窗推开一条缝隙,靠着椅背听歌缓解,随手点开一个歌单,耳机里传出的声音有点耳熟。
“愿你永远安康
“愿你永远懂得飞翔
“愿你真的爱
“一个人,某个人,那个人”
这首歌陆竽没听过,她按亮屏幕看了眼,是徐佳莹的《言不由衷》,确实没听过。
但她脑海里这一刻浮现的,是那天下午,她坐上通往昽高的304公交,车厢闷热,气味难闻,她头晕得想吐,江淮宁问她,要听歌吗?她说好。
他递来一只耳机,她塞入耳中,一根耳机线分两端,连着两个人。他们那时候也听了徐佳莹的歌。
陆竽觉得好听,问他,这首歌的歌名是什么。
江淮宁凑近她,嗓音低沉又磁性,好似在闷热的车厢里投入了一股清泉,他说,《一样的月光》。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日。
——
关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写着九月六日正式开学。
陆竽觉得当天过去时间有点赶,让陆国铭订四号的火车票。她想独自去学校报到,陆国铭说什么也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坐那么远的车,非要送她。
陆竽扶额:“幸亏我是在本省上大学,要是在外省,你不得更操心。”
夏竹给丈夫帮腔:“别说你爸了,要不是我工作忙,我也想去送你,见识见识你大学四年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陆竽:“以后会有时间的。”
订好票,陆竽就动手收拾要带的东西,夏竹在一旁帮忙,被褥、衣服、洗漱用品、各类药品等等,她都提前准备好了。
陆竽看着堆在地上的一摊东西,颇为头疼:“妈,衣撑啊毛巾啊这种东西,其实可以到了学校再买,大学里什么都有。”
“行吧。”
夏竹开始做减法,拿掉一些能买到的东西,最后还是塞满了一个26寸的行李箱,还装满了一个行李袋。
夏竹扶着腰直起身,手拍了拍行李袋:“我知道学校可以买到被褥,但绝对没有我给你准备的柔软舒服。等到了冬天,你就知道你妈的话都是真理。”
“好好好,我带上。”陆竽拗不过她。
——
九月四日早晨,陆国铭带着陆竽赶早班车到靳阳市火车站。
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到达关州市。
父女俩跟随涌动的人潮出了站,入目是人山人海,家长带着孩子的组合不少,估计跟他们一样,都是父母送子女过来上学的。
陆竽在新生入学手册里看过,这几天会有学校的大巴车来火车站迎接新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来的时间不对,没找见校车。
陆国铭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提着行李袋,只让女儿背着自己的书包:“打个车吧,也不费事,那边好多空车。”
陆竽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就说了目的地:“师傅,到关州大学。”
旁边插过来一道热情的声音:“我们也到关州大学,能拼个车吗?”
陆竽转头,视线里是一位父亲带着儿子。
父亲穿着灰白色polo条纹衫,下摆扎进休闲裤里,手里就拿了一个水杯,一副下乡视察的干部做派。他儿子个头比他高了一个头,跟在他身后,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两只手拎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脖子上挂着相机。
正午的阳光太晒了,男生眼眸微微眯起,额头出了汗,滑落到眉峰处,眨一下眼,那滴汗掉在眼皮上。他腾不出手来擦汗,侧着颈子用手臂蹭汗,显得有点烦躁,还有点生无可恋。
即便做出这般拧巴的表情,五官也是清隽好看的。
陆竽没细打量他们,用眼神征询爸爸的意思。陆国铭老实忠厚,与人为善,这种小事当然不会拒绝。
“既然都是去关州大学,那就一起吧。”陆国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