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6月
陈棋刚走进王坛卫生院北二楼的院长办公室里,严泉信和梁军令就闪身进来了。
“小陈,你真的要走了?”
陈棋一边放下手里的人造革包,一边迫不及待喝了一口水。
“妈呀,渴死我了,为了怕上厕所,上车前我连水都不敢喝,嗯,昨天我已经将申请报告递交上去了,邱局长表示局里要先研究一下。”
严泉信想开口,又喃喃了几句,终究是化为一声叹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梁军令经过这一年的磨合,彼此关系已经很不错了,开口直接问了出来:
“陈院长,你走了,咱们怎么办?这行政咱们是以严书纪为核心,可是业务我们可是全靠你呀,万一你走了,病人不信任咱们,咱们医院可是有50多号人呢。”
梁军令的确应该着急。
黄坛卫生院经过这一年的招工,正式工加临时工已经有55人了。
目前已经形成了普外科和妇产科两大重点科室,全院一年的业务量已经突破了50万。
别看总数不高,但从人均来讲,目前黄坛卫生院绝对是全国都排名前茅,至少在海东省内,黄坛卫生院职工的人均业务量、人均收入绝对是第一。
别人以为黄坛卫生院的地理劣势,却反过来成为了他们的天然优势。
目前黄坛卫生院的病人已经不止是黄坛本地人,有些来自周边的平水区,还有一些来自邻近的三县,甚至有不少是从城区赶过来的。
虽然医院的整天实力上去了,但做为主刀医生,陈棋知道自己是到头了。
因为黄坛目前缺乏相关抢救设备,麻醉科建设一直上不去,所以只能做一些只需要半麻的普外科的手术,这大大限制了陈棋水平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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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是不少赚,陈棋目前的收入已经突破了500元,在1984年的卫生系统,第一高薪不为过。
可陈棋要的不是500元的高收入,这钱对他来说吸引力并不大,他要成为吴勐超教授一样的医生,要走的路还很长,但这条路绝对不在黄坛。
陈棋给严书纪和梁副院长都倒了一杯水,三人坐在一起聊起了天。
“严书纪是知道的,我承认从一开始我就想调出黄坛,当年我一个中专生好好的人民医院没得去,被发配到了边疆,要说心里没有落差那是不可能的。
后来还是严书纪给我出的主意,我要想调出去那就要做出一番成绩,于是我才开始不断折腾,折腾到现在,你们瞧,就折腾出一个全国先进卫生院,我的目标也达到了,甚至是超过了。
本来对要不要离开黄坛,我有过犹豫,因为我还年轻,今年才22岁,换了别人还在读大学呢,我可以多为黄坛人民服务几年再走,可是早几天家里发生的事情让我下定了决心。
我老婆怀孕了你们也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是早几天下雨,她去赶公交车的路上摔了一跤,直接摔得住院了,肚子里的宝宝都差点保不住,现在还在保胎当中。
这些年,我无亏于黄坛卫生院,我做为院长已经尽力了,一个月只回家两次探望,一心扑在了事业上。但做为丈夫,我有亏于我老婆,尽管她从来都是支持我,不曾埋怨过半句。
严书纪,梁副,你们说咱们活着是为什么?赚那么多钱是干嘛的?仅仅是为了满足个人的事业欲望,成就自己的前途大道,然后牺牲自己的家庭生活,牺牲自己的健康为代价,值得吗?
我不是个有强烈功利性的人,我喜欢手术,仅此而己,当这个院长,要不是当初严书纪推了我一把,我也想通过这个跳板调出黄坛,否则当初我肯定是不会接受的。
这一年来,咱们卫生院的人员已经固定了,业务也固定了,你们没发现这段时间我很少坐门诊进手术室?我就是故意在试探,在没有我的前提下,职工们能不能撑起来。
然后我发现,地球离了谁都能转,大家还是按步就班门诊,手术,有我没我都差不多。另外梁副你是从四院过来的外科医生,顶尖手术咱不说了,普外科手术你的技术力量足够成为学科带头人。
另外,还有我们的定海神针严书纪在,那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心呢?而且你们也别急,就算我走了,将来咱们卫生院有什么技术困难,或者难以下刀的手术,你们随时可以联系我。
双向转诊是我提出来的,我过来也方便,黄坛毕竟是我工作和战斗过的地方,在我的脑海里只有愉快的回忆,黄坛人民不曾亏待我,瞧我这肚子都肥了一圈,我对黄坛有着浓厚的个人感情。”
陈棋说到这里,心里还是有点伤感的。
人非草木,他在黄坛可以说达到了事业的顶峰,在医院里是老大老二,严书纪都听他的,没人敢给他这个院长甩脸色。
出了医院,黄坛人哪个不给他几分薄面?可以说两年下来,黄坛山里小半动物都落到了他陈棋的肚子里,吃喝方面绝对没有受半点委屈。
同时钞票也没有少赚,拿着全系统第一高薪,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唯一不满足的就是黄坛离家太远了,妻子在四院,他在黄坛,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跟牛郎织女似的。
换了以前他也无所谓,反正兰丽娟也不是娇滴滴的姑娘,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但现在不同了,妻子怀了他的孩子,是他两世为人第一个孩子,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哪怕丢掉过去一切的荣光他也无所谓。
或许在别人眼里看来,这是一件小事,为了一件小事而抛弃自己的事业是多么不理智的行为。
但对于陈棋来说,事业只能排第二位,家庭是第一位的,这是他的原则。
他可不想自己像前世那样,死去的时候只有孤伶伶一个人,谁不希望死前儿孙绕床?哪怕他们为了抢财产打破头,他也不愿意孤独终老。
严泉信闷头吸了一口烟,苦笑了一下:
“我是真心想你留下,但我是真没理由让你留下,这两年来我一直知道你要走,却不知道这一天到来的这么快。呵呵。邱局长有没有说让你去哪个医院?二院还是四院?”
陈棋的人事关系在会嵇县,所以上调只能选择在二院和四院之间。
至于地区人民医院,陈棋是没办法直接调过去的,因为医院属于差额拨款单位,每个县市的编制都是互相不承认的。
陈棋要去人民医院只能裸辞,然后人民医院再给他想办法搞个编制,这应该不难。
但陈棋在黄坛两年的成绩就一笔勾销了,不能计入档桉,他在人民医院要重新从一名小医生开始了。
郭院长是希望他戴着帽子,有朝一日调到人民医院去的。
所以陈棋还必须去四院或二院过渡一下,拿到行政编制,这样才能顺利调到地区人民医院。
这也算是曲线救国了,所以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去二院或四院,也仅仅是个过渡。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不出意外,但人生往往就是这么搞笑,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往往就要出现。
陈棋听到严书纪的问话笑了:
“你们说我敢去二院吗?那不是跟人民医院唱对头戏嘛,郭院长能把我的脑壳给敲破了。”
呵呵呵,三人都笑了起来。
人民医院和二院同处一个城区,彼此有竞争关系,陈棋敢去二院,连朱主任都不会放过他。
“我老婆在四院,我当然去四院喽,我要照顾她嘛,而且托了严书纪的福,给我戴了个高帽,我现在是正股级干部,到了四院那就是副院长级别,他们怎么安排都不会亏了我。”
严泉信这才展颜一笑:
“那是,我的安排怎么会错,呵呵,你去四院也好,我儿子就在普外科,你以后可得多多照顾照顾。”
严泉信的两个儿子,小儿子叫严世凡,今年30岁,是四院普外科的小医生。
陈棋一拍胸脯:
“那还用说,我绝对跟凡哥处成好哥们,就是你这取名水平真差,怎么取了个严世凡?跟明朝的大奸臣小阁老严世蕃一个音?”
严泉信一听就忧愁了:
“唉,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我就喜欢隋唐演义了,鬼知道明朝有个大奸臣叫严嵩,严嵩有个坏得流脓的儿子叫严世蕃,为这事,我小儿子没少埋怨我,单位里的人都叫他小阁老或大白脸。”
哈哈哈~~~~几人又笑了起来。
“小陈,你走后,咱们卫生院你有什么安排?”
“我跟邱局长建议了,我觉得梁副院长是完全有资格扶正的成为院长人选,同时成为新一代的业务核心,另外咱们不是空出来两个副院长名额嘛,这个要利用好。
一个从咱们医院内部产生,尤其是几个中专生,我看金涛就不错;另一个副院长,严书纪梁副,你们就去二院或四院的妇产科去找,能当黄坛的副院长,肯定有人会抢破头。
到时严书纪统管全局,梁副主管业务,两个副院长一个分管外科,一个分管妇产科,那我们两个拳头科室就能一直兴旺下去,黄坛卫生院永远不会衰落。”
一周后,正式任免文件下来了。
陈棋被正式免去黄坛卫生院院长职务,被任命为越中四院副院长,属于平级调动。
邱局长是恨不得让陈棋直接升做四院的院长,看他把黄坛搞得红红火火,再看看四院的半死不活,他就来气。
但一个是陈棋资历不够,这两年跳三级,让一个22岁的小年轻当县级医院的院长,邱局长有这个魄力,其他老同志意见也会很大。
说实话当个副院长,这已经是卫生系统里的独一份了,要不是他的级别到了,谁也说不出话来,否则副院长都当不成,科室副主任都危险。
第二个还是陈棋的年纪太轻,难以服众。
每家医院里面有埋头苦干的业务型职工,谁当院长都不管他们的事情,他们不支持也不会反对。
但每家单位是一定会有刺头,这些刺头太搞哦。
陈棋去了压不住他们,到时威信受损了不说,也会造成整个医院的动荡,这是领导最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说当个副院长,级别不高不低,也不算委屈了这个卫生系统的有功之臣,是最合适的位置。
陈棋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他一个参加工作才2年的中专生就当上了县级医院的副院长,够牛逼了,足够去他的死党面前吹吹牛。
没看到其他同学都还是在小医生的岗位上做牛做马,苦苦熬资历嘛。
关键是去了四院,他就可以就近照顾妻子了,这一点很关键,也是陈棋再三要求的。
二院的盖院长听说他要调出黄坛,可是跟他通了好几次电话,劝说过老半天了,可惜陈棋不能去二院……
拿到任免书,真的要走了,陈棋内心的伤感一天天也在增加。
在离开黄坛的前一天夜里,陈棋和严书纪两人在整个医院里慢慢闲逛。
这里的第一砖第一瓦都有陈棋的心血,陈棋还想多看几年,这一别,以后回来的可能性就渺茫了。
“小陈,你要调离的事情真的不公开?至少要跟单位同事们说一声呀。”
“书纪,不能说呀,职工们知道,那就是整个黄坛都知道了。这山里人太热情了,我要是说我要走了,你看着好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我就甭想脱身,到时人人请喝酒,我是喝还是不喝?
这喝多了伤神经,你也知道我们外科医生平时滴酒不沾的,到时我喝了这家,不喝那家,这不是凭白惹是非嘛,所以呀,我还是一个个静悄悄地走吧,就如同两年前我静悄悄地来。”
严泉信也不多说什么了,他是山里人,最清楚这山里人灌起酒来,能直接送抢救室。
“小陈,不是我矫情,做为老黄坛人,我要替6万黄坛人感谢你,真心感谢。要是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外科,没有外科就没有现在卫生院的规模。
咱们办外科的初衷是为了赚钱,为了发工资,但实事求是说,你创办的外科的确服务了6万黄坛人,不至于让他们因为一点小毛小病就丢掉性命,就这个,你功德无量啊。”
陈棋摆摆手:“严书纪,要说感谢的人是我,要是没有你的全力支持,估计现在我还在卫生院内科里哭鼻子呢。”
呵呵呵,两人都笑了起来。
“好了,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小陈,希望你以后多回家来看看。”
“放心吧书纪,以后黄坛有什么事情,只要一个电话,天涯海角我都会赶回来,义不容辞。”
“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陈棋就准备坐上了新开通的早班车,一个人离开了黄坛,谁也没有通知。
唯一带走的,就是满满几箱子锦旗,他都放在了空间手术室里。陈棋觉得,这是他两年黄坛工作经历最好的注释和嘉奖。
客车已经发动,售票员在车上喊着:“陈院长,车要开了~~~”
陈棋轻吐了一口气,对着凌晨薄雾中的黄坛街头轻轻挥了挥手:
“我走了,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