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渻刚到上京,只在户部领个闲职,如今在锦潼的怂恿下,领下西街重建这个苦差。
户部尚书张宪忠因地震赈灾一事,忙得焦头烂额的,巴不得多来几个锦渻这样、身份高贵、手头有钱的冤大头,帮他分担压力。户部而今人手欠缺,他只随便拨给锦渻四个杂役,锦渻也不计较什么,只向张宪忠表态他必定将西街重建齐整。
张宪忠在赈银这一块倒不克扣,四王十三候第一时间捐出的六十万两银子,一分不少让锦渻领取使用。
张宪忠出身微寒,是靠自身能力与努力,从个八品小官一步一步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眼力自是不差。他琢磨着六十万重建西街,八成不够,估计锦渻是要自掏腰包补充,好卖个好名气在上京立足,所以给钱给得特别大方。
虽然张宪忠只派了四个人,但锦渻毫不介意。锦潼派了公孙先生,武安兄弟和二十个家丁贴身协助他呢。再说了,靖北侯府再落魄,当初他父亲和三位兄弟用命搏下来的底子多少还剩有一些。他此次进京,也带了百来个忠心耿耿的护卫,人手足够了。
原来的西街混乱无比,棚屋都是随意乱搭建,用现代语言形容,就叫违章建筑。
公孙先生先让户部文书火速清出西街的户籍,一户一户核对,如果握有西街正经地契屋契的良民,到时候西街重建,可以用老地契屋契换取同等大小的住宅。如此一清算,西街才不到十分之一的房屋是真正有主的,其混乱可见一斑。
接下来,公孙先生让几十个手下派出消息,西街所有身强力壮的男女皆可暂时为安济坊干活,然后按工钱折成房子和每日三餐,于是安济坊临时搭建的棚屋,天天人满为患。
锦渻早就吩咐人用粗麻袋装了十袋大米,每袋装一石米,前来报名的人,按照自己能力,扛大米绕西街一圈就好。然后根据各人力量大小,先挑出四百多个力气最大的,去帮忙运物料沙石,夯实西街地面。
工部那边派了二十个梓人过来帮忙,锦渻又帖榜从民间招了几十个懂建屋的匠人,不过十天功夫,整个西街便轰轰烈烈开始建起来了。
所有帮忙的西街百姓,每日三餐均由安济坊提供,管饱。每天另计工钱,以竹筹为计,凑足一定数目的竹筹,到时候西街房子建好了,可按数目换房。
西街百姓可亲眼看到了,那运来的都是实实在在的砖瓦木料啊!也就是说等这些砖瓦房盖起来了,他们都有可能去住。砖瓦房啊,他们是做梦也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顿时整个西街沸腾起来,人人听从锦渻等人的安排,分成十六个小组,登记好花名册,由工部派出的梓人和民间匠人带头指导,轰轰烈烈开始建房。
每天日落之前,由各组梓人检查,不合格便推倒,不计工钱,合格的便根据各人工作量发放竹筹。如此不过三天,便无人存着摸鱼偷懒的心,个个皆下死力做活。
也有那些个好吃懒做的,或是四处造谣,或是伺机偷取物料。公孙无忌早有防备,为防偷窃,每天晚上都是有几队人轮流巡逻的。抓到那些个小贼,先套上30斤重枷锁,枷上三天示众后再送往衙门论罪。这样一来,无人敢再浑水摸鱼。
鲁氏六兄弟是最先凑齐竹筹的,他们是江南人士,本是做的走镖生意,江南富庶,也算小有家财。八年前由于失手被山匪劫了一趟镖,虽说后来帮着官府将那伙山匪给剿灭了,可是货物损失近半,赔了不少银子。又失了名声,渐渐生意便做不起来。
鲁父在帮忙剿匪的时候便受了伤,看着家境日落,忧思郁结,旧伤复发去世。
鲁家六兄弟自幼习武,胃口皆大,又不懂经营,不过几年家里便败落了。几兄弟无法,背着老母亲,带家眷结伴到上京讨活计,岂料刚刚安置下来不到半年,便遇上地动。
他们几兄弟住的小破屋在坍塌中央,家里什么物事都被压得粉碎,老母和鲁大媳妇在家,挖出来的时候早就冷透了!
亏得地动时几兄弟和鲁二媳妇都在外边扛活,只留下鲁大媳妇照顾病重老母,要不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锦渻招人去搬运物料的时候,他们是最先去报名的。几兄弟自幼习武,力能扛鼎,一人双肩各顶一麻袋米,又横放一袋在上,脚下如飞。几兄弟接力赛似的六个来回,气定神闲连汗都没出多少,那体弱扛一袋大米的还没回来呢。
锦渻见他们神力,便第一批安排他们去帮忙。他们干活实在,不耍奸偷懒,什么重活都冲前头主动做,一人能顶两三人。监工颇为公平,每天六兄弟合起来最少能得十根竹筹,西街头几间房子完工时,他们就已经凑了上百根竹筹了。
鲁大和几个弟弟商量:“眼下我们有137竹筹,我昨夜和武大人打了招呼,跟在巡逻队后面去看了,近西门边的,房子小,要差不多三间才顶得上东边一间。我琢磨着我们干脆换间大的,你们怎么看?”
西街为防偷窃,亥初起所有百姓便不得随意走动,必须呆在安济坊安排的棚屋里,违者皆处罚。
鲁四:“大哥,朝廷真有可能白白就把房子给我们?昨儿个贾屠还嘲笑我们几兄弟傻,白白给朝廷出力。”
鲁六年纪小,却是心眼最活的:“四哥,那贾屠好吃懒做,地动那天还跟着刘刀疤起哄闹事呢!要不是那家伙跑得快,早被官差抓了!这种无赖说的话你也信?再说了,我们竹筹到了,明天去换一换不就知道真假了?”
“你们别岔开话题,我们本来打算的,先换两间小屋,然后二弟你带他们继续给安济坊干活换竹筹,我和六弟去置办些日常物品。可是这么一看,还不如直接先换间大房来得划算。那大房我看了,里面足足八间屋子,够我们兄弟几个住了。”
“大哥,说好的凑个三百根竹筹,到时候我们一人一间,三弟他们几个娶妻生子便不用愁。怎么又改主意了?”鲁二有媳妇的人,他媳妇素来抱怨被几个幼弟拖了后腿,自然是想独住了。
一番讨论下来,兄弟几个大多都喊着要大房,鲁二想着他们几兄弟有的是力气,换大房子后再换小房也不是没有可能,便也不再反对。
第二天一早,鲁大便顶着两个黑眼圈(昨夜他胡思乱想的,几乎一夜未眠)揣着120根竹筹去找锦渻。
锦渻一般都是卯中去户部点个卯,巳初过来西街,直到酉中才回府。鲁大心里头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地等锦渻。
有人要换房子的消息一传出,安济坊临时点那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好巧不巧,昨天南山营那边运来一批木料堆在城外,一大早锦渻便带人去清点运回西街,人并不在。
鲁大越等心越焦急,围观的人窃窃私语。
那贾屠更是无风起浪地煽风点火:“啧啧啧!骗我们平头百姓出死力干活,如今来换房人影不见!黑了心肝噢!”
“贾屠你可闭嘴吧!官老爷们好歹每天给吃饱饭,三不五时还有肉吃,大家伙就知足吧!”有百姓反驳。
但也有几个百姓附和着贾屠说着风凉话,鲁大越听越是心慌,满脑门沁出汗来。
李六听得火大,叉腰出来骂街:“锦大人是何等人,怎会欺骗你们?”他杀气腾腾撸着衣袖:“刚刚哪个不长眼的在喷粪!出来给爷瞧瞧!”正口沫飞溅地和百姓争辩,一个半大孩子跑过来喊:“锦大人来了!拉着好几车木料呢!”
“瞧瞧瞧瞧,锦大人为了你们操碎心,你们倒来嚼舌根!别跑,我看看是哪一家的!到时候不给你们换房子,救济粮也别吃了!”几个挑拨离间的赶紧跑了。
忙乱间,锦渻领着南山营的兵将拉着十几车木料过来。李六赶紧叫上几个人跑过去帮忙,鲁大也跟在后头主动搭把手。
锦渻笑着对鲁大说:“我就想着,你们家肯定是第一个来换的,果然如此啊,你且随我进来。”
鲁大点头哈腰和锦渻请安,然后抖着手将120根竹筹奉上,锦渻接过来让李六去清点,那竹筹为了预防那些个地痞流氓浑水作假,都是有暗标的,李六仔细地一根根察看。鲁大忐忑不安地搓着手,锦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看上哪间房子了?”
鲁大不好意思地憨笑:“锦大人,我昨夜和武大人打了招呼,偷偷去看了,想先换间东边儿靠近感恩亭的大房。”
“你倒是聪明得紧!”锦渻拿了早就备好的契书,让鲁大签名画押。
鲁大却是个实诚的:“锦大人,这不能只写我一人名字啊!我们兄弟说好了,这屋子我和五弟六弟三人先住,要签我们三人名字的。”
锦渻派人去将鲁五鲁六请过来,兄弟三人兴高采烈地签字画押。那些围观的百姓看到,一哄而散去各自家里报信了。
锦渻对着几兄弟印象极好,又知道他们的老母,鲁大的妻子均在地动中丧生,更是同情。瞧着四周无人,悄悄的塞了一张20两的银票给鲁大,他不敢给多,20银子置办些简单家具什么的差不多刚好。“那房子什么都没有,这钱你拿着,多少可以贴补买点什么。”
鲁大无功不受禄,只推辞不要:“锦大人,小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就好,这房子够好了,又大又新,实在不敢再收大人的钱了。”
锦渻笑着对鲁大说:“快收下吧!再这么推来推去的,被人看到不好。”
鲁大将银票藏好,和鲁五鲁六三人齐齐跪下,砰砰砰嗑了三个响头:“锦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六兄弟铭记于心。”
见鲁家果真换了房子,且有户部那边登记了的房契,西街百姓更是热情高涨,天天忙得热火朝天,不到两月,整个西街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