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寡妇的饭票没花出去。
余家两口子只是普通工人,本来就没有下馆子的习惯,而且也知道乡下想攒几张饭票不容易,还是回家吃更实在。
四个人两辆自行车,余爸载着余妈,赵寡妇载着余香琴。
「闺女,要不还是下馆子吧?我这……我做饭糙,你爹娘不能爱吃。」赵寡妇坐在后座上,拽拽余香琴的衣角低声说。
余香琴烦躁的回:「哎呀,这车轱辘话你都念叨了一道了,都快到村里了你还说这干啥?我爸妈不挑、不挑!还要我说几遍啊!」
「哎你个死丫头咋不知道好赖呢?」赵寡妇戳了余香琴的腰眼一下,犹不解气的给了她肩膀一下,「咋跟我说话呢?你爹娘来了你腰杆子硬了是吧?」
余香琴翻了个白眼:「我哪天不是这么说话的?平时不吱声,现在我爸妈来了你倒是想起来告状了。」
「还成我的不是了?我这不是怕你爹娘吃不好么?你娘家人来了我给你撑场面你还不乐意了?」
「行行行,我不知道好赖,行了吧?」
「不是,香琴啊,听我的,咱调头回去……」
「哎你烦不烦啊……」
西北风把她俩的吵声传入余爸余妈的耳朵,二老对视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自己女儿自己知道,他们家这老大从小到大就不是个软乎性子,坏心眼没有,但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好听的那是痴心妄想,别人家的闺女会腻歪着撒娇,他家闺女五岁就敢往马背上蹿。
余妈默默擦掉了眼泪。
她知道自己对不住大闺女,他们两口子平时得上班,余香琴是老大,照顾弟弟的活儿可不就落到了她身上?这些年来,她干得最多,得的最少……当妈的,哪有不心疼女儿的呢?可她心疼又有什么用?不上班在家里照顾他们姐弟仨?那用不上俩月,一家子就都得饿死。
这个年代,似乎每一个「大姐」和「大哥」的命运都是这样,他们担负得更多,不管是家务事还是奔生计,他们不是父母,却也不得不早早的扛起了家庭的重担。
的确不公平,但没得挑拣。
余妈看到余香琴和未来婆婆这么吵闹,酸了一路的心勉强放下了几分。
很快,两辆自行车先后拐过村口的树,迎面就对上了在寒风里等待的李大和、王红和赵会计。
「哎呦,大队长,你们咋还出来接了?」赵寡妇也不知道李大和他们是不是来接他们的,但不耽误她把漂亮话说出来嘛!
李大和几人还真是特意在这儿等他们的。
知青点好几年没有喜事了,余香琴之前帮乡亲们扫盲,那也是实实在在帮助了大家的,值得他们给她撑个面子。
余爸余妈听赵寡妇喊「大队长」,立即下了自行车,有些不明就里。
这……难不成还真的是来接他们的?
李大和笑着迎上去,朝余爸伸出手:「老余同志,欢迎你。」
赵寡妇赶紧说:「亲家,这是我们大队的大队长李大和。」
余爸赶紧跟他握手:「李大队长,你好你好,谢谢你这些年照顾我家老大。」
「哎,应该的、应该的。」
王红上前来笑着与余妈握了握手:「嫂子,我是妇女主任王红,你叫我红子就行,欢迎你们来。」
「王主任,你好你好,辛苦你们教育香琴。」
「香琴是个好同志,她不仅平时积极劳动,还利用空余时间给乡亲们扫盲,是你们教育的好,帮助了我们十里大队!」
「啊这……」
「这是咱们村的会计,他腿脚不方便,但是一听说二位要来
,非得要跟着一起来接你们。」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
「实在抱歉,我只能「坐迎」二位了,别见怪、别见怪啊!」
「不会不会,您快坐着。」
「乡亲们本来也要来的,但是我怕天冷,没让他们出来凑热闹,咱还是正经先回去歇着,这几天你们就先住红子家,当自己家一样,别客套!炕烧热了,饭菜也下锅了,咱赶紧过去暖乎暖乎。」
「好好好……」
余爸余妈都有点儿傻眼。
这个大队的风气跟他们固有印象中的农村不大一样啊!
他们此刻的吃惊只是开始。
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喊了一声「余老师回来了」,沿途几乎家家户户都开了门,他们有的出门来说话,有的在院子里朝他们挥手,还有的把自家的瓜子花生拿出来。
余爸余妈哪见过这阵仗?突然感觉自己不是来送嫁的,而是来视察的领导。
到了知青点就更热闹了,原本要直接去王红家的小分队愣是被截住了,温软软和温晴晴一边一个,搀着余妈就往屋里走,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
「婶儿,您快进来先喝口热水,一路过来累坏了吧?」
「婶儿,您来看看我们给香琴姐准备的东西,要是有什么和你们老家不一样的,我们也有时间改呢。」
「婶儿,您可真年轻,要不是香琴姐今天说是去接爸爸妈妈的,我还以为是她姐姐来了呢!」
「婶儿,我下乡晚,香琴姐比我亲姐还照顾我,我有什么不会的都是她教我的,您怎么这么会生女儿呀……」
余妈在一声声「婶儿」中逐渐迷失。
王红在后边听着,脑瓜子嗡嗡的。
她错了,她以前忽略温家这姐俩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姐俩的嘴竟然也这么能说,这你一句我一句的,比林念禾也不遑多让。
难不成……京城的大院还***孩子说话?
余爸余妈被请进了余香琴她们的屋子,因为她要从知青点出嫁,今儿一早王雪和苗红旗就把铺盖搬到了王淑梅的屋里,今晚她们俩住那边,王淑梅和温岚睡一个屋。
村小今天还在上课,温家姐妹俩和男知青担负起布置屋子的工作。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木头兄弟上阵把墙重新糊了一遍,墙上炕柜上都贴了红喜字,还有几朵用红纸剪的大红花。
炕上有两个小竹篓,一个里边放着花生、红枣和桂圆,另一个里放了瓜子和喜糖。就连炕桌上的烛台都摆了两个,插着簇新的红蜡烛。
余妈一看这般布置就红了眼眶,回身把余香琴抱进怀里,眼泪蹭了余香琴一脖子。
余香琴:「妈,干啥啊?饿了咱就吃饭去,你哭啥?」
余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