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万启皇帝的一年国孝终于守完,从太子的孝开始守,加一起差不多守了两年,京城的权贵们早就憋坏了,高门大户的戏子伶人马上养起来,青楼相公堂子立时重新开张,京城几乎是瞬间进入不夜城境界。
安宁公主府也开始翻修,先升级中路主体建筑,随后修建后花园,总共三个月的工期,连带着国公府的花园也跟着修一修。虽然是两府花园合并一处,主修的仍然是公主府,国公府的后花园里也就添了一座庵堂。
叶二太太做为国公府的管家太太,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以前是不能摆酒宴席,几乎没有应酬活动。现在憋了两年,请贴如雨点般的来了,全部赴宴真要累死,叶二太太只捡推不过去或亲厚人家,带着叶芙和叶薇过去。
除了别家宴请之外,九月是叶老太爷寿辰,虽然不是整寿,不用大办特办,但老人家生日该有还得有。趁着叶老太爷大寿,叶芙和叶景陆再次求情,终于把叶大太太给求回来。管事带人去接,在尼姑庵里住了一年多,叶大太太整个人干瘦干瘦的,尼姑们虽然不会虐待她,但天天吃素,生活水平一落千丈,自然要吃些苦头。
“要不是因为请封世子,给老大办喜事,怕面子不好看,我不会让你回来。”叶老太爷厉声说着,又道:“以后老老实实在自己院里呆着,再敢惹是生非,你就永远在家庙里。”
叶大太太被关了这么久也真心怕了,庵堂里的生活无法想像,低头道:“以后再也不敢了。”
“去吧。”叶老太爷挥手说着。
叶芙和叶景陆一左一右扶起叶大太太,行礼退下。回到前头正房里,因为闲置太久,叶二太太和章雨柔不会给叶大太太收拾,叶芙则是想不起来,直到早上去接的时候,丫头婆子们才开始打扫,现在才收拾了大半。
东梢间卧间已经料理妥当,叶芙扶着叶大太太里头坑上坐下来,叶大太太长长的吁口气,左手拉着叶景陆,右手拉着叶芙,道:“亏得有你们,不然我可要怎么活。”
说着就流下泪来,叶芙和叶景陆本来也说不上十分孝顺体贴,但看叶大太太如此,不禁跟着心酸起来。
“母亲,您受苦了。”叶芙流泪说着。
叶芙先哭了,叶景陆也跟着哭了起来,最后母子三人是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叶大太太就恨恨地道:“我把那个贱、丫头养大,不曾想她竟然反咬我。要不是因她坏事,早坏了姓章的名声,婚事也早吹了,我也不用受不了这些苦楚。二太太也是,选这样一个儿媳妇,我等着看她们怎么个结果。”
叶芙也道:“我也奇怪,怎么会中意这样的媳妇。”
“随她们去,互相坑了才好呢。”叶大太太说着,想到这回被送去家庙的祸根,咬牙道:“就是这回没把章家那丫头赶走,她总是要嫁进来的,我倒要看看,我这个继母婆婆到底能不能管得了她。”
章家人早就死绝了,就是有个陪葬,配享的祖父那也只是外头的名声,叶老太太再能活,她总是能比叶老太太能活。
叶芙对章雨柔更是不满,道:“母亲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得意张狂的很,我几次让她给老太太求情,她那谱摆的大着呢。”
“总有她哭的时候。”叶大太太说着,又抬头看看叶景陆,满是委屈的道:“儿啊,要委屈你了。”
国孝满了之后,叶大老爷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封世子。虽然国孝期也可以上折子请封,但圣旨下来之后一般家里都要摆酒,叶大老爷不想孙子的世子当的冷冷清清,便等到国孝之后,好摆酒席。
一旦有皇帝下旨封了世子,那就是板上钉钉了。要么是叶景怡死,要么就是叶景怡犯大错,但会被削去世子这的大错,离削爵也不远了,没有爵位那就是一切成空。至于害死叶景怡,叶大太太嘴上再恨,她也真不敢干,这回关家庙就把她关怕了。
叶景陆从小受儒家教育,懂得长幼有别,对世子之位并不像叶大太太这样偏执。道:“大哥是兄长,世子之位理所当然是他的。就是他当了世子,您是他的母亲,难道他还敢不孝顺你。”
“还孝顺我呢,你看看你舅舅家里,八百两银子而己,他给了吗。”叶大太太冷哼说着,杨老爷倒是去家庵里求过她,她就是手上有,如何会给。就不说杨婉真如何坑的她,国公府的日子这么难挨,要是再没钱她更没法活了。
“舅舅回了老家也好,不然老是上门来,旁人看着也不雅。”叶芙说着,有那样的舅舅丢人都丢死了。她虽然还不到出嫁的年龄,但想想婚后这样的舅舅上到婆家门上,哪里还能抬起头来。
在叶大太太的抱怨中,叶大老爷上书请封世子,嫡长子承爵,叶景怡又没有不良记录,不存在任何争议,没多久批示就下来了。国公府张罗着摆酒设宴,知会亲友,前后忙碌了好些天才把张罗完。
全府上下刚刚休息了几天,宋太后派了慈宁宫内侍总管曾实初传口谕,传叶老太太和章雨柔进宫。叶老太太有诰命在身,连忙梳洗穿戴,章雨柔也是正装打扮,坐大轿进宫。叶大老爷,叶二老爷换了朝服,带上叶景怡,叶景尔,叶宗山等随轿侍候。
如此折腾了大半日,姑娘们也没去上课。课程也临近结束,年后老师就不再来,将来修行也就看各人,大户人家的千金,许多事情也要平常积累。有叶芙和叶薇做对比,叶茜和叶荞学的也算不错的,笔记就记了一大堆。
后头花园还在修建,全部用帐幔围了,其他地方也不好逛,只得屋里坐着。叶荞有几分忧心的对叶茜道:“这是有什么事啊?”
实在是进国公府这都两年多了,内侍传话进宫这是头一回,虽然有可能是好事,但也有可能是坏事。
叶茜窗台前正闲翻着医书,笑着接话:“肯定是好事,章姐姐的时运来了,这回进宫肯定会有大赏赐,我们就等着喜信吧。”
叶荞好奇问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你想啊,当初章老太爷是如何得罪……此时章家已绝后,只剩下这么一个孤女,宋太后如何不怜悯。”叶茜笑着说。
当初她都奇怪过,叶景怡是未来国公爷,她的媳妇必定得有家世才能压得住。章家说出去再有名望,章雨柔也是孤女一枚,与国公府并没有实际的助益。直到进国公府后,被普及了章老太爷得罪万启皇帝的原由,叶茜才乍然明白。
就是万启皇帝再想把宋太后拉下马,到底没拉下来,她仍然是权掌凤印的皇后,估计万启皇帝对她也是无可奈何。当时太子是贵妃之子,对嫡母也是礼敬有佳。姜贤妃再嚣张,六皇子也无望太子之位。
就是万启皇帝很能活,宋太后就是皇后时要照抚京城女眷,尤其是忠臣之后,万启皇帝再小心眼也不好去拦。只怕也是难拦住,宋皇后当皇后期间是没什么作为,但这个皇后她能做的住,在后宫朝野又有如此威望,这绝不是平常人。
现在万启皇帝早早死了,宋皇后成了太后,又是她立挺三皇子登基,又占了嫡母名份。她想照抚一个孤女,永昌皇帝肯定只有双手赞成的份。国孝期间不好大手笔赏赐,叶景怡的世子之位也没有坐定,此时两厢皆宜了,赏赐、婚事肯定要接二连三地来了。
“是噢,你不说我真不会往这里想。”叶荞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叶茜笑笑不语,宋太后离叶荞太远,自然不会多想。她进过宫虽然没跟宋太后打过多少交道,听人议论起来,宋太后肯定能绝对的起身边的人,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服她。章老太爷既然能在那个时候扛着万启皇帝力挺她,那此时回报她孙女也是理所当然。
“姑娘们在屋里吗?”外头突然传来展太太的声音。
叶茜和叶荞赶紧把话题打住,连忙起身想迎,杜鹃打起帘子。展太太笑吟吟的进来,笑着道:“我一个人闲来无事,也不知道做不什么,便来找姑娘们说说话。”
叶荞忙让着展太太坐下来,叶茜吩咐丫头倒茶。虽然不能说是经常,展太太也算是来的勤的,开始时叶茜也没多想,一个寡妇,儿子养在前头,早晚请安时见上一面,每天的日子也是太过寂寞,想找人说说话也是情喇中。
叶二太太和章雨柔忙碌家务,估计是没有闲聊的功夫,叶芙和叶薇向来自恃甚高,看不上这种打秋风的穷亲戚,挑来捡去也就她和叶荞合适。不过来的时候多了,叶茜多少也看出些门道。
“飞哥儿让人捎信来,说再有几天就能回来,现在正办着手续,原本的田产也都要了回来。”展太太满心欢喜的说着,本以为叶二太太不打管了,没想到中秋之后就让管事带着展飞去了直隶,撑腰料理官司,虽然有现金损失,总算是把田产和祖宅夺了回来。
“大喜,大喜,恭喜展太太。”叶茜笑着说,有田产也就有收益,展家原本那样的大户,千亩良田肯定会有,以后就是离了国公府,也不至于生活无依。
叶荞更是笑着道:“什么时候摆酒,我和姐姐去帮着张罗。”能夺回田产肯定是国公府帮忙,现在事成了,展太太肯定得摆酒答谢,这也是基本礼仪。
展太太却是稍稍怔了一下,她不是没想过摆酒道谢的事,只是这回讨回来的只是田产,现在还没有收益。她手上又没几个钱,再者她在高家吃了这么多苦,这是当做交换叶二太太答应她应该办到的事,好像不用特意摆酒答谢。
叶茜见状,马上笑着岔开话题,道:“眼看着就要十月半了,天气说冷就冷了,展小爷在外头,一定要让小厮们多加看护,尤其是大毛衣服现在也该换上了。”
“我让嬷嬷们包了衣服交给小厮们带过去。”展太太笑着说,又看到炕上放着的书,不禁笑问:“姑娘们最近看什么书呢?”
“是医书,闲来无事翻翻长长见识而己。”叶茜笑着说,又道:“正好展太太来了,其实我正想去请教您的,昨天我按着花样子绣花,有几针怎么也绣不好了,还请您指点。”
说着叶茜招手让丫头端来针线筐子,请展太太指点。展太太虽然出身也不错,但家里坚持女子无才就是德的原则,只读了《女四书》算是认得几个字,仍然以依针织女红为主。要与展太太说些诗词之类的,那肯定是搭不上话,叶茜自己也不能说是十分精通。至于闲话之类的,也有种不知道要聊啥好。
正好展太太女红非常非常好,绣出来的花真跟的似的。每每展太太过来,叶茜便往女红上说,一是有个话题,不至于冷场。二则针织是女子的份内事,有个能人在,能指点一番也算是有所益处。
“姑娘的针法是越来越好了。”展太太笑着夸奖。
叶茜听得多少有些脸红,上辈子她几乎没动针线,这辈子也是进了国公府之后,姑娘们都做这个,这才跟着做,却也不太用心。当然夸越来越好也马马虎虎,她确实是进步了些,要是夸很好,再有展太太的手艺对比着,那就真跟损似的。
叶荞旁边看着直笑,道:“可不是,亏得展太太常提点,不然我这姐姐针线真是见不得人了。”年龄越来越大,针线却是完全没长进,到现在了仍然只是香袋扇套,也确实满丢人的。
趁着下午空闲,展太太教了两种针法,叶茜看的眼都晕了,叶荞也有些累。看展太太教的认真,正想着换个话题,就有婆子进来传话道:“管事打发人传话说,老太太就要回来了,二太太请姑娘们去前厅去接。”
展太太忙放下针线,急匆匆的回屋更衣。叶茜和叶荞叫丫头打水洗脸,头发也梳了梳,这才穿了外衣,带上丫头婆子到前厅。
“展太太……真不打算摆酒请客吗?”叶荞忍不住小声说着,她一直觉得这是基本常识。
叶茜想了想道:“等展小爷回来了,应该会请的。”展太太不懂事,展飞肯定懂事。
“原本我觉得展太太挺好的……”叶荞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现在也不能说展太太不好,说话温柔和气,指点她们针线时也十分认真。作为一个宽厚的长辈也不能说不好,但就是有时候显得很小家子气,地地道道的后宅女子,只会针织女红。
“那是因为你现在在国公府,才会如此觉得。”叶茜笑着说,展太太本来就是乡绅之妻,又是填房,读书不多。身份眼界肯定会限制她的思维,别说跟二太太比了,就是府里的几个大管事媳妇,见过的经过的也比她多,展太太自然也就显得小气了。
不过人无完人,小毛病肯定都会有,展太太也算马马虎虎了。
叶荞想了想,小声又道:“你说展太太总是来找我们说话,也常说起展小爷,这算是什么意思。”国公府的规矩甚严,孟昭住后头还算常见,与展飞见一面真是难为登天。倒是展太太这样来她们屋里跑,跑的多了忍不住让人多想。
“还能是什么意思,你若是有意跟爹爹说一声……”叶茜有几分打趣说着。
叶荞瞅着叶茜,笑着道:“啧啧,少拿我来说事。你以为我没看出来,每回展太太来,你都高兴着呢。”
“就你会说。”叶茜笑着说,神情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其实是觉得没啥好扭捏的。
她确实挺喜欢展飞这一款,展飞的家世也合适。已经因为争产跟族内亲戚闹成那样了,就是有七大姑八大姨上门也不用好脸色对待。至于展太太这个婆婆,虽然见识不多,厉害刁钻也说不上,能拿捏的住。展家现在的田产也夺回来了,功名之事不好说,最起码也能当个衣食无忧的地主婆,她又有手艺,行走高门大户之家看看病,生活肯定不成问题。
越是在国公府里住着,越是晓得一入侯门深似海的道理。就像叶大太太那样,活的连个下人都不如,她情愿自己辛苦点,也不用这么高的生活待遇,人活一世最重要的还是舒心。
果然叶老太太带来了大笔赏赐不说,执事太监相随而来,带来了宋太后的懿旨,给章雨柔和叶景怡指婚。两人婚事虽然说是订下来了,但手续并没有走全,这倒不是因为国公府还有其他想法。按照一般门户的规矩,已经定了亲的男女不能再见面,章雨柔这个未来媳妇也不能在国公府住下去。
章家已经没有其他人,国公府倒是有别院,但章雨柔一个姑娘家到外头住也十分不方便,叶老爷和叶老太太也不放心。便把婚事说死,手续却没有走完。
现在宋太后懿旨赐婚,自然是极大的荣宠。如此还不算,宋太后亲自派人把章家老宅翻修收拾,当做章雨柔的嫁妆之一。并且指派宫中嬷嬷去章府陪伴待嫁,在章府修整完毕之前,章雨柔则留在宫中陪伴她。
同时为了表扬功臣,推崇章老太爷的高尚行为,自己添妆不算,宋太后又命礼部给章雨柔准备一份嫁妆。圣母皇太后也有表示,姜氏姐妹俩带给后宫灾难不断,亏得章老太爷扛住了,自然要表达感激之情。两宫太后都如此表示,皇后,太妃,贵妃们自然也没小气,加在一起也就是特别多了。
摆香案接了懿旨,叶老太太把宫中情况这么一说,自然是满家皆喜。未来大少奶奶能得太后的赏识,国公府的门路就更宽了,与每个人都有利。唯独大房母女两个,尤其是叶大太太都恨得牙根都疼了。儿媳妇面前不敢摆谱不说,叶景怡的世子之位也就会更稳,叶景陆也就彻底无望了。
府内最忙碌的叶二太太变得更忙碌了,原本章雨柔还能给她帮把手的,现在人在宫里肯定不能帮了。再就是叶景怡的婚事本已经开始准备,现在宋太后如此抬举章雨柔。国公府下聘肯定不能小气,还有婚礼的规格,现在全部都要上一个等次,要做的事情就变得更多。
“太太,满仓带着展小爷回来了……”管事媳妇进门回话。
叶二太太把帐本放下,道:“让他们进来,我有话要问。”
管事媳妇赶紧过去传话,没一会展飞和满仓进到屋里,请安之后,展飞就对着叶二太太跪下了,道:“二太太大恩,永世不忘。”
“你母亲是我妹妹,给她出头理所当然,不用如此大礼。”叶二太太微笑说着,不禁上下打量着展飞。
一年多时间展飞长高了不少,模样也长开了许多。老师夸了许多次说会读书,却又不是死读书,这样的孩子前程会不错。本来收留这对母子只是补偿而己,没想到竟然真养出一个凤凰来,也是天缘巧合。
“话虽如此,也是太太体悯。”展飞说着,给叶二太太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叶二太太看着笑笑,道:“你母亲挂念你多时,快去看看她吧,晚上你们娘俩一起吃晚饭,好好说说话,也让你母亲把心放下。”有了地亩有了进项,也就有了立足的根本,展太太也能真的放心了。
“是,多谢太太。”展飞说着,这才行礼退下。
等展飞出了门,叶二太太这才问满仓:“事情都办完了?”
“办完了。”满仓说着,又道:“果然如太太所料,那去世展老爷生前确实不是什么善人,在兄长去世时逼死嫂子,后来侄儿长大,在他亡故之后也是有样学样。”
“我就说嘛,展家既然是名门望族,族人众多,又是群居生活,他们娘俩怎么也不至于被逼到无法生活的地步。”叶二太太说着,这世上虽然有恶人,但不可能所有人都是恶人。高家在直隶也算有些名望,不给女儿出头就罢了了,不至于连收留一下都不肯,身无分文上京来。
“依太太的吩咐,被长房占去的钱财全部没要,只是讨了些地亩回来。”满仓说着,听展姓族人说的,展老爷生前确实没做过什么好事。
叶二太太点点头,道:“你也辛苦了,休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