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维拖着踏上古墓巨蝎穿行过深邃的地下时,弥昂闭上眼休憩,直到被维拖到一个不知何处的房间扔上毯垫后才睁开眼。
“抱歉,吵到你了。”维挠了挠头坐在一旁,“也没想到带你去哪不会被注意到,这里是一个等着拆除重建的钟楼,我之前临时找的的据点,门被封死了,因此一般该没多少人会来。”
“你注意到我不见了?”
“当然,我想去找你但没有人见到过,因此我快把努恩明面上的和地底下的地方翻遍了,你的古墓巨蝎也感觉不到你在何处,直到地底下的魔法之风涌出引起我们的注意时我们才一路挖下去找到那里。”维背着光坐在弥昂左手侧。
“真是,发生了很多事呀。”弥昂轻声道,回想着在地底经历的一切,一时间陷入沉默。
“你还好吗,说点什么吧,至少告诉发生了什么?”维似乎对这种沉默感到些许不安,伸出手但却又停在半空。
弥昂看向她,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握住她的手,感觉到一片冰冷。
“没什么,只是很高兴你在这里。”
维愣了刹那,旋即神色逐渐柔和下来:“你得休息一下,我该去帮你找到水和食物。”
“不,我得知道我离开有多久了。”
“到今天的话应该有十二天。”
“这么久吗?”弥昂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些天努恩的情况又会有什么变化,希望他没有错过太多。
“所以说什么能把你拖这么久?”
“恶魔和他的走狗们而已,就和以前一样,不过是新把戏,所以耽搁了些时间。”弥昂坐起身,力气逐渐恢复了,而且没有头痛,想来他已经足可克服那些毒素与幻觉对他的影响,“你最近关注过努恩的事情吗,事态有没有变化?”
“很少,不过努恩似乎一片平静。”维想了想,“你让我照看点的那个女孩,我有跟去看过两次,她都和那个叫尚-保罗的人呆在一起,基本都是她被邀请出去的。”
弥昂点了点头:“有发现端倪吗?”
“没有,也许他隐藏得太好了,我怎么看都觉得可疑,你猜他就是我们那天碰到的那个恶魔王子?”
“有可能,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他给我的感觉异常不同。”弥昂回想着此前与恶魔王子的遭遇战,在此前恶魔王子以人类的身形隐藏在阴影下,虽然音色全然不同,但其举手投足中的感觉与那个来自努恩外的年轻贵族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而且我总觉得,他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些什么,在夜幕下向我低语,诉说故事以及一种对人类而言原始而纯粹的感情,他和我面对过的所有敌人也许都不同,因为他带来的毁灭不来自堕落者常见的自我取悦,而是,一些其他的什么,这很古怪,与我认知的相差甚远,我想在此前或许有什么错过的真相,而现在他正希望将整个努恩变作他的舞台,让所有人切身体会他所传达的感情,但那究竟是什么,我可说不准。”弥昂抬手时碰到一件硬物,他转头看去,那是被他带出的阴影之矛。
此刻这件神器仿佛失去了全部力量般平放在他手旁,深黯的矛身表面上光彩全无,只有表面很浅的周围隐约能看到一些气流扰动般的景象,令其仿佛一片被截取的阴影般。
“这可是个危险家伙,我乍一接触就感觉到了,不过它的力量似乎暂时被耗尽了,但即使如此作为兵刃它也依然媲美任何神器。”维扫了一眼阴影之矛说道。
“误打误撞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居然最后会落在我手上,不管怎么看,它都是凝聚着混沌力量的兵刃,不过看起来我似乎给努恩的混沌教派制造了一个大麻烦。”弥昂将之握在手中晃了晃,回想着此前在地底的经历。
“确实不小,要知道地表上完全能感觉到地底发生的震荡,差不多整个努恩都有轻微震感,而中心的上方地层塌陷了数米,但几乎没有人员伤亡,我猜那也许是混沌教徒们的据点之一?”
“至少有上百人,而且有不少高层,他们应该无人幸存。”弥昂回想了一下,虽然他造成的伤亡似乎还没有那个恶魔对混沌信徒们造成的伤亡大。
“那他们应该会收敛些了,猎巫人可还没放松戒备。”
“不,他们只会加快脚步。”弥昂站起身,“我们也得尽快开始行动了。”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维耸耸肩,“不过先跟我来,我有份礼物要暂时送给你。”
***
尚-保罗漫步在地下,少部分的古老隧道靠着结构与建材在坍塌中支撑了下来,但四周看起来依然满是破败的残骸,这条徒留的道路仿佛一道地底的伤痕般铭刻在这里,风沙与阳光都进入不了这里,只有少许渗出的地下水带来滴答的声响。
他继续前行着,破碎的神殿与雕像遗落在他的步伐后,那些诡谲而狰狞的雕像在他经过的瞬间崩溃碎裂,直到他来到这条路的尽头,一个被塌陷的碎石所掩埋的空间。
一阵破碎的声响后,他前方挡路的砖墙被切裂为数十碎块,而他则走入其中显露出的一小块空间,接着他提起手中的提灯,将遮光板打开了些,他其实不需要灯光的光芒也能看清,但他似乎依然习惯于这种贴近人类的做法。
灯光攀上那些破碎的岩石,它们掩埋着唯一挺立着的高耸承重柱,一些紫色的晶体反光在岩石中亮起。
尚-保罗伸手握住了一块紫色的晶体碎片,一阵哭泣与狂笑混杂的声音钻入他的耳膜,他摇了摇头,手一用力将晶体捏成了细碎的粉尘。
他转向一旁的黑暗,让光照亮那处:“你好,安妮塔。”
女人走出阴影向面前的人提裙行礼:“大人,我知道你会来这里。”
“让你恭候多时了?”尚-保罗不咸不淡地问道。
“没有。”安妮塔依然低头保持着行礼的姿态,“我正在准备收拾残局。”
尚-保罗轻笑一声后摇了摇头:“无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
安妮塔没有多说什么,尚-保罗凝视着这片废墟,许久后仿佛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不能怀有期望,但不曾料到她的失败会如此彻底,行乐者协会的大半高层都葬身于此或是成了食粮,她们以为在这里的东西能瞒过我,但其实我早已知晓,毕竟这里有谁比我更接近地狱呢?”
“大人,您……”安妮塔有些不安,色孽的恶魔王子理应华丽不凡,激情、放纵而又堕落,这才是欢愉之神仆从应有的面目,但尚-保罗的身上却似乎展现出些许格格不入的忧郁来,这让她费解又不安,但出于对升格者的尊重她从未有在意过这些,对其怀疑也在其展现的无可置疑的力量下烟消云散。
“她们担心什么我一清二楚,而事实上,在我的欲望与梦想里也从没有他们活下去的余地,而现在她们已自寻坟墓,你们呢?”尚-保罗回过身看向安妮塔,双眼完全被紫黑色所占据,脚下的影子颤动不止,仿佛在拉长变化。
安妮塔几乎要将头垂在地上:“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大人。”
“你可以走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新的丝者,行乐者协会的残余也归你,去把残局收拾好,不过损失这么大,靠你把控住局面也不现实,必要的话就动动那些受我们影响的力量,反正你们也不需要这些太久了。”
“是。”安妮塔转身离开,不敢回望一眼,逐渐消失在隧道深处的黑暗中。
尚-保罗站在黑暗中,无数只有他能听到的窃窃私语开始响起。
你做的事可没一件符合我的心意。
我倒觉得他做得不错。
他太固执了,太忧郁了,缺乏激情。
但他足够美丽。
不够完美。
他会让一切少上许多乐趣,就像那个骑士……
尚-保罗忽略了那些低语,只注意到最后一句,他走到废墟之间,扭曲晶镜早已因为魔法的消散而一同瓦解回归,但他依然能捕捉到一些残留的东西,因此他能感知到,看到些许的残片,因此他知道了弥昂来过这里,而这的一切,显然拜他所赐。
“果然,虽然不知道具体如何做到的,但可真是了不起的壮举。”尚-保罗轻轻吹了声口哨,“你伤了那家伙,而我也一向不喜欢他,不过你总是在给我带来麻烦,你不明白,早在工匠们动工兴建的那天,在蛊惑的僧侣将这城市奉献给神灵之前,恶兆便已被铭刻在岩石上了……”
***
玛丽卡坐在圆桌前的椅上,用银勺搅动着面前牛奶与水果的混合物,今天尚-保罗约她在这里见面,不过很罕见的,一向总会比她到得更早的尚-保罗今次显然有些迟到了,虽然玛丽卡有些奇怪,但她觉得尚-保罗并非是个会不守时的人,显然是有什么事拖住了他,因此她依然等候在此。
几乎每天他都会来拜访一次,大多数时候还会约自己一同前往某处,无论是歌剧院、俱乐部还是画廊,显然休闲娱乐占了大多数,只有几次才和她提起过正事,而她也不知道尚-保罗究竟打算怎么帮助自己,如果说他们的对手是努恩大法官的话,一个没什么人脉的官僚子弟和不知能否影响努恩的年轻贵族又能有什么作为?
还是说这是在追求自己,那样的话自己会不会表现得太冷淡了,或者说是他眼光太差,偏偏要找一个有点固执又书呆的人,努恩有的是才华样貌不缺的贵族小姐,他们又没有什么旧缘……
玛丽卡苦笑一声,她居然开始想这些了,明明她一心只想为父亲报仇,至于更多的……她看着自己在银器上的倒影,沉思许久后也没有任何结论。
“不愧是学者,你总是能思虑到许多。”话语打断了她的思路,玛丽卡转头看到一旁街道边的尚-保罗。
尚-保罗首先开口致歉:“抱歉我迟到了,因此刚刚发生了一件重要的……家族事宜。”
“没什么,我的时间还不算紧缺。”玛丽卡起身,“那么今天有打算吗?”
“还是我们第一次去的歌剧院,之前的那位歌手今日还会登台。”
“听起来不错。”
“你有些郁郁寡欢?”
“我害怕自己在荒废时光?”
尚保罗的步伐停了下来,看向玛丽卡的眼神意味深长:“相信我,你还会有更多的时光。”
玛丽卡在略微疑惑中再次来到了努恩大剧院,与此前无二的一同进入到剧场中,看手绘的画报今天似乎是又有了新的剧目登场。
透过棱镜的烛光如流水转动,伴随着以整个大厅为共鸣腔的管风琴奏乐,乐队的伴奏率先回响,伴随着帷幕的一层层打开,玛丽卡得以再度见到此前的那位歌手。
这次的她穿着一身紫黑色的羽织长衣,脸上依然戴着面具,帷幕后没有巨幅的背景板,只剩下黑色的暗幕布,而那极具穿透力的歌声仿佛无视距离的阻挠跨越而来。
她此次唱得是一首叙事诗,绝大多数的叙事诗都会取材自当地的故事,而这次舞台上歌谣中所传唱的故事显然她从未听闻过,那种悠远沧桑的感觉仿佛来自远方群山的边缘。
“透过一层层永恒的积云
凝视天空中漂泊的星辰,
既有信仰,也懂得爱憎,
未曾疑惑,不亵渎神明,
无数的往事如过眼云烟,
很难把它们一一记得清……”
玛丽卡不懂得歌词所叙述的故事,尽管能感觉到其中所饱含的历历深情,出于好奇她转过头看向尚-保罗,希望他能告诉她些什么,但在转头看到他的神情时却愣了神。
尚-保罗凝视着舞台上的少女,神情平静,而在他眼中,似乎能感觉到一些,好像来自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
“你,还好吗?”玛丽卡最后忍不住问道。
“嗯,抱歉我有些失态了。”尚-保罗回过神来,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我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和你讲过我们家族祖先的故事,不过被后面的事打断了,你还记得我讲到哪里了吗,我该把剩下的告诉你。”
“好像是……有一条蛇?”
“嗯对,一条蛇。”尚-保罗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当那个男人无助地向他能想到的任何神祇祈祷的时候,一条在雪地中未受无惧寒冬的蛇从他的背后缓缓游移过来,接着那个男人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你说什么都愿意,很好,那就一言为定。’男人转过头看到了那条浑身闪耀着宝石色泽的蛇,与蛇的双眼对视了许久后,他回到了马车内,那天晚上他享用了一顿美餐,他会活下来,而且和他的家人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不过不是这些家人。”
“你是说……”玛丽卡猜到了略过的故事部分,有些反胃地捂住嘴。
尚-保罗轻轻点了点头:“那个男人离开了雪原,赚了能淹没他两辈子的财富,娶妻生子,离世时他是一位备受尊的富裕贵族,但他还背着用钱无法还上的债务,他答应了那条蛇后的欠债,并且将纠缠他的子孙后代永不停歇的债务,那条蛇会一次又一次的来到这个家族要求还债,而只要应允了,那这个家族的富贵就会一直维持下去,而他们所要做的只不过是献上些血肉,打点一下黑暗中的资产,干些见不得光的脏活,这有什么难的,最多不过是献上一代人的首个孩子,你觉得呢?”
他低头看向玛丽卡,四周因为歌剧表演遮上了灯光,但尚-保罗那双深蓝如宝石般的眼睛在昏暗的阴影中依然熠熠闪光,他的神情让玛丽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打心底感觉到一丝恐惧,既是为那个故事,也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存在。
尚-保罗忽地直起身,原本笼罩的阴霾感忽然消散了,微弱的光照亮,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当然,这只是故事而已,你该不会觉得我会这样口口声声指责自己的家族是一个异端吧?”
玛丽卡不自在地点了点头,但不安感却始终无法消散,而此时舞台上的歌声和奏乐都已经停止了。
“我们该回去了。”玛丽卡低声说道。
“没错。”尚-保罗点了点头,旋即起身。
两人一同离开登上马车,如往常般准备将玛丽卡送回宅邸,一路无言,玛丽卡看着窗外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穿越内墙的大门回到纽斯达特城区后,街道变得拥挤而喧嚣起来,这是努恩白天的常态,形形色色的人群走在街道上,马车艰难地与对向而来的马车会过,行驶的速度顿时放慢了许多。
“你在担心什么事?”尚-保罗看向玛丽卡开口。
“太多了,因此没有想多余的事情。”玛丽卡回应。
“那是想某个人吗?”尚-保罗勾起笑容。
“怎么会?”玛丽卡微恼地看向他,尚-保罗的金发散在脑后,玛丽卡盯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结识的那位巴托尼亚骑士,不知他现在在努恩最华贵的宫殿怎样了。
“看来我猜对了。”尚-保罗挑了挑眉。
“你……”玛丽卡刚响开口反驳,但一阵剧烈的轰鸣打断了她的话,接着整辆马车开始不断地颤抖起来,顶上的木板开始不住地传出碎裂的声响。
“危险!”尚-保罗猛地抓住玛丽卡的肩膀将她向后拖去,接着一把带利齿的剑刃从马车顶部切裂而入,剑锋直指向刚才玛丽卡所在的位置,阳光从车顶破碎的裂隙中渗入。
撞开马车的门带着玛丽卡翻滚而出,尚-保罗回身看到马车前的车夫已经身首分离,失控的马车向着周围的人群撞去,引得一旁的驮马同样受惊乱窜,街道上的人群避之不及。
“那家伙……”玛丽卡在翻滚的眩晕中匆匆一瞥看到了马车顶上的那人,他个子很高但并不健硕,身上穿着暗红的长袍并有白色的皮革绑带,手持着狰狞的长剑,兜帽与口罩遮住了脸,只能看到一双无光近乎干瘪的眼球,而更重要的是,那与当日刺杀她父亲的人是相似的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