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泓墨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目光直直地落在颜昭白身上,稍加思索,见没有人注意,便走到一边找木樨,低声吩咐了几句话,末了道:“小心点,别让人看出来破绽。”
“是,九殿下。”木樨点点头,神情却很疑惑,“可是,九殿下……”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宇泓墨随便找了个借口道:“今天元歌刚到白衣庵,宇泓烨随后就到,我有些怀疑,想要验证下。你就别多问了,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是。还有,这件事先别告诉你们皇子妃,等我找出了头绪,自然会跟她说。”这几个丫鬟对裴元歌忠心耿耿,如果说跟裴元歌的安危有关,她们肯定不会多心。
果然,木樨立刻道:“奴婢知道了。”
宇泓墨点点头,走到颜昭白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颜昭白,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顿了顿,叹了口气,轻声地安慰着他。
就在这时,木樨捧着一大盆水,慌慌张张地往颜明月所在的厢房跑过去,路过颜昭白身边时,忽然脚底一滑,猛地失去了平衡,好在旁边有人扶住,才没有出事。但满满的一盆冷水却全都泼到了旁边的颜昭白身上,将他兜头浇得湿淋淋的,狼狈不堪。
木樨吓了一跳,慌忙道:“颜公子,对不起,奴婢是急着往屋里送水,没想到……。”
被这冰冷的凉水一浇,倒是稍微清醒了些,颜昭白抹了抹湿淋淋的脸,哀痛欲绝的面容上,已经分不清楚是凉水还是眼泪,只觉得苦涩无比,有力无气地挥了挥手,想要说些什么,但嘴唇蠕动了许久,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唯恐一开口就是哭腔。
“既然颜小姐那里需要水,你赶紧再端了水送去,别在这傻站着了,什么要紧你都分不清楚吗?”宇泓墨呵斥道。
木樨忙道:“是,奴婢知道,奴婢这就再去端水。”
旁边看到的众人,都以为木樨是因为心中担忧,不小心将水洒在了颜昭白身上,都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现在颜明月情形危急,在场的人没有不担心忧虑的,忙中出错也很正常,谁也没有起疑心。
“是本殿下的宫女太鲁莽了,害得颜公子衣服都湿了。”宇泓墨缓了缓声音,道,“虽然说天气渐渐热了,不过刚从井里汲出来的水还是很凉的,又是在半山腰,待会儿吹了风着凉就不好了。颜公子还是先找个房间,换套干净的衣服吧?否则,若是病了,本殿下心里更过意不去。”
颜昭白摇摇头,声音嘶哑:“没关系。”
这时候的他,只恨不能以身相替颜明月,哪里会在意衣服是干是湿,会不会吹风生病?
“前段时间的瘟疫,我也差点失去元歌,所以我很了解你现在的心情。”宇泓墨声音低沉,有着能够触动人心的力度,“可是,你不是说有话要跟颜小姐说吗?如果待会儿她醒来过,看到你这样狼狈憔悴,心里又怎么会好受?何况……。事情也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说不定药浴有用,还能够延长她的生命,到时候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你照顾,如果你病了,没办法照顾她周全,因而有什么遗憾,不是更加得不偿失吗?”
颜昭白神色微动,慢慢地看了眼宇泓墨,又低下头,眼泪流出来,混在湿淋淋的脸上,分辨不清。
见他意动,宇泓墨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吧!”
这次颜昭白没有拒绝,顺从地跟着宇泓墨离开,来到他惯常居住的厢房。
见他呆愣愣的模样,宇泓墨叹了口气,亲自动手帮他找出一套衣服,放在他面前,道:“喏,换上吧!说不定颜小姐很快就会清醒,别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
颜昭白终于被他说动,脱掉湿淋淋的衣裳,拿毛巾擦干,换上了干净的中衣,以及外衣。
因为心神都系在颜明月的病上,失魂落魄的颜昭白换衣并没有回避宇泓墨,更加没有注意到,宇泓墨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的后背,在某个时刻眼眸中曾经精芒暴涨,神色充满了震惊,但又很快消逝,只剩下一片若有所思。他只是机械地换好衣服,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神色哀痛。
宇泓墨目光沉沉地看着颜昭白,神色变幻不定。
他看到了。
在颜昭白的背部,靠近右肩的地方,有着一块青色的长胎记,中间稍稍凹了进去,形状有点像是梨子,和宇泓烨身上的胎记形状十分相似,大小也差不多!再加上之前他对于寿春图的怀疑,以及刚才那片刻,感觉到的颜昭白和柳贵妃神似,只怕……。
可是,如果说颜昭白才是真正的宇泓烨的话,他又怎么会沦落到惠州?
如果李明昊根本不是宇泓烨,为什么他身上也会这样一块胎记?又为什么能够拿得出宇泓烨奶娘所留下的玉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楚颜昭白是不是颜越的亲生孩子!
“当初元歌病得很严重,我也很担心,很害怕,总是会想,如果元歌就这样走了,我该怎么办?可是,就算我心里再害怕,元歌偶尔清醒的时候,我也会装扮一新,笑容满面地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她一定会好起来,即使那时候元歌神智不怎么清醒,未必能够听懂我说的话。”
宇泓墨妖魅的容颜蒙上了一层阴霾,再加上那低沉的声音,格外的能够触动人心。
虽然是为了找到切入点从颜昭白那里打听消息,但是回想起元歌染上疫病时,他的种种担忧害怕,不用伪装,神情和声音中便自然而然地因为恐惧而带着微微的颤抖。
相似的遭遇,本就最能引起共鸣。
颜昭白虽然没有说话,但无形中看向宇泓墨的目光多了几分亲近。
“太医曾经跟我说过,当一个人的病情已经不能够靠药石来控制时,病人的意志就变得很重要了。不是说,想要活着的人就一定能活下来,但是,心怀绝望的病人却一定活不下来。前者还有一线希望,而后果是全然的绝望,所以说,病人周围的人一定要坚强,情绪是能够忽然感染的,你坚强了,颜明月或许也能够坚强起来,那就能够多一分希望。”宇泓墨微微一笑,神情悠淡。
颜昭白眉头微微一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对我来说,元歌很重要,所以,为了让她能够活下来,我愿意去尝试一切可能性,我相信,如果这天底下有奇迹,那么奇迹就一定会降临在元歌身上。所以,即便偶尔害怕恐惧,即便心中再惶恐,我也不能把这种情绪感染给元歌!”宇泓墨道,“因为相信,因为相信而努力,所以我真的等到了奇迹,原本无解疫病找到了救治的办法,而元歌……也真的活下来了!”
颜昭白看看他,目光微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想,颜明月对你的重要性,和元歌对我的重要性应该不遑多让,既然如此,你何不为了颜明月坚强一点呢?真正的绝望,留到颜明月真的过世了也不迟,现在她还活着,那就应该尽一切可能性地去想办法救她!”宇泓墨转头,看着他,道,“颜昭白,你说呢?”
颜昭白眼神中流露出无数的意味,变幻不定,最后终于道:“我明白了。”
的确,眼下还有着一线的希望,他为什么要这么早绝望呢?
“颜明月的病,真的完全没有任何可能性了吗?”见他振作起来,宇泓墨才问道。
颜昭白开口,声音低沉而嘶哑:“如果这次病发,明月撑不过去的话,那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如果她能够撑下来的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神情说不清楚是绝望还是希望,“赵大夫说,他曾经在一本古书中看到过和明月病情类似的记载,而且那本书中还留了一张根治的海上方,只是他记不起来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我花费了很大精力搜集古籍,终于找到了那本书,也找到了那张药方。”
“药方有问题吗?”宇泓墨并没有急着高兴。
如果药方真的有效,颜昭白和颜明月就不该是现在这样。
颜昭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药方有没有问题,因为,我根本就找不齐药方上所说的药材,也无从论证。那个自称乐天老人的所谓神医留下的药方,连同药引共有十样药材,其中五样都是世所罕见的奇珍药材,这也就罢了,剩下五种药材,我找遍了大夏以及周遭各国的大夫,却连听都没有听过这五种药材的名字。”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药方,递了过去。
宇泓墨接过,仔细端详着,又问道,“那你找到了几种?”
“我走遍了所能到的地方,也只找到四种奇珍药材,只剩下一味万年鲛绡木,按照书中的记载,必须要万年以上才能够有最好的疗效,我所能找到的都不足万年。”
“万年鲛绡木……”宇泓墨沉吟着道,“我记得,元歌似乎有颗万年鲛绡珠,是父皇赏赐给她的,正是用万年鲛绡木雕刻而成,听说是经过了万年才凝集而成的。”
颜昭白大喜:“真的吗?裴四小姐有万年鲛绡木?九殿下,求求你,能不能让给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说着,情急之下,甚至跪了下来。
“你起来吧!既然我会说出口,自然就不会推脱,不过那是元歌的东西,还是要问元歌肯不肯才行。”宇泓墨将他拉起来,又道,“那么,这画横线的五味药材,就是你还没有找到的了?”
虽然宇泓墨没有当场应承,但想到裴元歌和明月的交情,颜昭白倒是觉得希望很大。
又找到一味药材,颜昭白的精神越发振作:“是,剩下的五味就是我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到的药材,更不要说寻找了。”为了这个药方,他已经奔波了一年半,走遍了所能够到的地方,却都没有打听到这些药材。
那五种药材的要命的确很古怪,宇泓墨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过,他还是道“好,我记住了,这五样药材,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打听的!”
“九殿下,多谢了!”颜昭白诚恳地道,神情十分的激动。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恩德,比救了明月更重的。虽然说他已经打听了这么久都找不到这些药材,宇泓墨也未必能够找到,但是他有这份心思,就让他很感激了。或许正如九殿下所说的,既然明月还活着,他就不能放弃希望,要竭尽全力去寻找那渺茫的可能性。
宇泓墨只是微微一笑,如果真能救颜明月,这个人情他日后自然会慢慢地讨。
“颜昭白,你喜欢颜明月,是不是?”宇泓墨突然问道。
颜昭白一怔,脸色又流露出了苦涩和哀伤的意味。这样不伦的事情,他原本不会对任何人承认,但是这位九殿下似乎早就看穿了,而且……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否认又如何?承认又如何?颜昭白闭上眼,许久才点点头,轻声道:“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一个字,却似乎耗尽了他一生的力量。
出乎意料的,宇泓墨却并没有指责他这份不伦的情感,而是思索了下,有些怀疑地问道:“你们真的是亲兄妹吗?”别人是否不伦,根本不关他的事情,他之所以问这些,只是想要顺理成章引出下面的话题而已。
颜昭白又沉默了许久,摇摇头,但慢慢地,又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宇泓墨皱眉。
颜昭白的神色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痛楚:“我和父亲母亲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父亲母亲曾经为了我开庙祭祖,将我的名字记入了族谱,我就是他们的儿子!”
他和明月虽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是从礼法上来说,他们是确确实实的亲兄妹,甚至,这种礼法上的关系,比血缘更加有力度,更被人们所承认认可。有的人即便血液里流着宗族的血脉,但是没有记入族谱,宗族就不会承认他的存在,相反……他这样的情形,却的的确确是明月的亲哥哥!
果然!
这样一来,颜昭白是宇泓烨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宇泓墨思索着,开始旁敲侧击:“那么,你的亲生父母呢?如果能找到你的亲生父母,认祖归宗,从颜氏族谱上除名,那么,你就不再是颜明月的亲哥哥了,不是吗?”
“我是个孤儿,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谁。”颜昭白摇摇头,神色淡然。
宇泓墨眼神微凝:“你是孤儿?”
“嗯。”颜昭白点点头,“我原本是个小乞丐,四处流浪,十五年前的冬天,我差点冻死在路边,幸好明月的马车经过。她看到路边快要昏迷的我,命人将我救上马车,随后,颜府收留了我。父亲见我在经商还算有些天分,便用心的调教我,后来正式收养了我,我就成了颜昭白了。”
宇泓墨沉思着道:“这么说,你原来并不是惠州人士?”
“乞丐本就是四处流浪的,哪有有什么籍贯?”颜昭白无所谓地道,“如果说我最早的记忆的话,只记得是个很大很繁华的城,我当时和很多乞丐都住在一座破庙里,隐约记得破庙旁边有个很高的石像,下面是盘龙柱,可是顶端却不是常见的龙头兽头什么的,而是个穿着戎装的人像。因为这石像曾经倒塌过,我抓着那个人像玩了很久,所以还有点印象。”
下面是盘龙柱,上面是人像?这样的雕刻应该不多才对…。
宇泓墨思索着京城荒僻之地或者郊野的破庙,忽然道:“难道是武卓将军庙?这座庙原本是为了悼念太祖时的武卓将军而建造的,当时奸佞掌权,武卓将军刚正不阿,为了维护正统,一头撞死在了金銮殿,临终前,他说就算要死,也要看着奸佞伏法。后来有皇帝追封他,按照他生前的遗愿,将他的小小石像刻在了盘龙柱的最上面,遥望皇宫的方面。不过后来武卓将军的后人得罪了宁王,宁王命人污蔑武卓将军,还将他的塑像从庙里扔了出来,不得享受香火,又将庙毁了,所以渐渐落败。”
除了这座庙外,宇泓墨再没有听说别的寺庙有这样的石柱。
“或许吧?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好像当时一起住的乞丐里,的确有人说过,这座庙是为了纪念一个武将。不过,我当时年纪太小,实在记不清楚了。”颜昭白倒对自己的身世并不感兴趣。
宇泓墨思索着,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会离开京城,你还记得吗?”
“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我原本是被一个乞丐收养的,好像是别的乞丐们和那座破庙里的乞丐们打架,好像很多人受伤,然后我们很多乞丐就被逼着一起离开了京城。不过我当时年纪小,或许别人嫌我碍事,走不快,拖后腿,就趁着晚上睡觉时,把我丢到了一边。我醒了以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说着,颜昭白的眼睫毛微微颤抖,“我不认得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胡乱走,到处流浪,也不知道自己都到过什么地方,直到遇到了明月,然后进了颜府,就一直到现在了。”
他的声音很淡然,似乎对年幼时的回忆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正如颜昭白所说的,他当时年纪小,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但是,如果宇泓墨猜测得没错,颜昭白最早落脚的地方是京城的武卓将军庙的话,那似乎也能够说得通了。
当初奶娘抱宇泓烨离宫,为了不让他的身份被人发现,所以将他身上的皇室标记全部拿走了,这样的话,但从外表看,宇泓烨就跟平常被遗弃的婴儿没什么区别。如果说在动乱里,被乞丐捡到收养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因为捡到他的是乞丐,不认得字,所以就算后来父皇大肆张榜,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何况,宁王叛乱时,因为大臣们不肯附从,宁王曾经大开杀戒,当时成为孤儿的婴儿也不少,就算张榜的内容传到那些乞丐的耳中,他们也未必能够想到,他们捡到的婴儿会是七殿下。
但如果说颜昭白是七殿下的话,为什么宇泓烨身上也会有胎记?又为什么会有奶娘的玉佩?
宇泓墨越想越觉得混乱。
眼见颜昭白并无隐瞒,而正如他所说的,他当时年纪太小,记不得细节,再追问只怕也问不出结果来。倒是可以去查查,十多年前,京城武卓将军庙那里是不是有乞丐聚居过,而后来是不是又曾经发生过大规模的乞丐争斗事端,先确定颜昭白原本是不是真的在京城落足再说。
“我会试着帮你查一查,如果能找到你原来的父母,认祖归宗,或许横亘在你和颜明月之间的障碍就不存在了。”末了,为了不让颜昭白怀疑他询问这些的居心,宇泓墨又道。
颜昭白果然只当宇泓墨是想要帮他,神情微微一亮,随即又渐渐地黯淡下去。
许久,他才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就算找到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曾经在父亲跟前发过毒誓,这一生……。对明月,不能有任何超出兄妹界限的举动,否则的话……。”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有些掩饰地勉强一笑,“何况,明月只是把我当哥哥……我现在不再奢望其他,我只希望,明月能够活着,能够让我看到她,这就足够了。”
宇泓墨微微一震,眸光闪烁了好几遍,心中又有些犹豫不决。
“也许事情会好转的,至少那张海上方,如今你又多找到了一味药材,不是吗?”许久,宇泓墨才轻声道,声音有些复杂。
颜昭白勉强弯了弯唇角:“或许吧。”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颜昭白的心猛地揪起。他这个厢房不会有人过来,这时候的脚步,必定是前来告诉他明月情况的。到底会怎么样?明月到底是生,还是…。死?
“九殿下,颜公子,皇子妃让奴婢来禀告一声,颜小姐的情况已经暂时稳住了,虽然现在还没有清醒,不过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颜昭白大喜,猛地站起身来。
短短的一瞬间,他的心便经历了从深渊到云霄,再猛地落回原地的过程,以至于迈步想要去探视明月时,竟然会觉得虚脱无力,脚底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定了定神,颜昭白恢复了些许力气,终于朝着明月休息的厢房狂奔而去。
看着一向镇静冷漠的颜昭白这般失态,宇泓墨眼眸中神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天色已经不早,颜明月又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裴元歌便和宇泓墨准备回宫。出宫游玩是一回事,但如果彻夜不归,那追究的人必然会多,这样一来,说不定就将颜昭白和颜明月暴露出去,对他们并没有好处。所以,虽然担心明月的情况,裴元歌却还是离开了白衣庵。
一上马车,裴元歌便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宇泓墨,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难得她主动对他这么亲热,宇泓墨伸手揽住她,柔声道:“怎么了?是不是被颜明月的病吓到了?”
“有一点,不过……”裴元歌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容颜,“泓墨,对不起。”
宇泓墨疑惑不解:“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
“今天明月病发,赵大夫说她无救了时,我真的觉得很伤心,也很害怕。这短短的一会儿我就觉得很难过,想必前段时间,我染上疫病,昏迷不行的时候,你也一定很难受吧?而且,我还昏迷了那么久,一定都把你吓坏了?是不是?”裴元歌声音温柔婉约,充满了怜惜,“对不起!”
傻瓜?又不是你要生病,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宇泓墨心中充满了柔情,微微一笑,揽着裴元歌腰身的手加重了力道,好一会儿才道:“既然知道我前段时间吃亏受罪了,以后就对我好点呗!”说着,凑近裴元歌的耳朵,声音暧昧地轻声道,“晚上配合我一点,好好地服侍我,就当做是补偿了!”
这个无赖!
裴元歌气结,气鼓鼓地瞪着他,多好的气愤,这个无赖就不能把这种感觉延长点吗?非要说这种私密的话题!什么晚上配合他,什么好好地服侍他……。
裴元歌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一半是羞,一半是气。
“宇泓墨!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扯到那种事情上?”
“什么叫做扯到那种事情上?”宇泓墨也觉得很冤枉,拉着裴元歌开始算账,“元歌,你搞清楚,你病了两个月,休养了半个月,然后你又割血救人,反反复复,一直折腾了两个多月,算起来我整整禁欲了将近五个月。因为太医说你身体不好,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你就不能体谅下我的苦楚吗?难道我这要求很过分吗?”
“你——”裴元歌顺手扯起旁边的迎枕,直接砸到了他的胸前。
想想宇泓墨以往在房事上的热衷,本就顾忌着她的身体,禁欲将近五个月,对他来说的确挺残忍的!可是……可是……这种私密的话题,难道就不能等到晚上两人独处时说吗?非要光天化日在马车上说?而且外面还有丫鬟侍从?如果被人听到了,她不丢脸死了!
宇泓墨笑着接住迎枕,将迎枕和裴元歌一起抱入了怀中:“干嘛生气?刚才不是说我这些日子很辛苦,你觉得很对不起我吗?怎么转脸又生气了?难道你刚才说的话只是随便敷衍我的,不是真心的?再说,我的确是想元歌你了嘛!难道你不想我吗?”
说到最后,声音又变得沙哑暗沉,充满了挑逗和暗示的意味。
裴元歌脸越发红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鼓着脸不说话。
可是,在宇泓墨看来,这一瞪根本就没有任何威力。相反的,元歌满面飞霞,又羞又气的模样在宇泓墨看来实在是诱人极了,这一瞪反而像是一种挑逗。将近五个月都没有碰过元歌,宇泓墨本就熬得挺惨的,这会儿心念一动,便觉口干舌燥起来,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凑近了过去,低声道:“元歌……。”
裴元歌当然知道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又羞又急:“泓墨别闹,外面有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到这一点,裴元歌反而觉得身体更加酥软敏感,越发禁不起宇泓墨的挑逗,似乎被他的手一碰,身体便整个瘫软,化作了一池春水。
“别动!”宇泓墨悄声道,手已经摸到了裴元歌的衣襟里,“我们声音小点,他们不会听到了。”说着,俯下身体,瞄准了他觊觎已久的红唇,强硬而又不失温柔地印了上去。
一触到那温软香甜的肌肤,宇泓墨便觉得浑身如同火烧,再也按捺不住了。
只是一层马车,怎么可能隔得住声音?裴元歌模模糊糊地想着,但是,周身都环绕在宇泓墨炽热而充满阳刚意味的气息里,就像是一把火,烧得她神智混沌,唯一残存的狼,只能让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免得被人听了去。
于是,当马车到达皇宫时,餍足的九殿下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深夜,白衣庵。
昏迷许久的颜明月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神情憔悴的颜昭白。他坐在床前,靠着床板在小憩,清秀的面容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即使在沉睡中,也依然紧紧皱着眉头,似乎连睡觉都无法安稳。这个人……。颜明月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又害怕会被看到,急忙拿袖口擦拭。
就是这样轻微的动作,却也惊醒了颜昭白。
看到颜明月醒过来,颜昭白顿时狂喜:“明月,你醒了?”
“嗯,哥!”颜明月轻声喊道,在寂静的夜色中,她的声音显得空灵而又飘渺,似乎随时都会飘散在风中,“我以为我这次会死掉,没想到,还能醒过来。哥,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颜昭白摇摇头:“不知道。”
“我在想你。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呢?”颜明月的目光温柔缠绵,却又悲伤凄凉,“那时候,我觉得很不放心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拖累你,如果我死了,哥,你要好好的,将来如果遇到喜欢的女孩,就娶了她,好好地过日子,好不好?”
“明月,你在说什么?”颜昭白觉得心中有些恐慌。
这些年来,明月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婚嫁的事情,他也就装作忘记了。他曾在父亲面前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对明月有超出兄妹关系的举动,而且他也一直谨慎地守着,不在明月面前表露分毫。但是,就算知道不能够,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别人。在他心中,明月就是他的全部!
可现在,明月突然提到他的婚事……
迎着那双清澈如水晶般的眼睛,颜昭白总觉得好像心底某个地方被看穿了,说不出的恐慌。
“从小到大,不管我求你什么事情,你都会答应我,这次也会,是不是?”颜明月轻轻地道,声音飘渺如烟。或许是因为之前对元歌的那番发泄,使得她原本慌乱的心慢慢沉静了下来,如果……如果这次她真的要死掉了,那至少,她希望颜昭白能够好好地活着。
颜昭白看着她,久久沉默无语。
“我不能答应你。”好一会儿,颜昭白才低声道,声音沉凝如铁,“只要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只要你想,我都会去做。可是,这件事,我做不到!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哥——”颜明月呼喊道,带着些许讶异。
“明月,从小到大,我一直很讨厌冬天,也很讨厌下雪,你知道为什么吗?”颜昭白低声道,有些事情他原本没有打算说出来,但是……。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说。
颜明月点点头:“我知道,因为我身体不好,一到冬天就很难过。”
而哥哥……。无论什么,他都把她放在第一位。
颜昭白摇摇头,许久才道:“这只是一小部分。明月,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初到颜府的时候,经常每晚都做同样的梦。这些年来,我做这些梦的次数已经很少了,可是最近,却又开始频繁地做这个梦。”
“是什么样的梦?”颜明月轻声问道。
颜昭白神情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我梦到,我又回到了小时候,又回到了那片冰天雪地里。风一直吹,雪一直下,天好冷好冷,我又冷又饿,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冰冷的呃雪堆里,冻得连骨头都要结冰了。真的好冷好冷,我想,我大概要被冻死了吧?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辆车在我旁边停下来,然后有道声音说,张嬷嬷,旁边好像有人快要冻死了,让他上来吧!”
“哥,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颜明月眼眸中渐渐涌出泪水,轻声道。
颜昭白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仍然径自地讲述着。
“刚进颜府的那段时间,我每晚都做这个梦,然后第二天,我就会悄悄地跑到内院去,远远地看上你一眼,确定真的有救了我的你存在,才能够安心。再后来,还做这个梦,虽然还是那么冷,可是渐渐的,我却不害怕,因为我知道,不管那个梦境有多长,不管那个冬天有多冷,最后都会有一辆车停在我面前,让我上车,给我一条厚厚的毯子,一碗暖呼呼的热汤,还把我带到了颜府。”
因为知道,这个梦境的尽头,明月会出现,所以他才会渐渐地不再害怕。
“哥,其实,那件事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很简单很简单,根本就不算什么。你……。你不用一直记着。”颜明月有些哽咽地道。
颜昭白忽然微微一笑,眼眸中似乎也有些淡淡的雨雾。
“对你来说,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我来说,那是我一生梦魇的救赎。因为知道你的马车会在最后出现,所以我不害怕。可是,明月,如果有一天,我又做那个梦了,可是,你的马车却再也不会过来,怎么办呢?如果那辆救我的马车永远都不会来了,那么……。除了冻死在那片冰天雪地,我还有其他的结局吗?”
所以,他没办法答应她。
“哥,你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颜明月试图劝说他,“那天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别的人救你的。这天底下有很多好心的人,也有很多……。很好的姑娘。”
“也许吧!也许这天底下还有很多善心的人,看到路边快要冻死的乞丐,也会救上一救。可是,我只知道,当时有那么多人从我旁边经过,那那么多辆马车从我身旁经过,可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只有你,明月!只有你!如果当初你没有救我,那我一定会冻死在路边。那么,就算这天底下又再多的善心人,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颜昭白淡淡地道,眼神中却有着岳峙渊渟般的坚定以及执著。
“哥……。”颜明月快要哭出来了,“你这样子,我没办法放心。”
“如果不放心的话,就努力活下来吧!”颜昭白静静地看着她,“明月,我这辈子,只等到了那么一辆马车,只有那一辆,不会有第二辆的!”
“你这是在为难我。我也想要活下去,可是,这不是我说了算的。”颜明月说着,眼泪不停地留下来。
颜昭白取出袖中的手帕,轻轻地替她拭去眼泪:“是啊,这天底下,有太多事情,不是我们说了就能算的,像你的病,像我的梦。明月,我已经又找到了万年鲛绡木,而你这次,也巧合地被裴四小姐救了下来,也许……事情还没有到那么绝望的地步!”
“你出去!”颜明月忽然背过身,咬着嘴唇道。
颜昭白一怔,心忽然猛地揪紧,明月这是……。恼了他?因为他刚刚的话?所以…。不想看到他了吗?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撕心裂肺地疼。还是太鲁莽了,他不应该说这些的,明明…。他就是明月的哥哥,是记载族谱上的哥哥,他怎么能够说这些话?
明月那么聪明,一定察觉到了他肮脏的心思,所以恼了他!
颜昭白紧紧地咬着唇,咬得那么用力,以至于有鲜红的血慢慢地滴了下来:“对不起……明月……我刚刚的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你出去好不好?”颜明月哽咽的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我这会儿想要哭一场,可我不想让你看到,所以求求你,你先出去一会儿好不好?”
“好,我这就出去!”颜昭白慌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颜明月再也忍不住,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猛地涌了出来。
门外,颜昭白无力地靠在的门扇上,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还是被他搞砸了!
刚才明月那样说,也是为了他好,他答应也就是了,为什么要说那么一番话,将两人之间原本平静的兄妹关系打破,弄成了现在的僵局?明明已经隐瞒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能隐瞒到最后一刻?还是说,原本他以为自己无所求,只想要一心一意地照顾明月,其实是错的,其实,他还有所求的,他还是奢望能够得到些许回应,即便……即便是一点点也好。
就因为这一点点贪心,他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毁掉了。
明月……应该很难原谅他这样的哥哥吧?对着妹妹有了男女之情,这样肮脏不伦的情感,又怎么可能被认可?
颜昭白的身体无力的顺着门扇滑落,最后蜷缩成一团,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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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煞年光草,流年果……
裴元歌坐在窗边,看着手中的纸张,上面写的就是赵大夫找出的,能够救颜明月的古方。不过剩下五样药材的名字实在太古怪了,裴元歌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就连紫苑也看得迷迷糊糊,只能说找找医术看。不过,无论名字有多古怪,为了救明月,也得派人打听这些药材。
可惜,三天过去了,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也是,颜昭白已经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这些药材,她又怎么可能在几天里就找到?只是……想到明月的病,裴元歌就觉得一阵悲伤,还有颜昭白。虽然说他和明月是兄妹,不应该有任何旖旎之思,但是,他对明月倒也是真心实意的,明月病发,他如疯似狂,甚至,明月如果出事,他连殉情的心思都有了…。真是苍天弄人。
这样的一对璧人,却偏偏是兄妹。
“皇子妃,老爷来探望您了。”楚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前段时间,裴元歌染了时疫,整个裴府都又急又怕,裴诸城、舒雪玉和郑礼杰三人接连不断地入宫探视。虽然说现在裴元歌已经康复,但他们似乎仍然不放心,裴诸城下朝时,偶尔也会过来看看。有次还正好撞到她跟宇泓墨闹脾气,结果裴诸城大发雷霆,把裴元歌狠狠地骂了一顿,最后反而是宇泓墨看不过,在旁边求情,裴诸城这才罢休。
不过事后,裴诸城倒是悄悄地跟裴元歌说,他是故意骂裴元歌,这样宇泓墨心疼了,会反过来帮她说话,免得小两口因为一时口角出现了裂痕。
裴元歌也没想到自己父亲还有这样的弯弯心思,只笑得肚子疼。
不一会儿,父女两人便在偏厅会面,宫女上了茶点便退下了。裴诸城打量着小女儿,见她气色如初,终于放心,闲话了几句,才开始了正题:“歌儿,这两天,我恍恍惚惚听说你在找几样药材,什么乱煞年光草,流年果,红玉石……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找这些药材?你身体有哪里不好吗?”
“不是,是我一个朋友病了,需要这些药材救命,所以我在急着找。”裴元歌随口解释道,忽然间察觉到裴诸城话里的意思,“怎么?爹你知道这些药材?你听说过?”
说着,坐直了身体,神情专注。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裴诸城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歌儿,我知道九殿下对你好,你也不缺钱用,可是好说歹说,你如今嫁人了,也该学着打理事务了吧?怎么这么漫不经心的?”
“爹,你在说什么?”裴元歌莫名其妙。
裴诸城瞪了她一眼:“你从来没有清点过你的嫁妆吗?”
“嫁妆?我有啊!刚嫁进春阳宫,我就将嫁妆整个清点了一遍,然后锁进了内库。”裴元歌疑惑地道,“爹你的意思是,我的嫁妆里,就有这些药材吗?可是,我没看到单子上有写啊——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嫁妆里的确有一箱奇奇怪怪的东西,单子上只含糊地写了一箱药材…。难道说,那里面就有这些药材?”
说着,裴元歌几乎跳了起来,刚才还以为能够得到这些药材的消息,这会儿居然说就在她的嫁妆里!这个消息未免砸得太狠了,以裴元歌的冷静沉着,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
“嗯,你找的那五样药材,里面都有,除此之外,其他的也都是十分珍贵的药材。”裴诸城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些药材都是你娘留下来的,一部分是她师傅流传下来的,一部分是她行医天下时搜集到的……。你出嫁的时候,就都给你了,谁知道你和紫苑居然都不认得。”
“我娘?”裴元歌一怔,心中浮现出了几许伤感。
裴诸城点点头,和裴元歌一起去了库房,找到那箱药材,打开后,一样一样指点着告诉她名字,以及药效,最后取出五个盒子,有红木盒子,有石盒,甚至还有一个寒冰玉盒子,各不相同:“这就是你要的那五味药材了。这些药材都是用不同方式保存的,如果不用的话,你不要乱动这些盒子,都是特制用来保存药材的。”
“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药材的?”裴元歌忍不住问道。
事关明月的性命,裴元歌不敢轻忽,尤其,这些药材实在来得太过容易,以至于她还有些不真实感。
裴诸城淡淡道:“你娘告诉我的。刚才我记得你说了,那张海上方是个叫乐天老人的人写的,那就更不会错了。这个乐天老人,是你娘师傅的师公,自称是乐天老人,其实就是个老顽童,遇到医术中没有记载的药材,他就会随便乱取名字,若是旁边有唱戏的,就取戏词名,看到旁边有念书的,就取诗词名,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就随便取,什么头发草,七月初七果……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裴元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头发草,七月初七果…。这名字还真有意思。
既然如此,那这些药材就错不了了。
裴元歌正欣喜着,忽然看了看裴诸城,又有些迟疑:“爹,这些药材,是娘留下来的,我……。能拿去用吗?”
“傻丫头,药材本就是用来救人的,为什么不能?何况,我既然把这些东西给你做陪嫁,那就是你的东西了,要如何处置都是你的事情。”裴诸城微微一笑,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似乎她仍然是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只要是用来救人的,就都可以。”
裴元歌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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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昭白捧着这五样药材,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元歌和宇泓墨。
虽然之前宇泓墨安慰他说,没到最后时刻,不能就这样放弃,而他也决定要振作起来。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奇迹居然来得这么快,遍寻不遇的药材,就这样戏剧性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尤其听到乐天老人竟然是裴四小姐生母的师祖,他更觉得,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注定了明月不应该就这样香消玉殒。
如果不是明月最后想要见裴四小姐,他们就不会回到京城,更不会找到这五味药材。
“裴四小姐,九殿下,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救了明月,就是救了我的性命!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说!”颜昭白沉声道,百感交集。
宇泓墨点点头,道:“颜公子还是快请赵大夫过来煎药吧!”
至于这份人情,以后他会慢慢地跟颜昭白讨的……。
颜昭白点点头,带着药材去找赵大夫,走到半路时,却又忽然一怔,沉默地驻足。
如果说这副古药方真的有用的话,按照书中所说,明月的病就会根治,从今往后再也不必受病痛之苦。可是,从前明月病重,所以没有议亲,他们两个人一直住在一起,也没有人说什么,只会说他是个疼爱妹妹的哥哥。但如果明月彻底好起来,他就再也没有理由能够将明月留在他身边,而应该像是正常的哥哥一样,为明月挑选夫婿,准备嫁妆,亲手将她交给另外一个男人共度一生。
只有夫妻才能够一生携手,而他们是兄妹……。
如果,如果他将这些药材的量减少一半,或许能够让明月摆脱现在的病危状态,又不会彻底好起来。或许……或许他们还能够像从前一样,兄妹相依为命,而再也没有其他人——
颜昭白望着手中的药材,陷入了挣扎之中。
古药方中那样稀奇古怪的药材,居然能够找齐,对于行医之人来说,无疑是难得的机遇。不止赵大夫,就连紫苑也很感兴趣。两人共同研究着药方,讨论着要如何煎药,如何辅以针灸和药膳来帮助颜明月康复。
而事实证明,这副古药方也的确有效,颜明月的气色渐渐好了起来,每次裴元歌去看她,都能够明显看出起色。
然而这天,裴元歌才刚踏入白衣庵,便被紫苑拉到了一边说话。
“皇子妃,奴婢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树荫下,紫苑忧心忡忡地道,“现在颜小姐的疗程已经过半,按照医书上的记载,病应该好了大半,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复发,气色精神也应该比从前好很多才对。可是,奴婢看着,颜小姐的唇色仍然发白,脉搏缓慢,这样的热天,还要穿夹棉的衣裳,否则就会觉得冷,这跟奴婢和赵大夫预计的情况差得有点远,似乎……”
裴元歌皱眉,追问道:“似乎什么?”
“似乎是药效不太足的样子……。”紫苑吞吞吐吐地道,“奴婢也说不准,只是觉得颜小姐眼下的情形,应该是三分之一疗程时的模样,觉得不太对。”
“会不会是药材药力不足?”裴元歌思索着道。
原本以为这次明月的病能够根治,没想到竟然又出了岔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苑摇摇头:“奴婢也说不准,毕竟这个古药方只是按照医术上记载的来的,究竟药效如何,谁也说不准。只是,如果照这样下去,等到整个疗程结束,只怕颜小姐的病根本不能根治,最多也就是回到从前的模样。奴婢觉得……”欲言又止。
“我们主仆,还有什么事情要遮遮掩掩的吗?”裴元歌瞪了她一眼,“有话就直说。”
紫苑深吸一口气,道:“奴婢觉得,汤药恐怕被做了手脚。”说着,对裴元歌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裴元歌猛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紫苑,好一会儿,才断然道:“这怎么可能?”
“奴婢也不敢确定,所以才要告诉皇子妃一声,想着,要不您今天留在白衣庵看看?”紫苑为难地道,她毕竟是奴婢,而且还是皇子妃的奴婢,很多事情不好开口说,尤其这件事还牵扯到颜明月,就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裴元歌思索了会儿,点点头,道:“好,那我们就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明月用药的时间是在清晨,按照古书的说法,清晨乃一日之始,起运最足的时候,最能引发药效。丫鬟小寿将汤药端过来,便福身退下。颜明月慢慢坐起身,看着那晚黑酽酽的汤药,凝视了许久,忽然端起汤药,走到房间角落的盆栽便,手腕一转,便要将汤药倒出来。
就在这时候,却有一只手横里伸出来,握住了颜明月的手。
“明月,你在做什么?”
颜明月转头,看到的是裴元歌疑惑而又震惊的脸。她觉得有些惊慌:“元……元歌?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昨天下午就离开了吗?”
“如果我离开了,就看不到你做的事情了。”裴元歌冷声道,将颜明月手中的药碗夺过来,放在一边,质问道,“明月,你这是在做什么?紫苑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你为什么要把汤药倒掉?你知不知道,这是能够根治你的病的药?”
颜明月突然平静了下来:“我知道,就是知道,所以才会这样做。”
“这是什么胡话?”裴元歌怒道。
颜明月静静地凝视着她,然后走到了床边,坐下,转头看着她,轻声道,“元歌,我不想好起来。”
“你在说什么?当初是你告诉我,说你努力地想要活下来,而现在,救命的药,能够根治你的病的药就在眼下,你却把它们倒掉,使得药效不足。明月,你到底在想什么?”裴元歌追过来,恼怒地问道,心中不解而又愤怒,“还是说,你之前的话是在骗我?”
颜明月摇摇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想要活下去。但是……我不想好起来。”
活下去,好起来。
裴元歌终于察觉到这两者的区别:“明月,你到底在想什么?”
“元歌,如果我病着,因为病弱而无法婚配,谁也不会在意。但如果我好了,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以我的年龄,立刻就要婚配,否则就会有无数的闲言碎语。到时候,我就真的没有理由推拒了。如果嫁人了,我就要和他分开,我也没办法想象,嫁给别人会是什么样子,更无法接受。而且,我也不放心他。”
她没有明指那个他是谁,但是裴元歌却知道,她说的是颜昭白。
从前她只觉得,颜昭白很疼爱明月这个妹妹,却没有多想,直到这次重逢,或许是因为颜明月的病情,颜昭白原本伪装的很好的面具有了裂缝,裴元歌才察觉到他对明月抱有的感情,早已经超出了兄妹的界限。但是,裴元歌以为,单纯淡然的明月,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明月,原来你知道……而且…。”裴元歌震惊地道。
颜明月双手抱膝,背靠在床帏上,头却靠在膝盖上,淡淡一笑:“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是遮掩不住的,或许一时半会儿无法了解。但是,已经十多年了,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可是,你们是兄妹。”裴元歌有些错乱地道,“明月,为什么?”
颜明月淡然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深深的悲哀:“是啊,我们是兄妹呢!”说着,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讽而又凄凉的笑意,许久,才道,“元歌,你不知道,你一点都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比这天底下任何人对我都好。原本我爹是个富商,在惠州也很有名气,所以引来了官府的觊觎,设计夺走了财产,我爹气急交加,一病不起,就这样与世长辞,只留下了我和他。”
颜明月说着,眼神和神情都渐渐飘渺起来,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之中。
“那短时间,所有的生意、田庄、铺子都被官府和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抢走了,我爹手底下的掌柜和伙计,捐款潜逃的潜逃,欺主的欺主,走得七零八落,内忧外困,甚至可以说,颜府已经惠州消失了。可是,他怕我知道这些事情会受打击,会经受不住,所以什么都瞒着我。为了不让我察觉到异常,他去求那户买下颜府的主家,跪在他家门前十多天,几度昏厥,终于打动了那家人,将颜府租给了他。”
“那时候,他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钱,付了颜府的租金,我的日常用度,还有请大夫买药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为了省钱,他常常三餐都只是冷馒头,穿的是粗麻布衣裳,只有一件丝绸衣裳,是他见客商谈时,以及见我的时候才会穿的;为了赚钱,他到处奔走,寻找一切可能的商机,常常几天几夜都不能合眼……。那一年,他才十一岁而已,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要怎样才能够挑起那副沉重的担子?”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做的,虽然颜府收留了他,可是那几年,他也帮了我爹很多忙,甚至…。甚至我爹根本就看不起他,觉得他永远都只是个乞丐,甚至我爹最后把他记入族谱,过继他为子,也只是在利用他,逼迫他,好让他……”
说到这里,颜明月终于忍不住一阵哽咽,突然就说不出下去。
那时候,颜府已经面临空前的危机,颜越之所以认颜昭白为子,完全是想用这点牵连绊住他,好让他为颜府出力,同时……同时又在她和他之间竖起一道兄妹的障碍,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可惜那时候她太小,什么都不懂,只是想着,如果颜昭白成了哥哥,他们就是亲人了,只为此欢欣鼓舞。而他……原本黯然的他,看到她之后,竟然也就这样释怀,对她展露了真心的笑容,温暖而柔软,如同春日的阳光。
“他明明知道的,所以,颜府败落的时候,他完全可以离开,可以不管我这个拖累。如果他是独自一人,以他的眼光和经商才华,他可以过得很好。可是,他没有,他承受了一切艰难辛苦,却依然供给给我颜府小姐的黛玉,吃穿用度都和从前没有差别,尤其还有那么一笔天价的药材和补品的钱……。所有的一切,他都承受了下来,可是,在我面前却连一句抱怨,不,甚至连一个委屈疲惫的眼神都没有,只是柔和地笑着……。”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曾经停下马车,将他从雪堆里救出来。
仅此而已。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就因为那一次的救命之恩,就这样……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宁可自己吃遍世间所有的苦,也没有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那时候,他也只有十一岁,颜府又败落成了那个样子,短短四年,他却又打拼出了一片天地。别人只说这是个传奇,却没有人知道,在这个传奇背后,他吃了多少的苦头。可不管情况多艰难,不管有困苦,他都没有让我经受丝毫风霜。”颜明月哽咽着道,泪眼朦胧地看着裴元歌,“元歌,一个这样对我的人,你说,我要怎么视若无睹?怎么拒绝?元歌!”
裴元歌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一时无语。
颜明月虽然单纯,却很聪明,虽然淡然,心底却很纯净善良,只看她的情形,就该知道颜昭白将她保护得有多好。只有没有经历过风霜的温室花朵,才能够有这样单纯明净的眼神……。经历过丧父,家变,落败这么多风波,她却丝毫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颜昭白为她花费的心思,可想而知。
就像明月所说的,这样的人,要入才能够视若无睹?
如果……他们不是兄妹就好了。
“我知道,他个性冷漠,对人没有真心,也许元歌你不太喜欢他。可是,他从小就被人遗弃,挨饿受冻,被人大骂欺负,直到到了颜府才过了安定的生活,可是没几年,颜府败落,他又开始独自打拼。十一岁的孩子,那些商人怎么可能把他放在眼里?被人骗,被人欺负,被人背叛,遇到强盗,生死关头走了那么多遭……元歌,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人对事怎么可能没有戒心?又怎么可能轻易对人敞开心扉?”
颜明月早就知道颜昭白的个性对人不讨喜,可是,元歌是她很重要的朋友,她不希望元歌也这样看待颜昭白,忍不住为他辩解道。
“其实,你们也不是兄妹,没有血缘关系……”裴元歌有些艰难地道。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颜氏的族谱上写着颜昭白的名字,他就是明月的哥哥,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想起颜昭白那句“如果明月出事,我也活不下去了”,再看看眼前的明月,裴元歌却又忍不住升起了这个念头。
“不可以的,我在父亲病榻前发过誓,这辈子,都会将他视作哥哥,如果我违背了誓言,他会万劫不复的!”颜明月摇摇头,泪流满面,“我没有想过要违背誓言,但是,就算是兄妹,只要他不娶妻,我就不会嫁人,我们就做一辈子相依为命的兄妹好了。可是,如果我的病好了,却仍然不嫁人,就会引来非议,引来各种闲言碎语,会被万夫所指,会被天打雷劈的。”
当初在父亲的病榻前发誓时,她只以为父亲是真心对待颜昭白,唯恐她会亏待颜昭白,才要她发誓。
可是,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或许当初的父亲已经看出了什么苗头,但是他看不起原本是乞丐的颜昭白,再加上颜府当时的危机,所以他当机立断,认了颜昭白做儿子,记入族谱,又在临终前,要她发下这样的毒誓。
于是,这个兄妹的名分,这个誓言,成为了她一生的梦魇,无法挣脱。
“他已经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我怎么能够让他因为我而被世人非议?只要我还病着,不出嫁,别人就不会多心,只会称赞他疼爱妹妹,只会说惋惜被我这个病秧子拖累了……。”颜明月咬着唇,泪如雨下,“所以,元歌,我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好了,我不要我的病好起来。”
如果好起来,或许她就再也没有任何借口,能够和他做一辈子相依为命的兄妹。
想着,颜明月伸手又去拿药碗,想要将里面的汤药倒掉一部分,好让她的病不能够全好。只要她的病没有全好,所有的阻碍就都不存在了……。
裴元歌忙伸手去夺,拦阻颜明月这样做。
虽然说明月和颜昭白的感情是不被世俗所承认的,但是,这样的明月和颜昭白,又让裴元歌不得不动容。但即便如此,裴元歌也不认为,明月就这样放任自己的病情继续,会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砰——”
门外想起了清脆的碎裂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砸碎在了地方。
颜明月骇然变色,这些话她可以跟元歌说,是因为她觉得元歌是性情中人,能够了解她的感受。但是,她和颜昭白毕竟是兄妹,这番话如果让别人知道,传出什么谣言来,那就麻烦了!她慌忙跑过去,将房门打开,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外面,却不提防,映入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宁静的黑色,却似乎有着能够融化玄冰的温度。
颜昭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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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五万字没写完,大结局分上下发,明天发完全部的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