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深竹也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片波澜壮阔的海面上,翩翩飞来一只蝴蝶,色彩斑斓的翅膀挥动,像是起舞似的,渐渐地蝴蝶的翅膀贴近海面,那薄薄的翼翅轻轻一扇,刹那之间,深蓝色的海洋变了颜色,一片浪花卷起,浪花连着浪花,连绵不绝,延伸出去,浪头堆积着浪头,越来越高,越来越汹涌,最后成了高高地浪花墙,然后,阳光不再,阴云密布,在浪头之上电闪雷鸣,一场暴风雨咆哮着迅速玖。
段深竹醒来之后,不知道自己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一周之后他重新回到剑桥,为了找寻导师兰斯洛特,在三一学院旁听了半堂课。
“在线性世界里,一加一就会等于二,但是如果是非线性的话,一加一就超越二的答案,譬如一只眼睛的视敏度如果是1,那两只眼睛加起来,答案却并不是2,而是6或者10。这就是非线性的不确定性。”
段深竹无意听这些物理学的阐述,只是放眼在听课的诸人之中找寻兰斯洛特。
“非线性的存在构成了复杂系统,交织在一起,可以用‘混沌’来描述,‘混沌’之中充满了不确定性,一个小小地敏感触发,延伸出去,就会产生让人意想不到的巨大连环效应……”
段深竹眉头一蹙,这句话好像跟他心中的一个谜题遥相呼应,让他情不自禁转头看向讲台。
那位教授仍在洋洋其谈:“在气象学上,有一个著名理论:‘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
就好像那双熟悉的翅膀又开始扇动,段深竹脑中极快地闪过一些片段,呼啸而至。
——他驾车超过方知聆的车,在那生死关头,他的人却处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对着一个想要寻死的女子,她叫“纯明”。
——她巧笑倩兮,就在他的对面,着一身花鸟画的白裙,说:是的,平行空间……你也在那,三妻四妾。
——关键时刻他扑上前去拥著她,她明明在怀中,他却感觉她已经离开了他,走出人群。
——他停车在路边警示牌下,那些场景重又闪现,他像是看电影一样看到了一个女子的遭遇,然后……却是真中之真,他似乎看到她近在咫尺唤着自己,睁开眼睛,却并无踪迹。
如同脑中有一场海啸迅速卷过,耳畔隐隐轰鸣,脑袋也忽然疼了起来,段深竹闭上眼睛,伸手揉揉额角。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按,修长白皙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细细银戒。
段深竹抬头,对上兰斯洛特一双蓝色的眼睛,正惊喜交加又带着关切地看着他:“段,真的是你。”
兰斯洛特穿着件白色衬衫,外头是黑色的小西服,有点像是修士的服装,手上还握着本书。
他的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笑容温和,金边眼镜,衣冠楚楚,金发也纹丝不乱,看来就宛如一个不知不扣的修士。
跟段深竹出了教学厅到了外头,微笑着看他:“你在电邮里说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当面跟我谈,究竟是什么事这么要紧?”
段深竹看着对方碧蓝色的眼珠,金发的男人笑容如暖阳,他忽然有些犹豫,之所以不在电邮里说,一来是这件事的确复杂,二来,他不确定要不要旧事重提,毕竟那件事对兰斯洛特来说,或许是不好的回忆,贸然触及……行为鲁莽无礼不说……
但就算是此刻面对面,段深竹一时还是有些开不了口,两人走出巨庭,段深竹回头看那巍峨的建筑,忽然说:“修恩,我还记得当初进学院,被要求在钟楼的钟声敲完之前,绕着巨庭跑上一圈,我还记得在正午的太阳下流汗的感觉……”
兰斯洛特笑,显然也记忆鲜明:“就算是田径出身的运动员也很难完成,但那天我却大开眼界。”
面对隐晦的赞扬,段深竹脸上露出略带羞涩的笑:“我也不过是想尽力试一试,大概是不知不觉中激发了一点潜能吧。”
兰斯洛特说道:“是啊,我们一干导师也都有些震惊,有人还说,大概是因为你的腿长吧……别说是东方人里,就算是模特儿也不过如此,更难得的是,你居然能来学习枯燥的物理。”兰斯洛特说着,眼底又透出嘉赏的笑。
耳畔听到水声,面前是哥特式的喷泉池,水珠好像是飞溅的水晶,蓝天白云青草地,衬着古老的巨庭,景色宛如油画一般。
两人站住脚,段深竹转头看向兰斯洛特:“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而且这里给我留下很多难忘的记忆,修恩,对你来说,有没有什么让你忘不了的……事或者……人?”
兰斯洛特怔了怔,蓝眼睛里透出若有所思之色,本是略带笑意的脸,忽然之间笑容宛如阳光被阴霾遮住,他盯着段深竹:“段,你……想说什么?”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来不及后退,段深竹深吸一口气:“修恩,你还记不记得,‘方知聆’?”
就在报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段深竹就已经知道了兰斯洛特没有说出口的答案,从他乍然变色的脸上他可以看得出来,对于兰斯洛特而言,恐怕他并不是“记不记得”,而是“从未淡忘”。
兰斯洛特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段深竹,目光相对,兰斯洛特道:“你说的那件重要的事,就跟ring有关?她……怎么了?”
段深竹看到,在刹那间兰斯洛特脸上出现了一种慌张的神色,这在从来都是淡淡然的男人身上是很少见的,而就在这一刻,段深竹忽然觉得,此刻的兰斯洛特,跟他所见过的方知聆是很相似的:都是这样淡定从容波澜不惊似的性子。
同时段深竹有些疑惑:他们是一直都如此的呢,还是说,他们各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譬如他所见的,藏在兰斯洛特皮夹里的相片,那一身红色礼服裙神采飞扬的人儿。
段深竹把自己从认识方知聆以来的种种都跟兰斯洛特讲了一遍,兰斯洛特从头到尾听着,脸色有些差,两个人沿着走廊从拱门出来,眼前风景开阔,前头就是康河,流水淙淙,河上有人泛舟,而身后不远处正是国王学院。
在绿荫旁边的长椅上坐了,兰斯洛特定了定神,才说:“她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段深竹点头:“我已经请了几个脑科的专家,可惜都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兰斯洛特转过头:“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段深竹迟疑了会儿:“修恩,我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剑桥的三一学院,历来出现过许多得过诺贝尔的大牛,学院的教堂前还有牛顿培根等的雕像,物理学方面的研究更是世界顶尖。
兰斯洛特把书放在身边椅上,歪头看他:“什么问题?”
段深竹问道:“你觉得平行空间、平行宇宙这个理论存不存在?人是不是真的可以进入另一个空间?”
兰斯洛特眼睛睁大了一下:“多重宇宙论?这个理论自1895年williaas提出,一直争论不休:一件事不同的过程或者不同的决断……其后续是存在于不同的平行宇宙之中的,后来1957年hugheverett发表了一篇研习论文,在平行宇宙的论点上进一步提出人在各个宇宙之中是有自己的□的。2003年xtegrk更具体地把平行宇宙分成四类……所以说这个理论的确是存在,至于真实的是否存在,我个人觉得理论上是可以的。”
段深竹一阵激动,兰斯洛特在这方面是颇有研究的,他说存在,那便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可能性。
段深竹想了想,又说:“我刚才在学堂里听到‘蝴蝶效应’,那你觉得,假如此刻我们所做的一个决定,会不会影响到在平行宇宙之中另一个我们的命运?”
兰斯洛特见他竟深入提及,思索了一下,便道:“毕竟宇宙是无限性的……你的理论,也是可行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电影thebutterflyeffect?如果你看过,就知道这种可行性跟变化性都是存在的。对了,你为什么会说起这些,这些又跟ring有什么关系?”
电影“蝴蝶效应”中,一个小男孩在年幼时候的不同选择,延伸到成人后,会导致不同的生存状态,好的,或者最糟糕的的。
并且他如何选择,也会对周围其他人也产生巨大的影响,每一个选择,都会导致命运有翻天覆地的不同。
段深竹晃了晃神,听了兰斯洛特问,才镇定下来,于是把自己跟知聆接触以来到现在的种种异样都跟他说了一遍,包括自己出车祸时候的“感应”,以及后来又回到那个地点之后的种种“幻觉”,都说了一遍,还有他辛辛苦苦从赵宁哲那里获得的宝贵信息——比如知聆身上忽然会出现的伤。
兰斯洛特听完之后,蓝眼睛之中闪着惊悸担忧的光,忍不住抬手,微微拢住了唇角,段深竹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竟在细微地颤抖。
段深竹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我只是觉得很奇怪,第一次我出车祸的生死关头,如果那一次我产生‘幻觉’,也是有的,但后来我又去那个地方,却是好好地,怎么又会见到那么多的场景?好像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兰斯洛特喃喃道:“这大概就是线性之中的非线性,在特定的环境下……声,光,电等都会引发混沌的突变,你当时大概就是在这种突变里,所以才会见到‘平行宇宙’。”
段深竹身子震了震:“那么,假如我再回到那个地方,或许我就有机会进入平行宇宙?”
“不一定……”兰斯洛特似在出神,随口说道,“这里面是有很多影响的因素的,一点最细微的因素都会影响到那个结果。”
段深竹深深锁眉,从平行宇宙想到蝴蝶效应,而两者互为作用,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个至关重要的东西,等待他发现……可惜他一时半会却又想不通。
微风吹拂,不远处康河里的水发出轻微的声响,游人乘坐平底船缓缓游览过,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有人抬手便拍岸上美景,更有游客不停地向着两人猛拍。
脚下的细草簌簌摆动,头顶的白云无声而过……两个男人坐在长椅上,背后不远是国王学院的大教堂,巍峨庄严,两个人却不再言语,各自出神,沉静地像是入了画。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兰斯洛特先开了口:“那么,ring可能是在平行宇宙里了?”
段深竹迟疑地一点头,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还怀疑,知聆在那里过的不好。但是此刻说出来,却只能让兰斯洛特越发担心。
兰斯洛特抬手,从胸前掏出钱夹,缓缓展开:“你问我记不记得她,其实……”
段深竹转头,看到那双醉人的蓝眼睛正深情地看着钱夹里的那红色裙子的女郎,他并没有说下去,但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段深竹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说:“修恩,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我认识的ring,是个很沉静的女人,跟照片上的完全不一样,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还有一句话段深竹没有问出口:——当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