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在寰空之中。
正有两道焰光在一追一逃,遁速极快无比,转眼间就掠过了重重山峦、河湖。
眼看着,便离浮玉泊也不远了。
“苗南老怪!你当下若是迷途知返,速速束手就擒,老夫还能容下你一条性命来!否则,便莫要怪我辣手无情了!”
两道焰光中,后面的那一道,传出怀悟洞主沉怒的低喝声,语气中也隐隐有几分忌惮之意。
此时这鹤发苍颜、相貌威严的老者全无先前那番从容气度,两眉紧紧锁起,目光森寒无比,杀意几要迸跳而出!
他将手冷冷一指,袖袍便抖出一团四明破骸真火,朝前方数里外那道疾驰中的身影奔去,迅若流星!
这四明破骸真火是他的一门得意道术,乃是从前人散修的遗府中得到,品秩也位列上乘。
此火炎炎刚烈,如赤日悬顶,能够烛照四方之明!虽比不得先天大日神光这等在上乘道术中也是高绝的道法。
但其炙盛的意态,也足以烧山炼铁!
尤其是在怀悟洞主以洞玄二重的修为掣动时,更是宛若一轮炎日射来,将沿路云流都蒸得焚灭殆尽!
而面对这汹汹一击,前方那人影却是不闪不避,只是阴阴长笑了一声,从卤门跃出一杆画有花鸟鱼箓,通体光明的三尺法旗。
也不必操持。
在那团四明破骸真火迫近时,三尺法旗只是兀自一招展,便将真火轻松打得崩灭,连一丝威烈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已溃散。
而在这杆通体光明的法旗出现时,百里内的灵潮都是雀跃涌动,如长鲸吸水般尽数涌入其内,惹得天象改换骤变,狂风四起!
“哈哈哈哈!怀悟老狗,你破我山门,杀我弟子,好风光!好霸道!现在呢?我仅只在你眼前的方寸,你又能奈我如何?!”
见那道四明破骸真火被轻松破去。
怀悟洞主前方,那道疾飞中的人影禁不住放声大笑:
“有昇阳道友相助,你若能伤到我的一丝皮肉,我便把自家姓氏改成你的!”
这番话说出后,那杆通体光明的法旗也摇了一摇,旗面上的无数花鸟鱼箓都生活滚动起来,法旗内也传出一道稚嫩青涩的声音。
“苗南老怪,放心!有小爷在,这什么狗屁洞主连你的屁股都嗅不着,等进了那劳什子浮玉泊,咱俩合力,把他的老家都给掀飞咯!”
话落时。
这一人一旗都彼此相视邪笑了起来,声震长空,让四野都是隆隆,让在其后紧追不舍的怀悟洞主更是面色难看。
“苗南老怪!五方昇阳旗!”
怀悟洞主将腰间的那块巴掌大的赤箓解下,猛得抛去,前方数十丈处,便化出了一团通体赤红的云雾。
那云雾得了怀悟洞主的心意使唤,发出了数百道雷霆,兜头就朝那一人一旗罩落,叱咤之鸣不绝于耳,浩大非常!
但在这等泼雨般的雷霆重击下,五方昇阳旗只迸出一滚天河般迂长的金光,就将那数百道雷霆稳稳挡下,任凭赤箓所化的那团云雾再如何发威,都击破不得,只徒有声势而也。
又过了小半刻钟。
在这一追一逃之间,眼见着浮玉泊已是不足二十里地,湖面上的诸多浦屿已是依稀可见了,还有那些亭台阁子,都是模模糊糊。
怀悟洞主发狠将真炁再一提,云雾轰出的雷霆霎时便多了一倍不止,且他心头也是越发的急了。
“该死!该死!这苗南老怪不是筑基三重吗?何曾又破境到紫府了?还有这五方昇阳旗——”
他本认定自己亲自出手,以洞玄修为拿下区区一个苗南老怪,本是十拿九稳的轻易,却未曾想到,竟还有这等的变故。
苗南老怪在苗南峰经营了多年,打家劫舍,身家也算豪富了,且又是出了名的魔道妖人,手下血债累累。
对这等凶徒出手,不仅能获益一笔,还能赚得个好名声,本该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谁能想到,苗南老怪此人倒是贯会掩饰,明明已是紫府境界的高功了,却还佯装着自己是筑基的小修。
且他执掌的那面五方昇阳旗,也不是什么上品符器,而是一件法器!一件已孕出了真识,比自己那口怀悟洞品秩还要更高的中品法器!
似这等生出了真识的法器,无需主人的驱策,自身便身具着莫大的威能了,若论其神通杀伐,也是猛烈霸道,足以惊天撼地!压得无数人瑟瑟俯首!
即便是金丹、元神真人,也不能够视若无物,更莫提他如今还仅是個洞玄炼师了。
而且五方昇阳旗还是一件威力极盛的杀伐法器。
纵是怀悟洞主自诩得过一些机缘,加之被自家夫人悉心调教指点过,即便是对上赤明派、玉宸派那些洞玄弟子,也能勉强撑过十合开外。
但一时半会间。
他还是轻易压服不得五方昇阳旗,更莫说破开这面法旗的禁制守护,将其主人苗南洞主斩杀当场了……
只能是以水磨功夫,慢慢地消去它的气焰,才能得以功成。
“坏了,终日打雀,今番却是遭雀打了眼……本还想将这老怪擒下,交给夫人享用,如今却是难堪了。”
怀悟洞主心头一叹。
饶是苗南老怪和那五方昇阳旗如何了得,可自己终究也是个洞玄炼师,拿下他们也是迟早的事。
可这一人一旗亡命般的,不管不顾就要朝着浮玉泊的方向逃遁,这让怀悟洞主一颗心就猛得提了起来。
如今正是观礼将至的时节,莫说各方大派的使团和无数散修都聚在了此处,而且……
“夫人正是魔念狂炽的时候,连我也不敢过分接近,所以才要放开怀悟洞,让夫人去食用那些修道种子,熄了心头饿念……若这番打斗将她惊扰了,事态可便麻烦了!”
怀悟洞主脸色阴晴不定。
他可不是魔道六宗的人。
一些魔道六宗的道人为了修炼道术神通,需要天魔的骨血助力,还会特意行招祭之事,将天魔从天外召来豢养,还美其名曰“魔宠”,放荡招摇,无所顾忌。
他虽是洞玄炼师,但在那些大派眼中也不过是头稍大些的虫蚁,抬足碾死都要嫌弃脏污了,全然不值一提。
若敢将天魔收容藏匿,那便是明犯了天下之大不韪!顷刻就要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昨日还与他宴饮谈笑的五光宗等门派中人,立刻就要挺身出来,除魔斩恶了!
眼见着苗南老怪已进入了浮玉泊之中,五方昇阳旗抵去雷霆霹雳的动静,已惊得边角几座浦屿上的修士们都是骇然失色,有些沉不气的,更是呼喝惊叫声不绝,匆匆就驾着遁光四处窜逃,像群无头苍蝇般。
这狼狈场景随着苗南老怪的飞遁,像浓墨倾入水中,飞快地扩去。
怀悟洞主最后发狠,不顾真炁的损耗,索性将那赤箓所化的云雾死命一涨,直接将一人一旗圈进了雷霆霹雳的至深处。m
见此情形,他脸上还未露出喜色,便见一道金光如龙矫跃,猛得冲出!瞬息就将云雾挤得七零八碎!
在五方昇阳旗撑起的金光中,苗南老怪依旧是笑嘻嘻的,神色自若。
而在赤色云雾被撑破后,所有的雷霆震声都霎时一清,只见一方现了裂纹的赤箓微弱闪了闪,就无力从云头跌落
怀悟洞主手颤了颤,也彻底熄了要独占五方昇阳旗的心思。
他将破碎的赤箓一把捞过,面向五光宗使团的驻地,躬身施礼,无奈高声道:
“王真人!请现出尊形罢!出手降魔!”
东南方向,一方满是缤纷落英的浦屿上,随着怀度洞主的施礼躬身,兀得便传出了一声朗笑。
旋即,一只仿佛浑黄山根铸就的雄浑法力大手就从浦屿上伸出。
只一探伸,就略过了数里之遥,遮蔽了半天高穹!将白日改换做了黄天世界!
“五光宗的六黄天德大手印?!”
这一遭,五方昇阳旗的器灵,终于骇然失声,稚嫩桀骜的声线转为了惶恐。
说时迟,那时快。
那只浑黄大手只在眨眼间,便携着万钧威势,狠狠盖压了下来!
五方昇阳旗只来得及将还未反应过来的苗南老怪护住,便被浑黄大手一击打得摇摇欲坠,险些要跌坠进湖中,灵光涣散。
“咦?五方昇阳旗?你此前曾受过的重创,莫非禁制还未补全吗?”
一声轻咦后,怀悟洞主身侧突然光影一浮,便有一个唇红齿白、腰间长剑的美肤少年轻轻摇着头,讶异开口道。
“王真人。”
怀悟洞主被这来去无形的手段吃了一惊,连忙再次躬身。
“你这小子,也甚是自不量力,还想自己吃独食?私吞下这件中品法器?跟你师父一样的贪!那老鬼生前为了点蝇头小利,可是阴我几次了,你们这是一脉相承啊!”
王真人瞥了怀悟洞主一样,似笑非笑道:
“怎么,现在还不是要靠本真人来给你兜底,早说出口不就好了吗?如今反而还丢了体面。”
“是,是……”
怀悟洞主更是额角隐隐沁出汗来。
虽情知这位王真人与自己故去的恩师有旧。对自己也算颇多看拂。
但金丹真人毕竟已是诸炁浑成、道身天赐之境,动念之间,便有风雷交加相随,能肆意出入青冥黄泉,游走墟外界空。
哪怕他对自己并无恶念,可二者的本性已是有了天差地别,这般距离,就如一只狐兔站在了狮虎身侧,纵是狮虎随意滚了个身,也足以将狐兔骇得惊悸欲死。
“宝物……自然是有缘者得之,我不过是为王前驱,真人才是那个有缘人!”
镇住心神后,怀悟洞主恭维道。
而王真人只是笑了一声,并不多言。
这时,五方昇阳旗正像只无头苍蝇般,裹着苗南老怪不断窜来窜去,迸射出万道煌明金光,照彻得山河皆明!
但无论这法旗如何的腾挪转运,再如何发威,都只是在一里方圆内来回打转,突破不得。
“我早已拘禁了虚空天地,你又能逃到哪去?五方昇阳旗,中品法器啊,倒是好久未见了……你当年乃是为冯逾真人所有,听说这位道友不知天高地厚,想要领教玉宸派君尧真人的雷法神通,特意邀战,结果就是被一指点杀。”
看着五方昇阳旗四处疯狂游走的这一幕,王真人叹了口气。
当年,在冯逾真人被一指点杀后,他随身的器物也大多被神霄雷所毁去,而这面五方昇阳旗亦是不见了行踪。
区区一个散修真人的家财,自然不会被君尧放在心上,更莫说他那时在“丹元大会”夺得了魁首,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
人人皆以为这面五方昇阳旗也被毁去了……
有不甘心者,还特意寻了一番时间,直到最后仍是一无所获,才只能丧气离去。
但谁能料想,这件中品法器不仅幸存了下来,相反还潜藏在南域,认了一个紫府境界的小修士为主,可谓是荒唐非常。
但凡法器品秩之属,无论高下,都是生出了真识的,每个器灵都有各自的不同脾性。
若想驱策它们,要么是以力压服。
要么,便是性情相契,让器灵主动来认主。
……
“你好歹也是中品法器,居然肯奉一个紫府修士为主?倒是稀奇。”
王真人叹了口气:“你若肯从了我,莫说帮你补全那些破损禁制,纵然将你再练形一次,也不无可能。五方昇阳旗,你如何作想的?”
回应他的只是一句冷嘲。
“可惜了。”
王真人眼神一冷,将腰间法剑一掷,便有无数道灿灿剑光齐齐一斩而落,将五方昇阳旗霎时劈得灵光更黯!
这时他已打定主意,要磨去五方昇阳旗的真识,重炼出一尊器灵来,自然也不再留手。
而这时,又一方浦屿上,忽得传出一声娇媚轻笑。
旋即便是一股缤纷烟霞排云裂空,将那森然剑光都撞开了一角,同样参与进入,与王真人开始角逐,镇压五方昇阳旗。
“见者有份,难道王真人不打算分一杯羹吗?”
那娇媚女声淡淡道。
“花神府的魔贼,想与我比拼法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真人只在心中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而在两尊金丹真人的法力压制下,五方昇阳旗只撑了不过数十息功夫,就已逐渐露出不支。
它虽是中品法器,但毕竟生生吃下君尧的一击神霄雷,禁制被摧去了泰半,又东躲xz了这些年,早已不复之前的威风了。
眼见自身灵光越来越黯,五方昇阳旗叹了口气,将最后一股精气注入苗南老怪体内,让这早已被法力震晕厥过去的人悠悠转醒。
“看来,是无计可施了……”
苗南老怪一睁开眼,便见得五方昇阳旗残破的旗面,嘴唇颤了颤。
“这不是在意料之中?那什么怀悟洞主毁你山门,断你财路,我们也给他来个狠的!”
五方昇阳旗不以为意:“如今已到了浮玉泊,你该高兴才是。”
“……只是苦了你了。”
五方昇阳旗笑而不语。
“那就这样吧,反正活着也无什么盼头了!只愿下辈子你我还能再聚一处,一起干男人,杀女人!”
一人一旗皆是放声邪笑了起来,声震长空,而五方昇阳旗的旗身也在这邪笑声中一寸寸崩灭,发出轰隆的爆鸣!光焰狂溢!
“……”
王真人面色剧变,猛得挥袖便将怀悟洞主收走,掐了个水遁,便不见了行踪。
“疯子?!”
花神府那位金丹真人也是惊异,怒骂了一声,便有一道缤纷的瑰丽烟夏往上一冲,与虚空一合,就消弭无形。
石火电光间。
两位真人便已遁出了百里开外,连带着五光宗和花神府的使团,都被收摄一空。
而去了虚空天地的拘禁,五方昇阳旗的煌光便再无掩饰了,只见一轮金日冉冉浮空,在所有浮玉泊修士震愕的目光中,霎时便爆开!
“这是——”
“法器自爆?!”
有人绝望大吼。
但下一瞬,五方昇阳旗周围的几座浦屿便被汹涌的光焰瞬息夷平!
无数惨叫声才刚发出,就再也没有动静!若是遥遥从云天下望去,只见浮玉泊的湖水狠狠凹去,几可看见干裂纵横的湖底,万顷碧浪被一轮金日推着向四方排开!卷起汹汹狂澜!
……
而在陈珩眼中。
他听见空中雷震暂歇,只来得及走出亭中。
数十息后,眼前便突然被煌明的金光热浪充斥!再也不能视物!
“这是……”
身后。
隐隐听见青枝的惊叫声:“妈的!法器自爆啦?!”
法器——
他心头猛得一跳,想移动身躯,却被那几乎要摧却天地的威势盖压住,连手指都无法移动分毫!
那片煌明的金光像是从天尽头生起,看似在一寸寸推进,却只在转眼,就来到了身前的里许开外!
焦灼的热风漫卷过来,让整片水泊都成了热风地狱。
陈珩浑身寒毛直立,一股前所未有的大恐惧感在心头生起,那股生死间的错乱感让他如坠冰窟,血脉都猛得僵冷下去。
不是一真法界,不是心相。
若是折在这里。
就是。
真真正正的死了……
他脑中只恍惚了刹那,眼神便强自压抑着沉静了下来,而这时,背后又传来青枝的惊叫声,她似是劝阻着什么。
陈珩勉强侧过几分视线,看见卫令姜手里捏着金光神符,正沉默看着自己。
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金光神符默默抬起,对准了陈珩方向。
“……”
须臾间。
时间被拉长成极缓极缓的一幕幕。
在那法器自爆的威能逼近时,在金光神符的符头亮起的刹那。
陈珩乾坤袋兀得一动,便有一道斗箓悄无声息钻出虚空,迎上。
接着。
便是天地俱寂——
无数修士还未从那生死大怖中缓过神来,还尚在惊骇中。
等了几息,几十息……
却并未有痛楚临身。
他们茫然抬起眼,瑟缩着看去,只见无论是法器自爆后的那轮金日还是被掀起的万顷碧浪,都倏忽不见了行踪。
天光温煦,杨柳风轻——
那洪烈可怖的一幕像是梦中的魇景,如今已是梦醒,自然都已成了泡影。
在几句低沉的啜泣声和惊叹声过后,便是沸反盈天的欢呼,隆隆响彻了云天!
……
百里之外。
王真人犹疑的停下,他转头望向浮玉泊,眼神却猛得一滞。
“怎么会……有元神真人出手了吗?”
他暗暗皱眉:“是玉宸派的巡照道人?这次来的,不是金丹境界的道友,难道是前辈?”
而红叶岛,小亭中。
卫令姜先是怔了怔,然后呀了一声,连忙停住金光神符的催发。
“喂!你没事吧?”
亭外,见陈珩仍是微微有些失神的模样,卫令姜有些急了。
“无妨。”
陈珩摇摇头,手指微微握紧,将眸光敛起,冲她一笑。
斗箓……
原来在生死时刻。
它是自主催发来护身的么?
……
……
而在斗箓催发的同一时刻。
南阐州。
先天魔宗,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湖心水亭中。
紫衣金冠的玉枢饶有兴致一挑眉,伸手掐指算了算,起了一卦,过不多时,他唇角便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
“不是陈婴,也不是陈缙、陈道正……呵!陈珩?原来是这个名字。”
那张俊美不似凡人的面孔上笑意更盛:
“小子居然躲在南域的浮玉泊地界?什么蛮荒野土,真是会藏啊,倒是让为父一番好找!”
半炷香后。
待得玉枢掐算完。
在他对案。一个女子漫不经心开口:
“师兄,你又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