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徐振云暗暗品味,只觉此诗意境甚好,虽然文字朴实,但是一种流动的情绪徜徉于山林秋色图中,真是情景交融,大巧不工。
好诗,好诗……
等等,为什么这诗看起来很熟悉?
徐振云突然有些困惑。
一瞬间,体内道心棋盘忽然明亮,变成仿佛冰晶的形态。
徐振云悚然一惊!
这不是鼎鼎大名的《山行》么?自己刚刚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作者:大晋神都,三山县文士赵墨歌。”
赵墨歌?
这又是什么人?
难道心元本洲还有其余的穿越者同道,并且这家伙还选择了庸俗不堪的“文抄公”路线?
“第二版书”上所有文字全部呈现后,翘首以待的人群中,忽然掀起极大波澜。
约莫有十余二十个人,纵情欢呼,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其中最为显眼的一人,看上去约二十五六岁年纪,穿一身绣“青松图”的朴素衣衫。相貌虽称不上英俊,但五官还算清秀。
只是眼珠、眼眶较正常比例略大,稍微有些突兀。
这人猛地一伸手,将头顶黑色进贤冠猛地拔下,瞬间变成披头散发的姿态,犹如山野匹夫,握拳跳跃道:“我中了!我中了!”
“我赵墨歌中了!”
“我是大晋神都‘第二版书’诗词榜榜首!”
徐振云精神一凛,凝神打量此人。
原想着兹事体大,想来个“暗中观察”,但旋即发现此人早已成为场上焦点。
除了三四个明显和他相熟的故友在身畔道贺外,其余萍水相逢路人,上来道贺的,看热闹的、远远打量的,着实为数不少。
对于这“焦点人物”,尽可以放心观察。
低头沉吟良久,徐振云靠了过去,有意无意站在赵墨歌的右前方。
双目望着正前方巨大的感灵影壁,徐振云貌似无意的低声吟道:“床前明月光。”
经过快速思考之后,徐振云选择了看似大胆激进的直接试探法!
在这个世界,搜魂一类的神通属于绝对禁忌;而自己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武道修行者,如果错过了今日,再想着哪一天独自上门、去试探这赵墨歌的底细,一来掣肘极多,惹人注意;二来难有合适的理由;三来自己时间紧迫。
倒不如乘着今日偶然撞见的机会,乘着对方志得意满、享受万丈荣光、心情并不设防的时机,来一个突然袭击!
当然,徐振云深思熟虑之下,还是留好了后路。
首先,他现在的姿态,很像是有感而发,同样想吟一首诗。在姬小花、向天问等人眼中也没有任何与赵墨歌对话的意向,也完全没有眼神交流。
其次,徐振云排除了诸如“宫廷玉液酒、大锤八十、小锤四十”之类一旦出口就没有余地的句子,而是选择了平淡朴素的“床前明月光”。
大巧不工。
这个世界的人,无意间说出来一句“床前明月光”,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旦诈出来赵墨歌的异常,如有必要,自己反而可以装聋作哑,完全无懈可击。
但赵墨歌没有丝毫反应,兀自神情激动的在和身边好友庆祝。
徐振云心中快速计算后,立刻就下定决心,走出第二步。
貌似无意的上前,徐振云来到赵墨歌正前方,微笑道:“赵兄,你这首《山游》的是佳作,别有味道。徐某一读之下,竟有仿佛相识之感。”
无故搭讪,本来略感勉强。
但是徐振云身形高大魁梧,仪表堂堂。再加上来到“天心园林”这样人烟密集的地方,为了万一和人打交道行事方便,徐振云、姬小花一行四人,都是选择了“阴阳四气环”中一种位格较高的雍容气质。
在世俗中人看来,有一种身份不凡的贵气。
果然,赵墨歌一愣之下,脸上笑容洋溢,连连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感谢兄台抬爱,这是墨歌荣幸。”
仔细打量徐振云一眼,赵墨歌又道:“看来兄台也是雅好诗文之人,今日结识也是缘分,今后可以切磋交流。”
虽然说话很得体,但是赵墨歌依旧红光满面,显然没有从极度兴奋的情绪中走出来。
赵墨歌身畔二三密友,都是三十来岁年纪,一样戴着进贤冠,只是身上所着锦袍华贵,明显较赵墨歌更加体面。
此时他们也是对徐振云连连点头,释放善意。
徐振云笑道:“这首《山游》真的是赵兄原作?”
赵墨歌一愣,微微探身,原本就显大的眼珠愈发突出;渐渐收了笑容,略带敌意的道:“兄台何意?”
他身畔密友,看向徐振云的眼神也立刻发生变化。从刚才的十分热情,变得略微有些疏离。
隐然暗指别人上了《第二版书》的诗文是剽窃而来,这可是极为严重的指控。
徐振云从容一笑,缓缓道:“我的意思是,墨歌兄这首《山游》,是取自天外,妙手偶得。”
赵墨歌身畔密友,神情立刻缓颊。
赵墨歌一愣,旋即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连连抱拳道:“过誉了,过誉了。这样的赞誉,如敢克当?”
但是神情中,却又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如此赞誉,如果出自亲近朋友,赵墨歌只当是吹捧;但是来自一位萍水相逢、且明显气度不凡的陌生人,成色立刻就足了,由不得赵墨歌不喜!
徐振云微不可察的一蹙眉。
自己的双关话术自问无懈可击,如果对方真的是“同类”,必然会有所反馈!
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压力比独处时更大。如果神态上有丝毫破绽,徐振云自问必能抓住。
尤其是此刻自己和赵墨歌相去极近。
徐振云能够隐然感知到对方的呼吸、心跳,血液流速。
这种程度的身心表里全面观察,如果对方不是修为更高的修道人“扮演”,必然会露出破绽。
但是……并没有。
还有,现在回忆起来,在张榜一瞬间赵墨歌的情绪涌动,也不像是一个“抄诗”之人的表演。
真的心元本洲土著,无意中吟出了一模一样的诗歌?
徐振云忽然有些困惑。
这时,赵墨歌十分热情的道:“这位兄台,敢问姓名字号?”
徐振云心念微动,道:“徐振云。”
赵墨歌道:“赵某是三山县平静坊人氏,但如今寄住天问诗社,与诸位社友钻研翰墨,已有三载。道友若是本地人氏,有朝一日可来天问诗社一聚。”
徐振云笑道:“好说。”
又客气了两句,徐振云转身回返。
但是他耳力甚佳,虽然转身,但是赵墨歌和他几位挚友的对话,依旧一字不漏的传入徐振云的耳朵里:
“赵兄今后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我等。第二版书榜首,足可在诗社中得一个‘上客卿’之位。并且每年二十四诗社大会,必有赵兄一个名额。”
“是啊是啊,‘上客卿’津贴,每月百二十两。金玉美宅,美酒美食,尽在一篇诗文中矣。”
“李兄这是什么话,赵某寄居天问诗社三载,其中有半年之久住在李兄家中。一应冷暖,不足为外人道,但李兄你还不知道么?你放心,你我甘苦与共,矢志不移……”
……
综合数人三言两语,徐振云得知——
这“赵墨歌”过去数载,颇为落魄。既非天问诗社正式社员,且在非正式编制成员中连“下客卿”也算不上,只是一个最末等的“听讲扈员”。
在操持诗文行当的人物中,实属末流,甚至不如在“农部”中种两亩地!
以前他投递参评的诗文为数不少,但是通过天问诗社内部“初评”的都艰难,更不用说到“文苑雅阁”终审筛选的环节。
这一回偶得佳句,竟一飞冲天!
既然具备“投稿”的条件,那么想要抄诗早就抄了,何至于寄人篱下,落魄三年?
除非说他“穿越”没多久。
徐振云一边思索,同时来到姬小花面前,大大方方问道:“老师。请教你一件事。”
姬小花怡然道:“你说。”
徐振云道:“我等与世同尘,游历凡间。是否有可能遇到这样一种情况——你面前之‘凡人’,其实也是修道者;但是他并非是使用‘阴阳四气环’这样的常规手段,而是别有秘法。又或者因为本人修为甚高,以至于不能辨别?”
牧雪晴微一皱眉,向天问瞪大双眼;不知道徐振云此言何意。
姬小花失笑道:“怎么?你怀疑刚刚打交道的那位赵墨歌,是一位高阶修道者?”
徐振云坦然点头。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在这里,“说实话”能更好的解释徐振云刚才明显有试探味道的行为。
姬小花摇头道:“看来你虽有天才之名,直觉也会有出错的时候。他就是普通凡人,并非修行者。”
看徐振云沉默不语,姬小花笑道:“你想象中那种‘一山还有一山高’的情形,不是没有出现过;或许你们独自入世之时,就遇到过类似情形。”
“但是我自有手段。哪怕是晋武帝、又或者三司首座那样的人物,我虽识不破其真面目,也看不穿其修为深浅,但依旧能够判断出其是否是修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