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仅仅是知道了三个字用来回答,并非是苗水生不想讨价还价,实则是根本没有和对方讨价还价的资格。
电话里传来欣慰的声音,苗水生知道那欣慰只是用来安慰他而已,从理论上来说,对方根本没有产生“欣慰”这种情绪的可能性:
“这次事情做完之后,我会申请帮你回溯生命形态的仪式。”
苗水生的情绪克制不住的出现了起伏:
“好的……”
对方的声音里充满了“积极”的鼓励:
“加油,圣光会给每一个人机会,即便是亵渎生命的罪人,在进行了足够的奉献之后,也值得圣光的洗礼。”
苗水生被情绪扰乱了心神,只简简单单答了一句“谢谢”,便匆忙挂掉电话。
他下意识将电话静音,屏幕朝下反扣到桌面上,深呼吸几口气之后,终于从“回溯生命形态”这一令他陷入魔怔的短语中把自己拔出来。
【荒野】很危险,对他属于“人类”的一部分而言几乎致命,可他现在属于人类的一部分只剩下意识形态了,即便是这具看似人体的躯体,也仅仅是通过野兽的能力拟态而来。
作为一个人类,苗水生对【荒野】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可作为一个已经发生了深度返祖的【沙耶格丁】,他又无比眷恋【荒野】中的气息,那是家的味道。
于是,作为人类的恐惧和躯体产生的思恋混合在一起,每当他进入【荒野】,两种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就会让他混乱不堪。
现在,他必须克服这样的情绪混乱,再次进入【荒野】,完成他的使命。
片刻的等待之后,一个奇怪的链接被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这链接并不是某个网络地址,而是由莫名其妙字符组成的一串不可被翻译的字符串。
苗水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字符串了,但依然心中泛起波澜,因为他因此被提醒,已经遍布这个世界的网络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网络链接的绝不仅仅是架构在晶体管之上、由程序组成的虚拟世界而已。
他用拇指点击字符串,手机屏幕立刻变暗,作为脑功能类外置器官的手机通过无线生物电和他之间产生了奇妙的链接。
闭上眼睛,保持意识的清醒,用强大的控制力命令身体进入休眠。
下一刻,眼前整个世界骤然间变得漆黑一片。
“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苗水生只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片独为他打造的森林氧吧,他感觉全身通畅,甚至连筋骨都活络起来。
他变成了拥有人类意识的“它”。
它匍匐在地表前进,涌入鼻腔的气息让它的皮肤紧绷,那是某种“敌人”的味道——在【荒野】中,苗水生至少闻到过十多种敌人的味道,有些味道刺鼻剧烈但并没有太过危险,有些味道轻微但足够致命,这些味道中唯一相同的特质,就是“危险”。
它们活在【荒野】中,它们必须足够凶狠。
它从未跟它们交过手,只是以它独特的方式避开它们。
它在前进时并非完全无声,只是因为皮肤摩擦地表发出的微弱声音很轻松就被【荒野】独特的地面吞噬,所以它只要足够小心,就不会被它们察觉。
如影随形的黑暗让它脊背上的每个毛孔都在欢呼,【荒野】中独特的黑暗从来都是它最好的朋友,黑暗帮它隐藏身形,帮它躲避敌人,也帮它顺利完成它的目标。
它嗅到了空气中某种不寻常的气息——那是生人的味道,但并不新鲜,这说明生人曾经来过,但现在不在了。
它在接近生人味道所在地的时候变得更加缓慢,因为那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对方的眼神似乎不怎么好,因为它听到了啃噬声——那声音距离它已经很近了,大概有5米的距离——那是它在黑暗中所能达到的视野极限——距离5米这么短的距离,对方依然在进食,而没有发现它,这足以说明对方多半是个瞎子。
【荒野】中的诸多种族大都眼神不好,它们在黑暗中生存,本也不需要用到眼睛。
但有意思的是,它们虽然不需要用到眼睛,但本身都是拥有类似“眼睛”的、尚未完全退化的器官。
苗水生丢掉这些杂念,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
黑暗中的东西一边进食,一边低声嘟囔着它听不懂的话:
“你回回回来了……”
“我我我们等你好久……”
“雪下大了,村子没了,大家都死了……”
“你脑子最好使……你说去哪……”
“逃脱循环者……什么是逃脱循环者……他不存在了……我我我听不懂……”
“好好好……我们跟你走……”
黑暗中的东西始终不断的重复着这几句话,苗水生等待许久,终于不耐烦了,它缓缓接近那东西的背影,直到距离不到1米的时候,脊椎中忽然有一根尖刺炸出,贯穿了那东西的脑门。
那东西惨叫一声,扭头看了它一眼,又哀嚎一声,然后竟然没事人一样鬼叫着跑开了。
在那东西扭回头的时候,苗水生只看了它的脸一眼,整个人就都傻掉了。
那东西……怎么长着和我很像的脸?
那东西的脑袋上……怎么看起来像是有耳朵?
苗水生很快放弃了思考,【荒野】中的离奇鬼怪远非人类的大脑所能想象,他不需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它来到那东西进食的位置,只见地面上俨然有半张树皮质地的脸已经被【荒野】吞噬,看不到这张脸原本的特征了。
它扭过头,便看到了地面上断掉的线缆——那是由无数数据线集束组成的造物,已经被吞噬了一小半。
‘这就是祭祀说的地方。’它心想。
它以各个角度,对着这片脸型区域眨眼。
与此同时,现世之中,手机摄像头快速闪动,一张张它在【荒野】中看到的景象以照片的形式出现在手机相册里。
它行动迅速,很快完成了整个过程,于是便想开始冥想,通过【清醒梦】离开【荒野】。
下一刻,它忽然浑身紧绷,鼻腔里出现的一丝已经极度接近的危险气息让它浑身刚毛炸起。
刚才那东西绕回来了!
那东西就贴在他身后!
它猛然转身,肌肉蠕动抽离出的脊椎已经化作利剑劈斩过去。
同一时间,对方的攻击也已经到了——
“轰!”
一道火花在黑暗的荒野中爆炸开来!
一瞬之间,苗水生借着火花,竟看到那爆炸之物不是什么生物的腺体,而是某种极其古老工艺制成的抛掷炸弹!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它目光快速下降,并定格在那东西脸上。
骤起的火光之下,它终于看清楚了那东西的脸——那是一张几乎和人类形态的它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脸上的皮肤已经灰败不堪,眼睛也早已退化了,看起来就像是无毛的老鼠。
又是一瞬间过去,它锋利的脊椎利剑已经将那东西一分为二。
那东西失去了行动能力,朝它大喊道:
“苗水生!”
它精神巨震,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当火焰熄灭时,它已经来到那东西上半身旁边。
那东西回光返照一般语言流畅清晰起来:
“吃掉我。”
那东西镇定极了,并发出了和苗水生人体所拥有的一模一样的声音。
“吃掉我,我们才能拥有生命的大圆满。”
那东西已经声嘶力竭。
“圆满的生命能够超脱循环……吃掉我!”
苗水生注视着那东西——它注视着另一个自己,内心仿佛受到了某种启迪,于是不再犹豫,一口咬了上去。
那东西用颤抖的声音在它耳边进行着最后的呢喃:
“你……你是怎么回事……你不完整了……有人要害你……你要先变得完整,才能变得圆满……你要成为唯一的你,才能超脱一切的循环……”
那东西的意识开始模糊,竟然在它耳边念叨着无序又无逻辑的呓语:
“如果生命是一个圆,全然的完整才能代表它的闭环。
捏造的生命无法让圆闭合,而被捏造出的生命本身并不介意自我是否完整。
捏造的生命本身已经足够生存,而生存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们将循环往复的生命耗费于此,并乐此不疲。
残缺的生命中如何诞生完整的圆环呢?
如果这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那么,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任何意义。”
苗水生强忍着大恐惧吃惯了那东西,并立刻让自己从【清醒梦】中苏醒过来。
它现在重新成为了他。
唇齿之间的腐臭味消失了,绝望至深的大恐惧也因太阳的照耀而减缓了许多,苗水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再次回忆起之前自己疯狂的举动,竟然没有半分后怕。
仿佛他仅仅是做了一件正确到不容辩驳的事。
这种奇异的感觉在苗水生内心发酵着,一直以来困扰他的“身份认同”问题仿佛在这一刻不存在了。
他自从降临到这个世上之后,第一次感觉自己不需要必须重新获得人类的躯体。
奇异的感觉持续发酵着,苗水生第一次抛弃了所有理智,全然用自己的感觉去感知自己未来的道路。
于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跳了出来——
我要吃掉梁岸生。
这个念头把他吓了一跳。
在这个念头出现之后,他又忽然想到,在之前一段时间里,梁岸生又何尝不是在梦境中不断蚕食着他的意识呢?
梁岸生……他比我更早接触到这件事……【让生命变得完整】,也或者是【超脱循环】。
苗水生感觉自己面前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纱,而真相就在薄纱之后。
我或许需要和梁岸生聊聊……我需要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至于【荒野】中的另一个我……或许梁岸生知道答案。
他拿起手机,看着自己拍摄出的照片,那些照片上的【脸】部特征清晰可见。
苗水生觉得很熟悉,但就是找不到记忆中和这张【脸】相似的人的面部特征。
他思考片刻,还是把这些照片给“祭司大人”发送了过去。
无论如何,圣歌团的人不好惹,如果伺候不好,说不好和梁岸生比起来哪个更加难缠。
在把照片发送过去之后,苗水生终于闲了下来,端起已经凉了的咖啡,心情却比喝热咖啡时还要愉悦。
……
……
当天下午。
帝国第一岛链,戴斯岛,机械蜂巢,b区某新兴智械义体定制公司。
今日生意兴隆!
阿伟点头哈腰的送走今天最后一批客户,内心激动难以溢于言表。
短短几天时间里,他的业绩几乎要爆表,每天都有数以十计的客户主动联系上他,要做智械改造手术,而代价仅仅是在戴斯岛的广告网站上租赁一天十几镑的广告费用罢了!
他赚到了难以想象的提成——老大为人仗义,知道他家里困难,所以即便客户都还只交了订金,没结尾款,就已经把提成钱拨到了他的账户上!
阿伟租了大房子,请了更高级的月嫂,每天都能让唐雅吃上肉粥,让孩子喝上最贵的南方牛奶!
阿伟的努力让生活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好,而变得更好的生活又给了他正反馈,于是他更加努力工作。
机械蜂巢内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阿伟只看到外面下着暴雨,并不知道风暴即将来袭。
当天下午6点多钟,太阳虽然没有落山,但戴斯岛因大雨而提前进入夜晚之后,一位奇怪的客人来到公司,寻求智械义体定制服务。
客人口味刁钻,不但需求功能性很强的定制服务,还对乌鸦进行了挑衅:
“这破烂玩意儿就敢往人身上装?你们是真不怕上门闹事啊!”
乌鸦故意要气对方,笑嘻嘻的回答道:
“那又怎样?普通残疾人有得换就不错了!那些我给换了义体的,哪一个不是残了几年十几年的?哪一个不是在换了之后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对我感恩戴德!”
客人很生气:
“你们这样迟早要出事的!”
乌鸦依然笑嘻嘻的,甚至拿出登记本,说道:
“客人需要换哪个部位?我们后天会到一批功能性很强的智械弔!三年内只换不修,包您满意哈!客人贵姓?”
客人没好气的说道:
“姓陈!陈白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