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探寻的真相。”
克莱恩再一次的做出了重复,可这一次喜鹊却并没有立刻回应,他甚至没了之前那副稍微冷静些的样子,尖锐的声音再次让人厌恶起来:
“是的,真相。
当颅内之眼完全睁开,这世上的人们向更深层次的世界探索直到看到了某些不可名状的事物之后,人们总会产生猜疑和思考。
人们会因为自身见识的增长而对一切事物产生怀疑,这样的怀疑会在未被解答时不断产生困惑。
积累的困惑如果始终得不到解答,绝望将会降临。
由绝望引起的生存焦虑是那些人们——那些走在最前面的人们所终日思考的问题之一,对他们而言,生存焦虑和死亡阴影是相同的东西。
但人们总能在探索中知道一些东西的,克莱恩,你应该也有类似的体验,你应当能够感知到一些正常人感知不到的事,那是你作为【世代余烬】所特有的东西,那是……能对真相进行启发的钥匙。
在达到了某种见识之后,人们看到了真相——人们向前迈出了一步——人们证明了自己的生存焦虑是对的,于是更多的人前仆后继……
人类多么伟大!
作为生命,碳基生命,人类如同任何其他形式的生命一般寻找着自己的出路,无论人类用上了何种手段,那都是对整个人类群体而言最伟大的尝试!”
喜鹊神神叨叨的说完了这一席话,直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他也没说明白【世代余烬】的收集计划到底意味着什么,更没有提及克莱恩身上【不会改变】的特质又到底是什么。
从这些天以来的接触和喜鹊现如今的表达看来,克莱恩大概明白,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
可他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生命中隐藏的【世代余烬】,关于北局接下来会实施的计划,关于那些成为猎物的大人物们……
克莱恩总觉得帝国岛链之上笼罩着一层阴影,他心想,至少在自己彻底死去之前,搞清楚那些阴影到底从何而来。
他认为自己必须去做一些事情,即便时间已经不够,也不应就此放弃。
克莱恩的语气依然若无其事:
“话说回来,北四马上就要出现了吧。”
克莱恩在之前的任务中知晓了北局接下来的部分计划,那些令人心悸的邪恶举动不可避免的进入了他作为计划执行人的耳朵里。
他从前对此毫无抵抗之力,在大脑被几乎完全控制的情况下,只能按照北局的方式行事。
但他马上就要迎来一个机会,他将会在生命的最后进行反抗。
那也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当克莱恩说到北四的时候,喜鹊的哭腔消失了,那股邪异的喜悦再次出现在他尖锐到令人不适的声音里:
“北四是在你之上的改造型,听说他们挑选到了一个各方面品质极佳的受体,能够承受最新型号的生物芯片改造而不会立刻产生生物污染,不会产生生物污染代表着他能够承受的改造深度比你深得多——这意味着北四的精神力量将会是你的数倍。”
克莱恩从手术台上坐起身来,沉吟道:
“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喜鹊竟然点了点头,打了个不正常的哆嗦,骂道:
“是啊!改造那种怪物很危险的!北局没有能做这种手术的人,手术只能由我来做!妈的!你都不知道当初我改造你的时候有多恐怖!”
克莱恩没有追问,他知道喜鹊会自然而然的说下去。
这并非喜鹊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怜悯,而仅仅是将一些几乎快要将他压抑疯了的秘密诉说出来,克莱恩曾经从某个隐秘的渠道了解到,喜鹊曾经因为知晓了太多秘密而导致了严重的精神疾病,那些精神疾病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治愈,而仅仅是被压制住了,不知道哪天就会爆发。
而现在,对于喜鹊来说,一个完全受到他控制的北局执行人,一个完全不会乱说话的将死之人,会成为完美的泄压阀。
这些秘密将会通过泄压阀发泄出去,然后被泄压阀带入坟墓,喜鹊将会得到释放,甚至因倾诉而得到救赎——仅仅是倾诉便能得到救赎,这足以证明那些秘密到底有多肮脏。
克莱恩的思路完全正确——喜鹊很自然的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他们无法再北四身上得到突破,那么北四将会是【执行人系统】的最终版本。
我觉得很难了,执行人这种东西本身就没被很深入的研究……甚至没有经过系统的研究,仅仅是获得了某个应用思路而已。
出于极端暴力武器的需要,执行人才被强行推到了台前……照我说,应该再研究个十年,把整个系统完全搞明白了,完全安全了,再投入生产。”
这两句话里的逻辑正常到完全看不出喜鹊是个精神病。
克莱恩问道:
“执行人到底从哪来的?”
喜鹊没有直接回答:
“其实吧,执行人系统是个很抽象的概念,他并不是说必须得用【人】这种形式表达出来。
而且,我刚才已经解释过,北局只是拥有这套系统,并没有完全掌握其运行原理。
在很长时间研究无果之后,资金不够了,时间也不够了,所以做出了战略上的妥协,于是才有了执行人。”
克莱恩用了十分单调的追问,且完全不在乎喜鹊是否认为他在打探消息:
“执行人原本应该是什么呢?”
喜鹊简单回答道:
“是某种很抽象的东西。
因为抽象,所以无法用语言去描述。
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克莱恩,你是我最完美的实验品,是我此生外科手术技艺的巅峰,我对你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我恨不得把我所有的学识都交给你啊!”
你这番话可是比你的长相都还要抽象的多。
克莱恩收起杂念,静静的注视着喜鹊。
喜鹊有些懊恼:
“好吧,好吧!如果硬要形容,我只能打个比方——
比如说,这世上有这么一个存在,他的样貌并非我们所知的元素组合而成,他的生命不能用我们对生命的定义去进行定义,他的思维并不是我们所知的任何一种思维逻辑方式,他的行为动机并非仅仅是行为动机本身,他的名字里所包含的含义也超过了我们所能想象的范围。
这么一个我们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就是执行人——就是执行人的完整形态。
我这样解释,你能明白吗?”
克莱恩简单总结道:
“是人类学之外的存在,仅仅是存在着,并且完全未知,且无法用人类学范围内的知识去进行任何定义。”
喜鹊亢奋的尖叫道:
“正是如此!你比局长聪明多了!克莱恩!如果北局有一天也要和帝国一样实施票选民主,我一定会选你当局长!”
他亢奋完了,又回到了刚才那副沮丧的样子:
“可是……可是……你快死了……呜呜呜……”
他的哭声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人类毕竟仅仅只是人类而已……将执行人那套东西生搬硬套到人的身体上,最终只会导致系统运行错误层出不穷!这就是执行人比脑机人更容易发生失控的原因——执行人的系统运行错误积累速度是脑机人的几十上百倍!”
克莱恩依旧平静的看着喜鹊:
“那么,【执行人系统】这个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
当克莱恩再次发问之后,喜鹊不发声了。
克莱恩知道他在懊恼。
克莱恩知道他因为被自己戳穿了心思而导致了恼羞成怒。
克莱恩还知道,喜鹊每次遇到自己答不上来的问题的时候,都会变得歇斯底里。
果然——
“克莱恩!”
尖锐的电子音变得阴森起来,那阴森的语气在冰冷的环境下滑稽又诡异,足以让正常人在内心产生极大不适。
“你快要死了!还要去了解这些事情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毁掉我的作品?!你要对自己的身体做更进一步的改造?!对不对?!”
他说对了,克莱恩要通过特殊手段对自己的大脑进行进一步的改造,正如他之前和冒牌货所说的那般,在他死后,他的大脑将会成为整个帝国物联网系统中的一颗芯片,这颗芯片将会孕育出一个将自己视为杀毒和监控软件的数据生命,来代替他完成未竟的使命。
喜鹊并不知道这些。
喜鹊能够看到克莱恩的脑电波,但并不能从他的脑电波里分析出他所有的心思,经过锻炼的克莱恩已经能够轻易将自己的念头藏进潜意识里。
得益于执行人操作系统并不深入的研究,喜鹊手中平板电脑上的软件代码尚且无法做到捕捉分析并数据化潜意识脑电波的程度,他看不到克莱恩藏进潜意识里的念头。
这是喜鹊之所以愤怒的原因。
“死在这里吧!死的像是一滩烂泥!哦!你甚至在死去的前一天还要工作!哈哈!”
他因愤怒而言语混乱,神志不清:
“我会盯着你!克莱恩!我会在最后的三天里每一分每一秒都盯着你的脑电波数据!”
“任何一个波峰和波谷都会被我看到!任何一个哪怕刚刚冒头的β波都会被我盯的死死的!”
“你听好了!克莱恩!但凡你敢让你那肮脏的小念头露头!我立刻就会通知北局的人对你进行回收!”
“把你的小心思全都收起来!安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吧!”
喜鹊说完,在剧烈的愤怒中离开了实验室。
克莱恩坐在实验台上,眼神再次因身体不适而出现了恍惚。
‘又来了……这次比之前快得多。’
甚至在机械臂刚刚完成对身体的修复——基于细胞层面的深层次修复之后,由脑部开始的恶化立刻出现了。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脑袋内部的某些部分长出了锈斑一样的脓疮,那是生物芯片超载导致的恶性症状,是碳基生命被污染的铁证。
克莱恩曾经想过,创造出“执行人改造”这一畸形生化实验流程的存在,是否并非人类,而是某种对碳基生命抱有恶意的外神——对生命的碳基结构进行污染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甚至连某些人类机构也已经能够做到——碳基硅中和,每当克莱恩想起这个名字,内心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念头,这念头认为碳基硅中和这种奇异生物质融合手术的基础原理并非人类研究出来的,而同样来自某种外神。
外神的科技成就了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在短短二十年里天翻地覆,成为了如今这副令人难以置信的模样。
克莱恩并不完全排斥外神,他仅仅是对这样剧烈的变化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他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
这样的焦虑促使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几个念头的时间里,眼前再次出现了重影——脑袋里生物芯片的紊乱影响了视神经。
一时之间,无数混乱低语涌入脑海,无尽斑斓光影层叠出现。
在这一刻,他仿佛成为了许多人,数不清的独立意识同时争夺着大脑的使用权,每一个独立意识都在试图用各种各方的情绪去说服他。
克莱恩闭上眼睛,试图排除内心的杂念——
‘我不是任何人,我是克莱恩·加斯特斯,我生活在亚楠市的伯明翰街……’
他调用着生物芯片剩余那一丁点可怜的算力,企图将自己主导的意识在被无数意识占据了的生物芯片核心重新上线。
随着一阵雪花马赛克飘过眼前,被撕裂成无数碎片的往日的场景逐渐重新排列组合,直到拼凑成为完整的画面。
那些画面上起初是没有颜色的,在克莱恩为了矫正自我意识而努力调用更多的算力之后,浅色调的各种颜色出现了。
起先只是雪花表面覆盖了一层几乎不可辨别的冰白,当雪花落地时,这些冰白色伴随着接触地面的雪花蔓延到了伯明翰街的街道上,当冰白色接触到泥泞的地面时,便在地面绽放成了浑浊的深褐色混着深灰色的粘稠色彩。
记忆愈发清晰,熙熙攘攘的行人因此从虚影凝实,人们成群结队的穿着晚礼服朝着伯明翰街街尾的某个方向前进着,晚风吹过街头的时候吹落了房檐上的雪花,在人们并不在意的时刻落在了人们的帽檐和肩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