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形大汉大喊一声:“小贱人,还我‘烧情疤’的来!”
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大汉,没人吱声。大汉又吼道:“你们谁是卖后悔药的?”
孟姜儿冷冷地说:“直我便是。”
大汉责问道:“小贱人,你给我烧情疤的吃了什么后悔药?翻脸不认老情人了!”
双花以为还是刚才那个与邻家汉子有染的少妇,却听大汉嚷嚷道:“不记得了?就是前天来的那个小娘子,长得最漂漂的那个。”
孟姜儿不假思索:“前天来的?前天来的哪有一个漂漂的?个个让人恶心,怎么还有情哥哥?随便嫁人都困难,没人要!”
大汉:“你胡说什么?她就是我最漂漂的!”
孟姜儿:“那个最漂漂的是你什么人?”
大汉满不在乎地:“怎么?是我弟媳!都烧了情疤了,不行吗?”
孟姜儿:“行,是在这里买了后悔药。灵验吗?”
大汉:“都不翻眼看我一下了,还不灵吗!?——快快给我解药,让我烧情疤的再回心转意,否则就砍了你!”
孟姜儿:“你那花花肠子,圈圈弯弯的也太多了,亲弟媳你也霸占啊?”
大汉:“谁说是霸占了?我们是偷心!——小贱人,你给我解药!”
孟姜儿不紧不慢地:“不如你把花花肠子让我回收了,你也回去好好做人。如何?”
大汉怒道:“小贱人,你坏我好事,吃我一刀!”
银花挨得孟姜儿近,刚要抡锄去挡大汉的朴刀,但见孟姜儿轻轻吹了一口气,大汉便定在那里纹丝不动了。孟姜儿接着又吸了一口,大汉即化作一股青烟钻进了孟姜儿的口中。登时,脚下剩下一堆衣裳,还有砰然落地的朴刀。
都说妖魔鬼怪吃人,金花、银花也是第一次看见。孟姜儿轻轻吹的一口叫做“迎风站”,不管你有多么凶猛,都得立即定格在那里;后来又吸的一口叫做“大虹吸”,不管你有多么强势,都得乖乖化为青烟。
看看双花惊悚不已的样子,孟姜儿不以为然地说:“厉鬼都是以吃人为生。我吃的都是那些罪孽深重的无耻之徒,尤其是淫贼和荡妇。男人也罢,女人也罢,一旦出轨,没有几个会改的。干脆吃了解恨。”
银花调侃道:“看来,你回收花花肠子的生意不好。”
孟姜儿:“也没吃亏,连人带花花肠子一块吃了,还省了银子。”
是的,三年来,孟姜儿在这里吃掉了不少骚狂女和负心汉。
孟姜儿将大汉的衣裳从高处扔到山下,留给过路的乞丐去捡。双花要去烈女庙上香,孟姜儿道:“我的庙,你们还用去上香吗?”银花回道:“家有家法,庙有庙规。我们还另有大事相求哪。”
双花告别孟姜儿,进了烈女庙大殿,毕恭毕敬地匍匐在烈女面前,祈求烈女在上天诸神面前,为她们求一场好雨。
姊妹两个正在虔诚地祷祝,孟姜儿走了进来,劈头就问:“什么是好雨?我给你们求就是了。”
银花:“该下的时候下,该停的时候停,这就是好雨。”
孟姜儿:“那你想什么时候下,下几指深?”
银花:“今夜下吧,今夜三更下,下三指就行。”
所谓几指深,是民间对于雨的计量办法。就是在雨后将地面的土扒开,用成年人手指的厚度,去测量雨水滋洇的深度。雨量越大,渗透的深度就越大。
孟姜儿道:“妹妹放心!供桌上有的是供品,你们随便吃。晚上你们就住在这里吧。”说完,转身出去打理她的买卖去了。
银花追出去问道:“什么是烧情疤?”
孟姜儿迟疑了一下,道:“问你姐姐吧。”
金花跟出来,不好意思地:“我也不知道。”
孟姜儿忿忿地说:“就是那些荡妇淫夫在对方身上烧的记号。”
这一夜,下了一场“润物细无声”好雨。
清晨起来,金花和银花便围着翠屏山播撒金银花种子。她们期待借助这场好雨,能够让花籽在这里茁长成长。
双花断定,通过孟姜儿送出金银花茶叶和传播防治瘟疫的知识,一旦瘟疫来袭,那时翠屏山方圆数百里的百姓,就会自行前来采摘金银花,并且也学会了自行种植金银花。
——与金丹子争斗,这应该是一条推广金银花的制胜的便捷之道。
接下来的几日,双花白天都是闲坐在孟姜儿的摊位前,看孟姜儿如何出售后悔药,如何搭送金银花茶,如何回收不到花花肠子,如何吃掉忘恩负义、罪不容恕的恶人。
夜里,双花就住在烈女庙里,听孟姜儿在山上练声:“我死得好惨哪!”
双花要等到撒下的种子全部出齐了芽之后,才准备回蒙山一趟,去探视自己的父母。
如今且回到大汶口,看金丹子如何炼制丹药。
金丹子自从得了石膏,便日夜琢磨,反复炮制。炼丹嘛,本身就没有成熟的、固定的方子,无非是不断的调试,不断的品尝,不断的总结,不断的积累。
围绕着金银花祖和石膏,金丹子拿出了一个叫做“吐故纳新”处方,主要材料有:芒硝、巴豆、桑叶、桂枝、芒草、竹叶、甘草、蛋清、白芷、知母、半夏等等。办法是喝了汤药之后,完成排毒,然后再服用金银花祖和石膏炼成的“旷古烁今与天同寿逍遥大金丹”,达到延年益寿乃至长生不老的目的。
以前所炼的丹药,金丹子总是安排道童先试喝,服用的剂量也小。此次熬好的“吐故纳新汤”,金丹子量来无妨或者自信满满,不假思索就喝了满满的一大碗。结果呢,结果是差一点把自己毒死。在床上抱着枕头翻来覆去地滚了三天三夜,除了心肝肺,什么东西都泻下来了。
第四天爬起来,吞下“旷古烁今与天同寿逍遥大金丹”,确实有些飘飘欲仙的韵味。
——怎么说呢,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即便是吃错了药,打死也不能承认。金丹子自诩说:“死一次就是脱胎换骨一次,死一次就是上位升级一次。”
金丹子给西门大官人炼制了一些“旷古烁今与天同寿逍遥大金丹”,一面派人送往蒙阴,一面催促尺蠖和天牛赶紧回到大汶口,大队即将向豫州进发。
关于“吐故纳新汤”,金丹子若有所思地说:“以西门老爷的身体,暂时还是不喝为好。”
过了五日,尺蠖和天牛回到了大汶口。哥俩见过金丹子之后,就忙不迭地跑到野外去寻找死者的魂魄去了。
哥俩每到一地都是先去吸食死者的魂魄,所以从蒙阴城到大汶口,这一路走的很慢。
傍晚从野外回来,进了大门先把山羊“花迷子”、“火眼子”拴在马棚,然后哥俩向二门垂花门走去。
老大尺蠖走在前面,一条腿刚迈进门槛,猛然间两扇大门急速合拢,差点挤住尺蠖的脑袋。吓得尺蠖踢跳烂蹦,倒把后面的天牛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是门后面藏着两个人,看见尺蠖进门,一齐迅速关门,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尺蠖抡起烧火棍就要去打门后的两个人,唬得二人抱着脑袋蹲在了门后。
“休要动手!”接着传来一声不失时机的沉闷的喊叫,尺蠖循声望去,右手走廊里转出来了金丹子道长。
金丹子接着道:“前世今生的某年某月,尺蠖的头必定是被什么门挤过。所以,就连看见金花、银花两个妖女头上门形的簪子都心有余悸。为了消除你的恐惧心理,为师专门安排了这种训练课。以后还要经常训练,直至不再恐惧大门。——尺蠖,头是被门挤过吗?”
尺蠖:“记不清楚,好像是挤过。”
金丹子:“这就对了。还有天牛,头被什么驴踢过吗?”
天牛:“不很清楚,也许是踢过。”
金丹子:“肯定是踢过。——以后会安排人带着毛驴跟在你身边,消除你怕踢的恐惧心理。”
在随后休整的几天里,金丹子找来木匠给尺蠖做了一副大门,安排两人专门抬着,跟随在尺蠖的左右,以此培养尺蠖的自信心。
金丹子还专门找来两个杀驴的屠夫,每人牵着一头毛驴,只在天牛左右转悠,希望找回天牛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来。至于两个屠夫,金丹子自忖还有妙用。之所以秘而不宣,乃是不足与外人道也。——在金丹子眼里,包括尺蠖、天牛,还有其他马弁家丁,俱是俗人。
进入春天以来,东南风日日兴盛起来,正是所谓东风压倒西风的大好时光。此时的东南风,民间又称为东南火风。因为正是这些没有了凉意的海风,吹来了带雨的云彩,吹来了夏日的炽热。
然而,在赤日炎炎还没有到来之际,却仍然是瘟疫肆虐的季候。此时的瘟疫已经被东南风夹带着绕过了泰山,一路向豫州侵蚀来了。
哪里有瘟疫,哪里就有死亡;哪里有瘟疫,哪里就是正邪较量的战场。
这一天,金丹子集合人马,穿过泰山西麓,直奔翠屏山而来。
为什么金丹子会直奔翠屏山呢?
西门家的药铺遍布大半个天下,西门家的耳目也是遍布大半个天下。早有探子报到西门相公那里,说是有两个侠女在翠屏山撒播了金银花种子。西门官人的脑袋登时就大了:瘟疫还没到豫州,金银花的种子就已经播到了豫州。西门生药材的买卖还能赔掉裤子不成?京师的年贡可是万万不能缺斤少两的!
西门相公的信鸽到时,金丹子的人马已是在山谷中迤逦而行了半日。金丹子给西门回复了四个字“逮豫三日”。什么意思呢?就是已到豫州三天了。言外之意:不劳你坐在家里喊了。西门见了回复,心里当即也是平复了许多。
赶到翠屏山,金丹子的人马在山的正阳路口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的间隙,安排探马上山打探消息去了。
两个探子都是平阴镇上西门药店派来的,他们熟悉翠屏山附近的地理环境,对山上女鬼的一些情况也是略知一二。金丹子派他们上山,是准备多掌握一些双花的情况。
二人一个叫张猫,一个叫李狗。来到孟姜儿的摊位前,孟姜儿“货卖后悔之药,回收花花肠子”的声音犹未落地,张猫即问道:“真有后悔药?”
孟姜儿:“药到病除。后悔何事,说说看来!”
此时,金花和银花就在一边看着,两个探子并不认识她们。
张猫:“我时常梦见一个美女,后悔当初没有娶她。”
孟姜儿:“为什么当初没有娶她?”
张猫:“当初我家穷,她家也穷,所以没娶。”
孟姜儿:“看来,是现在的娘子家里殷实?”
张猫:“颇富。”
孟姜儿:“你现在的家境如何?”
张猫:“尚可。”
孟姜儿:“令娘子待你如何?”
张猫:“亦尚可。”
孟姜儿:“为什么还后悔呢?”
张猫:“只为贱妾相貌粗陋。”
孟姜儿将一包后悔药递给张猫:“好了,以后你不会再做梦了。”
银花悄悄问:“为什么不会再做梦了?”
孟姜儿也悄声答道:“他肚子拉得都睡不着觉,还能做梦吗?”
银花又问:“再以后呢?”
孟姜儿:“再以后不拉了,这种人也不能做梦了。这种人就不应该有梦。”
张猫讨价还价了半天,才给了孟姜儿一些碎银子。一边李狗也按捺不住了,也要孟姜儿给看一下。
孟姜儿:“说来看看。”
李狗:“我娘子后悔嫁给了我,想拿副药给她吃。”
孟姜儿:“为什么后悔嫁给你?”
李狗:“她嫌我不孝顺她父母。”
孟姜儿:“她孝顺你父母吗?”
李狗:“孝顺。”
孟姜儿:“你为什么不能孝顺她父母呢?”
李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是养儿防备老,哪有指望女儿的?”
孟姜儿:“女儿不是父母生养的吗?”
李狗:“是倒是。”
孟姜儿:“看来,你那娘子真该后悔。”
李狗:“不能让她后悔,大姐给点后悔药吧。”
孟姜儿拿给李狗后悔药:“这药却是你吃,你吃了便能治好你娘子的病灶。”李狗将信将疑地付了银子。
银花悄悄猜度:“是不是他吃了就会孝顺岳父母了呢?”
孟姜儿:“不是。这种人就不能让他生儿子,让他下半生全指望女儿养着。”
孟姜儿还每人送了他们一包金银花茶叶,告诉他们瘟疫就要来了,只有泡金银花茶喝,才能更好地防治瘟疫。还告诉她们,面前的两个女侠已经在翠屏山上撒下了金银花的种子,今年秋天就能看到新开的花儿。以后遇到瘟疫,让百姓自己上山采花就行了。
——应当说,这就是两个探子上山的全部收获。返回营地,一一向金丹子禀报了。
金丹子自叹弗如,想不到双花姐妹已经远远地走在了自己的前面。照此下去,西门家的生药材店恐怕还要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必须将金银花的传播速度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必须将两个妖女置于死地!
次日早饭之后,金丹子在山下竖起旌旗,摆开阵势。金丹子命令喽啰们大声叫阵,一时间喊声此消彼长,山摇地动。“金花、银花,下来受死!”“两个妖女,快来送死!”
双花知道是金丹子来了,表现得十二分的平淡。她们告别孟姜儿,上了自己的坐骑,然后不慌不忙地下山应战去了。
看着双花走到阵前,小喽啰的喊声不知什么时间就停了下来。双花细细地向对方阵营看去,感觉此次的阵容好像前所未有的整齐。金丹子此番必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抬着大门,还有人牵着毛驴。
金丹子坐在哮地犬背上走到阵前:“两位美女,看看我这次准备的怎么样?”
银花道:“不知道大门有何妙用,分明是故弄玄虚!”
金丹子:“不要再用大门来威胁我的战将!我每天都在这样训练他们,你们的神秘武器已经不再灵验了,包括你们的毛驴。一会儿便知!”
“妖道,一肚子花花肠子也想修炼成仙吗?”原来是孟姜儿随后也跟来了。
金丹子邪恶地朝孟姜儿挤眉弄眼:“美人,幸会,幸会!”
孟姜儿:“妖道,你还没死过吧?”
金丹子:“没死过,除非在你的温柔乡里,否则不敢死。”
金丹子看到貌美如仙的孟姜儿,早已经神魂颠倒起来,迫切想近身动动手脚。他朝尺蠖、天牛发了一个手势,二人冲上去就缠住了双花。
金丹子也趁机向孟姜儿走去。孟姜儿只是一边躲闪,一边关注着双花的战况。
天牛凶悍,总是冲在前面。银花抢上前,抵住了天牛。这边金花和尺蠖也同时刀兵相见了。
金丹子看看孟姜儿不让近身,于是又吼叫道:“她们不是在这翠屏山上撒播了金银花种子吗?尺蠖,把翠屏山烧成焦土!”
尺蠖闻声立即挥动烧火棍在岩石上一擦,烧火棍喷出熊熊火焰。尺蠖想寻找可燃之物引火烧山,却被金花用披风——霞披一扫,烧火棍就像蜡烛头一样忽闪了几下,再也没有了半点火星。
金丹子应该恍然大悟,当初在紫霞洞,玉丹子“下刀子”都没能奈何双花,看来用水火攻击双花的设想同样是不能成功的。
尺蠖无奈地朝金丹子举了举烧火棍,示意是此招不灵。金丹子恶狠狠地叫道:“杀死妖女!”
尺蠖挥动烧火棍全力朝金花砸去,金花抽身朝后躲避,把个后背可可地亮在了尺蠖的面前。金花的发簪在尺蠖的面前一闪,尺蠖浑身战抖着掉下了坐骑。
一众喽啰立即围上,抢回了尺蠖。
——却原来双花发簪上刻着的正是太上老君丹房上的大门,尺蠖一见岂有不怕的道理。金丹子平时训练尺蠖用的是普通的门,所以根本比不得丹房的门,没有许多刺眼的冲击力。
这边银花和天牛也是杀得天昏地暗。论功力,银花在杀死了江流、高富帅和鲶鱼精之后,已经与天牛不相上下。双花不似尺蠖哥俩,吸食鬼魅邪祟的魂魄,而她们却是在杀死鬼魅邪祟之后,于不知不觉中吸收了对方的正能量。
在两人的打斗过程中,天牛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防着毛驴的飞踢。由于两人旗鼓相当,天牛只能疲于奔命地拆解银花的套路。突然,天牛手上一松,出现了缝隙,就是这些许的差池,却已经被毛驴抓住。它一个尥蹶子飞了过来,把天牛吓得仰面朝天,重重地掀在了地上。小喽啰们又是赶紧围上,抢下了天牛。
天牛恼羞成怒,爬起来还要去拼命,早被金丹子一声大叫喊住。
金丹子又是一个手势,两个原先牵驴的屠夫一起冲上,就地一个打滚,二人顺势钻到了双花的驴肚子下面。
到底是杀驴的屠夫,必然有一招制胜的独门绝技。两人手执利器,运斤如风,在驴肚子下面又砸又砍,惊得两头毛驴撒腿就跑。驴就是驴啊,织锦的布驴也是驴。
双花姐妹本想收起毛驴与对方徒步作战,感觉今番没有必胜的优势和把握,不如走为上计。看看尺蠖和天牛随后追来,双花干脆绕过翠屏山,一路朝北向跑去。
却说孟姜儿一看双花败北走了,十分恼怒:我的翠屏山,岂能让你个妖道称王称霸?!一声“妖道看招”,伸出利爪向金丹子扑去,口中喷出一股冷气“迎风站”,就要让金丹子僵化在那里;再一口气“大虹吸”再往回猛吸,吸得金丹子魂不守舍,差点有被吃掉的危险。
金丹子知道是遇上了厉鬼,把好腿放在前头,使出吃奶的劲向泰山方向跑去,平日里飞檐走壁的浑身解数全部派上了用场,即便是这样,还要埋怨老娘少生了一条腿。
都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孟姜儿就是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所以也是一根筋。死死地追在后面不放,把金丹子撵得屁滚尿流。
金丹子的哮地犬都没有跟上他们的脚步。
真真是兵败如山倒,金丹子前面一跑,后面的阵营立马烂了。尺蠖、天牛带着一众小喽啰,丢盔弃甲地循着金丹子的后尘跑了。
且说金丹子正埋头跑着,忽听前面有人喊道:“来者可是金丹子杨道长?”
金丹子脱口想说正是,转念一想,自己今天如此狼狈,实在是斯文扫地、颜面全无。自从蓬莱出道以来,除了被官府拿住,金丹子还真没有蒙受过如此大的耻辱。金丹子收住脚步,正犯迟疑,听到前面又喊:“来者莫非是金丹子道长?”
金丹子暗自叹了一口长气,硬着头皮回道:“惭愧,惭愧,正是贫道。”
说话间,来人及其随行的人马已经到了跟前。来人名叫何生亮,也是平阴当地首屈一指的土豪乡望。
何生亮下马作揖道:“无上天尊,失迎,失迎。”
金丹子:“无上天尊,敢问相公高姓大名?”
何生亮:“贱姓何,粗名两个字,生亮。”
金丹子:“是了,是了,原来是何大官人何掌柜。久仰,久仰。”
何生亮:“道长何时来到荒地?”
何生亮是问金丹子何时来到平阴地界的,言外之意是说:你来平阴之前,为什么没有向我禀报?
金丹子也是撒沙不漏的主户:“何掌柜健忘,前番还从贵府借了两个向导。不胜感激!”
何生亮貌似自嘲地一笑:“真的有失远迎喽!”
你道何生亮是谁?也是西门生药店——平阴分店的掌柜。祖辈上在西门家学了艺,出了徒,被派遣到平阴这个地盘上打理生意。没过两辈人就发了财,扎了根。在此作威作福,独霸一方。生意也跟大汶口的高掌柜差不多,包罗万象,是钱全拿。
且看何生亮如何打扮:头戴九阳巾,身披百衲袍。怀抱渔鼓,手摇拂尘。其做派比之金丹子还要惟妙惟肖、中规中矩,这在外人看来,何掌柜反倒比金丹子更入流,更有道长的范儿。
“玫瑰之乡三大害,何爷官府剪扑寨。”这句话,说的就是在平阴这个地面上,老百姓最怕三样东西。第一是何爷何掌柜,第二才是官府,第三则是打家劫舍的“剪扑寨”。
在平阴,何掌柜是绝对的大佬。到了何生亮这一辈人掌管药店,何家的财富、事业可谓发展到了顶峰,如日中天。然而何掌柜却不知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的道理,偏偏在济水之畔修了一座“药王庙”,内中供奉的就是何生亮他本人。为什么呢?
其一,何生亮自命不凡,认为自己精通歧黄之术,疲于悬壶济世,应当享受百姓香火的供奉;其二,何生亮整日里寻仙问道、性命双修,自认为已经达到了造诣崭远、无人匹敌的境界,所以对于西门相公器重金丹子即颇有微词。作为得道之人,让人供奉有何不可?其三,西门相公每每褒奖高富帅高掌柜,何生亮心下不服,建个药王庙为自己树个丰碑,不也心安理得?
表面上来看,何生亮是名副其实的“德高望”。平日里,他就在自己府上坐堂问事。大到无头命案,小到鸡毛蒜皮,全凭何大掌柜拍板定夺。
官府遇上疑难杂事,也得恭请何爷出面斡旋调停。譬如,官府抓劳役,村子里无人可抓了怎么办?找何掌柜!何掌柜到剪扑寨走一趟,只要官府肯出几个钱,剪扑寨有的是壮丁卖给你。
剪扑寨是干什么的?剪扑寨也有唤作柬埔寨的。平日里打家劫舍,没有东西偷抢时就劫人。有钱的人家被劫了,可以通过何掌柜赎回去。没钱赎人的,就等到官府买壮丁时买出去。
所以,在平阴地界上,何生亮可是不折不扣一手遮天的土豪。
这何掌柜年不过三十上下,留一副八字须儿,眼神傲慢,语言尖刻。金丹子一眼看去,就觉得浑身哪里都不舒服。不单单是刚才逃跑的狼狈相,在他的眼底下暴露无遗,金丹子未出蒙阴时,就知道此君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对待何掌柜,来到平阴的地面之上,金丹子本想对其视若无物,不予理睬,没想到人马刚到翠屏山,偏偏栽在了一个厉鬼的手里。
二人寒暄的空档,都在用眼睛的余光互相打量和审视着对方。脚前脚后的,尺蠖、天牛以及一众马弁也都相继到了。
尺蠖气喘吁吁地问:“女鬼是什么地方停下来不追的?”
天牛气喘吁吁地道:“没看见,可能追了一半就回去了。”
马弁们七嘴八舌:好厉害的女鬼!吓死人了!……
金丹子正准备将两个小相公尺蠖和天牛介绍给何生亮,却听见何生亮幽幽地道:“怕是金丹子道长忘记了道家的本分?”
金丹子脱口回道:“何出此言?”
何生亮继续幽幽地:“在下不过是一道家的居士,尚知修为的本分乃设炉炼丹,乃养性修仙,乃行风化雨,乃降魔除怪。今日之金丹子大师独独忘记了降魔除怪!”
天牛被驴踢过的脑袋都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正要上前争辩,却被让门挤过头的尺蠖拉了一下。金丹子送过来的眼神是不要轻举妄动。
金丹子心里想:“这个人离死不远了!”牙缝里却漏出来蚊子声小的几个字:“此贼合死!”
何生亮听得真切,却未做声。
正是:河里淹死会水的,不作死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