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扬不知过了多久,突觉身上一阵凉冰冰的,他疲惫睁开双眼,眼前一片黑暗,风声如涛。他模糊的想道:“这莫非便是幽冥地府?啊!许久没有来过,这另一个世界现下竟是如此黑暗,又这么寒冷……”四周寂静如死,沐清扬迷惑了,他突然用牙齿一咬舌尖,“嗳呀!”
一阵尖锐的疼痛,使得他的神志慢慢的清醒过来。他详细一看,自己仰卧的地方,赫然是陡壁如削,自己已经恢复人形,正趴在半空一道断去半截的石梁上。沐清扬慢慢的运气一试,全身蓦然一阵剧痛,四肢百骸都好似散裂了一般。他失望的叹了口气,仰望苍天,默默无语。一会儿,他觉得阴风如削,全身寒冷异常,起了阵阵鸡栗。他又是惊喜,又是悲哀:惊喜的是自己竟然没有死;悲哀的是刚刚感觉有所起色的身体转眼又衰弱于斯。
但是他此时动也不能动,更别说想别的办法了!
忽然,沐清扬听到一种丝丝的吐气之声,他急忙四处一瞧,哇!在他头顶不远的墙壁上,竟蜿蜒爬下一条黑黪黪的怪蛇。这蛇摆着那张丑恶无比的三角形怪头,利齿屹屹,其中竟满是红群鲜的物事,看来令人作呕已极。那怪蛇嘴中作响,红信吞吐中已缓缓向他头上游来。只见那怪物已越来越近,距沐清扬头顶不及一丈,此时他却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浩叹一声道:“想不到我时乖运蹇至此,今日虽然侥幸不死,却也仍会丧命在这毒物口中……”
眼见那怪蛇,愈来愈近了,阵阵中人欲呕的腥气,扑鼻而来。
沐清扬心神疲惫。无力抗拒,只是双目闭上,待怪蛇毒牙咬下……
突然,一阵风声飒然从他耳边掠过,按着就听“嗡”的一声怪响。
沐清扬急急睁眼一瞧,那条距他已不足五尺的怪蛇。已被一根石笋活活自七寸之处穿过,牢牢的钉在坚壁之上。这枯枝射来的角度极为怪异,沐清扬苦于身体转动不灵,也瞧不见枯枝射来之处。他暗惊此人手段之高绝,直是骇人听闻,不由哑声开口道:“不知是那位拯救在下,此恩此德感激不尽…”
他一语未了,便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来道:“没出息!区区一条‘幽蛇’。便将你吓得半死不活,呸!真是丢人现眼。”沐清扬闻言不由一阵面红耳赤,他羞愧的答道:“尊驾,在下现在四肢无力,空有其心,却是无有其力了……”
黑沉沉的四周,沉寂了一阵,那苍老低沉的声音又响道:“你说说看。为何落到这里?”
沐清扬答应一声,便躺在地上。将经过详细的敛述了一遍。
那低沉的声音叹道:“你真是命大,须知这里尽是尖锐岩石与无底泥沼,便是老子初到,也不敢说有把握不受伤……你这略微受着些不打紧的外伤,捡了条命可也算福大命大了!”
那未现身的人,似乎在考虑着一件重大之事似的。一时又沉寂了下来。寒风呼啸中,存身的那半截石梁,又在轻轻摇曳,因而使得他不得不拼出全力,紧紧把着。以免失手坠落下去。忽然,那苍老的口音又响道:“唉!小子,自落入此地我便已立誓,今生永远不再与任何生人见面,但……我却好象与你特别有缘,居然又能和你在这里遇上,看来这因缘际法之说,真是不可不信啊!”
沐清扬正待回答,只听见“活”的一声轻响,暗中黑影一闪,一条黑索已将他身上捆了个结实。
他一声惊呼尚未及出口,但觉身体一紧,人已凌空而起,他暗一咬牙,默不出声。身体此刻忽又如殒石般往下坠落,但才沉下丈许,那奇长的乌索,竟出奇的自中间一弯,只觉得一股绝大的绵绵力量翻卷处,自己身躯,已“呼”的一声被带落至一个黑黝黝的山洞之内。他身躯着地时,那人却极有分寸,毫未使他身上创伤受到痛苦。沐清扬在地下略略喘息了一刻,一打量这山洞的形势,不由暗暗惊愕不止。原来这山洞凹入之处,正是这如削墙壁的中间,不上不下,便是飞鸟也难得进来。他吃惊之下,双目已缓缓转向洞内瞧去。这一瞧,更将他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只见这古洞之内,毫无装饰,仅在洞壁深处,一座石凳之上,盘坐着一位全身枯黑干扁的怪人。
这怪人一头雪白的长发,长长的披到脚跟,面目却被那杂乱如草丛似的长眉浓髯遮住了大半。只见他混身****,仅在下身围了一块破布,这怪人他右手扣了那条捆住自己的绳索,绳子头便连在他那小指之上。
怪客落寞的一笑,当然,这微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因为他的髯须太浓密了。他又道:“唉,指屈算来,已有年余未见了。”沐清扬凝目仔细的望着怪老人,蓦地,他全身震了一下,只见这老人双目翻白,茫然的注视着洞顶,原来,他双眼已经全瞎了!
怪老人彷佛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他深沉的说道:“小子,你看出老子双目全瞽了么?”
他凄然叹道:“老子已有六七个月未睹天日了,这世界上不知又变成了什么样子?”沐清扬此时,已倚坐在地上,他缓声道:“这世界上痛苦太多,看到的也尽是不尽如人意之事,倒不如全然的不见来得干净。”
怪老人双目空洞洞的凝视着前方,挡在他杂乱长髯后面的面孔,好似正在微微抖动。
沐清扬在沉痛中,结束了自己的语声,怪老人微微叹息道:“小子,你不要太灰心,该振作起来,这世界上该做的事还很多,暂时略有挫折又有什么关系?大好男儿只要有信心,任何事情都可以放开手去干。”
沐清扬闻言,索然道:“尊驾说的极是。我又何尝不想有所作为,轰轰烈烈的****一番事业?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平日所学竟是如此肤浅,与那几个邪魔一场相遇,便几乎性命不保了。”
怪老人须眉皆张,大声的说道:“小子。今日咱们再次相见也是一扬缘法,也罢,老子便成全于你好了。”他说到此处,面上显出一阵激动。
沐清扬凝视着老人,不知他要说些什么。怪老人眼皮慢慢阖上,脸上一片迷茫及凄色,缓缓道:“到现在你还不知我是谁吗?”
沐清扬摇头道:“晚辈尚未请教前辈大名!”
怪老人一笑道:“你忘性倒大,感情不记得那一夜酒醉畅谈了……”
沐清扬一阵惊栗,张口结舌道:“啊!你……你是人屠白起?”
怪老人哈哈一笑。面上神光湛湛不由又激发他一股豪迈之气。他双目张开了,虽然他着不见什么,但沐清扬却可从他脸上追忆的神色中,可知他正在憧憬往日那叱咤风云的旧事。
过了一刻,怪老人又浩叹一声道:“往事如烟,何堪回首,唉!这又与一场恶梦,又有什么分别?”
原来的他。不但喜怒无常,动辄杀人。凡是与他过招的更是别想逃出活命。
“现在我每天看见的,尽是茫茫无际的黑暗,听见的,全是呼啸不绝的山风……多寂寞啊!这无边的黑暗,潮湿的石壁……唉!谁能记得我呢?谁来安慰我呢?我对世上之人只有憎恨,因此。我发誓不与任何一个生人再谈话……”
沐清扬默然的听着黑山老妖的自诉——凄迷而激动,他,不觉深深的同情这衰老的怪老人了。他能深切的了解黑山老妖的心绪,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虽然他有眼睛,但。看到的却尽是冷寞的世情、虚伪的阿谀。他有一对明澈而清朗的眼睛,但,他能看见的,除了丑恶却是很少见温情了。
“你这眼睛?”沐清扬心里有些同情起了这个黑山老妖,不由自主问道。
“我这里已经是灯枯油尽……废掉的又何止是一对招子,小子……你来得却是正好,说不得我这残缺之体倒是可以帮你一把,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了……”黑山老妖一把抓住了他的头顶,但见前者面色倏转肃穆,内身骨节一阵连声密响,长长的须眉竟自无风飘起。老人此时,混身一阵急颤,头上根根乱发,已倏然竖立起来。沐清扬但觉体内那股和暖之气,倏而转为奇热无比,在他全身的经脉穴道之中,极快速的循流起来。
那一股奇热之气,竟炙得他如身在沸腾的滚水中一般,又似在毫无掩盖的大沙漠上,被毒热的太阳炙烤着。黄豆般大的汗珠,已自他额际滴下,但他那坚毅倔强的性格却使他紧咬牙根默不出声。
约有两个时辰过去了,那如烈火熏炙的奇热,倏然自体内消失。跟着而起的,却是一股刺人的寒气。沐清扬彷佛自酷热的烈阳下,忽被摔入北极的冰窟中一般,是那么冷,冷得刺骨。他那满口三十二颗牙齿,不由“得得”的抖战起来。陡然,一股热气,又自黑山老妖掌中透入体内,冷热交流,汇成一股奇大的劲力,直冲生死玄关,一冲天地之桥。
沐清扬但觉得体内,恍如万蚁钻咬,痛苦非凡,那股冷热互合之气,呼呼循流,好似要突破天灵,自顶门冲出一般。过了一刻,他只觉得体内一轻,冷热之气,已经全然消失,他此刻,感到周身舒泰已极,飘飘欲起。
不多时,沐清扬轻轻张开双眼,目光扫处,这原是冷暗异常的山洞,此刻看来,却是清晰无比,恍如白昼。眼光一转看见对面,面前黑山老妖的模样却是吓得他骤然的跳了起来……原来那人此刻面上恍如槁木,脸色灰白毫无血色,全身芦柴棒也似,皮肤片片皲裂正渐渐粉化飘散开来……
“小……小子,我助你一臂之力也不求你太多,只望你能将鹿卢宝剑借我容身……嘿嘿!你可敢答应我吗……”黑山老妖勉力支撑向沐清扬提出了要求,虽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但眼神里却是流露出了一丝期盼来。
“哈哈哈哈,老兄你又何必试探我?咱们之间胜在意气相投……说什么敢不敢的,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沐清扬挥手间亮出了大宝剑往往前一递。
黑山老妖顿时大喜过望,那残缺身体立刻如同长虹贯日般一投身便钻了进去,鹿卢剑哐啷一声剑锋出鞘,骤然发出了一股森然寒意,只听他在剑中惊异地咦了一声,随之又大声喊道:“小子!你身上还有邪魔的气息在流动,这对你可不是一件好事……听我的,赶快到这洞穴下面去……我们正好借着这里地火一用……哼!我倒要看看,是那路魔崽子敢动我的兄弟?”
沐清扬听他说完话心中不由一紧,急急探身沿着墙壁缓缓的移了下去,着手处坚壁阴湿粘滑陡立如削,阵阵阴冷而挟着潮气的寒风,扑身而来,四周一片黑黝黝且阴暗……沐清扬慢慢的向下溜去。
约有二十多分钟,他双脚已踏在一块灰黑色的怪石上。拢目一望,但见这片谷底,黑沉沉的好大一片,四处尽是怪石嵯峨,或坐或立,其状怪异无伦,狰狞可怖,在这阴沉黝黑的谷底,仿佛虎虎耽耽,择人欲噬!他再放目一瞧,只见在一堆堆灰黑的巨石傍,尚不时冒起丝丝白色水气。此刻,左近一片寂然无声,仅有那微带呼啸的山风,及“噗噜”“噗噜”自池沼底下冒起的气泡破裂声,点缀得这谷底里更为阴森、恐怖,使人毛骨悚然。
蓦然,他耳中听到一阵异响,沐清扬悚然四顾,但见巨石林立,狰狞可怖,如恶鬼厉魂般,张牙舞爪……他此时目力奇佳,游目环视中,远近景物,均清晰可见,但,却看不出一宗异处来。此刻,“哔啵哔啵”怪响更甚,空气中已起了一阵抖颤。
……恍惚中,只觉耳际风声“呼呼”作响,此深洞之底,好似隐约有堆熊熊烈火在燃烧着,尚发一阵刺目的橘红色光芒,他身体逐渐滚落、滚落……------------------只感到整个身躯彷佛在云雾中飘荡,又似在狂涛如山的大海中浮沉,沐清扬已逐渐陷入头晕目眩,神智昏迷的境地,整个身形有若一只圆桶,越翻越急。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波”的一声,橘红似的火光一开一合,已将沐清扬的身影吞入。是那么的无声无息,就像是只巨大的雄狮吞下一只野兔般的轻易。火焰依然是灿烂而绚丽的交互喷射着,在火光的缝隙间,隐约可见,沐清扬正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身体丝毫无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