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扑簌簌的落下来,内室里一片幽暗,仅有一盏瓜型灯在床边的高几上,孤独的照亮床前一方光明。
慕越坐在床上,手里握着木簪,慢慢的用手指指腹摩挲着上头的刻痕,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大嫂将程湘湘及蓝慕绢分别送回致玫院去,命人看起来,因此柯统领去见母亲时,她们两并不在跟前。
以前对严氏,她并无什么特别的反感,可是重生之后,得知她与娘家兄长意欲置她于死,好让蓝慕雪取代她,好与东方朔结亲,她就对继母起了恶感,任谁都不会喜欢想杀自己的人吧!虽然知道她是父亲的妻子,可是她真的无法对她有敬意。
今天之事,只令慕越更加讨厌她。
外间传来何妈妈的声音。“姑娘,怎么还不睡?”
“就要睡了。”慕越扬声回道。
何妈妈又道:“姑娘既然还没睡,奶娘陪您说说话吧!”
“好。”慕越赶紧躺下,何妈妈掌着灯进屋来,看到慕越已经躺着,便将手上的灯放在圆桌上,自己轻轻的走到床边。
何妈妈先为慕越检查被褥,帮她掖好被角,才坐在床沿。“姑娘今日可累坏了。”
“嗯。”慕越轻应,黑亮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分外明亮。
“您可别将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就知道奶娘是为此而来,慕越心头一暖,绽出甜美的笑花来。“我知道,我亲娘拚死也要把我生下来,可不是为了让我生下来被人嫌的。”
“就是。夫人自己心不正,还敢怪您,真是天大的笑话。亏她还比您年长,竟会说出那种话来,真不知道严老夫人是如何教女的。”
也许是程湘湘主仆的行径,逼得一直陷于自责、恐惧、怨妒种种复杂情绪里的严氏崩溃,在柯统领离去后,她便指着慕越大骂,怪为何死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女儿,又怪蓝守海偏心眼,有好的都只留给她,而非慕雪,慕雪死了,也不见他心疼难过,她疯癫的乱骂一气,就连京里的蓝老夫人也被她骂是老妖婆。
何妈妈当时立即将慕越带出来,润福家的则试图阻止严氏胡乱开骂,可是慕越还是将严氏的话全听进耳了,何妈妈就怕她往心里去,想开解她,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会儿见她灯未熄,猜她应是为了严氏那些话睡不着。
“奶娘,你放心,我不会把她那些话放到心里去。”
“还真是看不出来,夫人心里有这么大的怨气。”何妈妈摇头,外人看来,严氏的生活应是人人称羡的,夫婿有为富裕,继子已娶妻,家务有人帮着理,她只需将女儿带好即可,谁知她竟有百般不甘万种不平:继子的婚事不由她做主,她着恼,继女可能得攀龙门,她为女儿眼红,婆婆难得来一趟,要她立规矩,她怨恨婆婆让她在媳妇面前丢脸……
何妈妈边轻拍慕越,哄她睡觉,边在心里暗道,往昔不知夫人对姑娘恨意如此之重,如今知道了,定要小心防备着夫人,万不能让她有机会对姑娘下杀手。
致澜院一个晚上鸡飞狗跳,严氏乱发脾气后,润福家的忙着安抚她,还要忙着封口,生怕当时侍候的那些丫鬟、仆妇们出去乱说,忙里忙外的,几乎把润福家的给累坏。
大少奶奶听了丫鬟禀报,忍不住嘲讽的笑了。
“大少奶奶?”银心端来热茶。
“没事,只是忍不住觉得好笑。”严氏竟敢言她委屈?大少奶奶忍笑摇头,接过茶碗,慢慢的掀着茶盖拨弄着茶叶。
“夫人今儿闹那一场,若是老爷知道了……”银心忧心看着大少奶奶,深怕老爷将责任归在自家主子身上。
“我一直以为她笨,倒没想到竟也有精明的时候。”大少奶奶啜了口茶道。
银心不解,一双杏眼闪着疑问看着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低头不言,银芽则道:“你没发现吗?夫人虽是嚷着骂了一气,却是没提严家二爷的死,她骂老爷骂七姑娘,骂了老夫人,但她可没将她与严二爷做下的事嚷出来,可见那神智是清明的。”
“那与夫人精不精明有何关?”银心难得犯傻,惹得银芽、银叶她们笑个不停。
“当然精明,她恨不恨七妹妹?当然恨,但是平常她不会说出来,可今天她却说了,老爷听说此事之后,只会当她因为连日的不顺而一时脑子犯浑,才会将这种话说出口,就算知她骂了人却不会为此责怪她,而且还让她顺势撇清了,程家表妹主仆做下的事,她事先并不知情,否则怎会因此事而情绪崩溃失了神智,胡乱攀着人就骂。”
银心恍悟讶道:“原来如此,夫人将平日憋闷于心,不敢说出口的全骂了出来,还顺势将自己摘开来,将表小姐犯的事与她隔开来,老爷知道此事也不好责备她。”
“嗯。”大少奶奶颔首,将茶碗放到炕桌上,“后园里的地势虽不复杂,可也不是一进去就能顺利摸到祈福院去的,程家表妹那个丫鬟是怎么知道路的?是谁跟她透了消息,好让她往那儿去?”大少奶奶想到柯统领板着的脸,又道:“那丫头可不是在边上徘徊时被逮,而是已经摸到院子外,在门外窥伺才就逮,与邹府别院那刺客,可就差那么一步之遥而已。”
因此留守的护卫才会如此紧张,柯统领才会特意将正事缓下,也要亲自处理此事。
“也不知夫人会怎么处置程家表小姐?”
“不晓得,如果她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今晚就该立刻将人给送回去,最迟明儿一早,若她不明白此事闹大的后果,她就不会处置湘湘表妹。”
银心托着腮,想了良久,然后问:“那夫人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大少奶奶浅笑不语,婆婆到底是不是聪明,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犯不犯胡涂,就算不聪明,但在大事上不犯浑,那还好,就怕她是不聪明便罢,还在大事上犯胡涂,不分轻重,专扯人后腿,那才叫人气呕。
“大少奶奶,致玫院那里的丫鬟来说,程家表小姐一直在闹,吵着要把她的丫鬟要回来,还骂七姑娘不帮着自家人,尽帮着外人欺负亲戚,人还没嫁出门就已经偏心眼……”来通报的丫鬟说不下去了,银心几个听得气红了眼。
“这种话也是她一个姑娘家能乱说的?”
“这表小姐究竟晓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啊?”
丫鬟们议论纷纷,大少奶奶抬手轻按额角,这位表姑娘真的被她娘亲给宠得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是吧?指使丫鬟擅闯皇子的住处,被活逮了她还有理了?要慕越去帮她把丫鬟要回来,凭什么以为人家皇家护卫会卖慕越这种面子?弄不好,反让人家以为是慕越指使丫鬟去乱闯,意图行刺呢!
大少奶奶轻叹一声,对那丫鬟道:“让她回去跟管事妈妈说,请她多多担待些,将院门看牢了,明日我再去看表姑娘。”
“是。”
银心几个心疼的看着大少奶奶。“您连着忙了好些天,早点歇着吧!”
大少奶奶点头,让丫鬟侍候着睡下不提。
严氏当夜发了高烧,大少奶奶匆匆赶至,正问着润福家的情况如何,就见慕越裹着大毛斗篷打着呵欠,由何妈妈领着来了。
“怎么来了?”
“听说母亲发了高热,不好睡着,就过来侍疾了。”
说是侍疾,但慕越毕竟年幼,大少奶奶怎敢真让小姑苦熬着侍候婆婆,当下便命人将暖阁整理出来,让何妈妈带慕越过去歇下,自己则是守在严氏床前。
天亮之后,严氏还是未退热,大少奶奶忙命人去请大夫,润福家的让人备了清淡的早饭,大少奶奶与打着呵欠的慕越一起用过后,将渴睡的慕越又赶去暖阁歇下,命何妈妈等人小心侍候,又交代青柳好生侍候严氏,然后自己带着润福家的往致玫院去。
致玫院的管事妈妈一宿未合眼,见到大少奶奶来,如释重负的红了眼,她道了声佛,“大少奶奶您可来了,程家表小姐闹腾了一晚上,方才睡下。”
“你辛苦了,我都记在心里,你放心。”
“谢大少奶奶。”管事妈妈露齿一笑。
“让人去把她叫起来。”
闻言管事妈妈面有难色,“大少奶奶,她才刚睡下,这会儿将她叫起,只怕……”
“她姨母被她气得高烧不退,我们担心侍候了一晚上,她倒好,闹腾一宿,闹完了睡,这是什么为客之道。”
管事妈妈又劝:“可她毕竟是客……”
“客也得自重,当我们蓝家是什么地方?由得她撒野?”
大少奶奶动气了,旁人被她闹的事拖累,无法安歇,严氏还为此发病高烧不退,她这罪魁祸首倒好,还能好好的拥被高卧?
管事妈妈不知夫人发了病,再细细打量大少奶奶及润福家的,见她们俱是眼红面青眼下乌青,想来是侍候严氏所致,赶忙去唤程湘湘起身。
西厢的蓝慕绢一个晚上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明明没自己的事,却让大表嫂给关在院里不准出去,她好不容易盼到春宴,得以进后园去,没想到才随大表嫂在园里走不到一刻,便因程湘湘所为,而被连累,被她撞得一身狼狈毁了新上身的衣服,还被撞掉了她从慕越那儿得来的宝簪!
正想着今日求三姨母放行,好让她去后园找宝簪,也好伺机与园里的丫鬟、仆妇们打交道,竟让她听到,严氏病了,还高烧了一夜!
她寻思着该怎么办,一时想不出主意来,只得咬着唇站在西厢门口,望着大表嫂领着三姨母身边的管事妈妈,走进东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