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傍水的小聚落很简陋,踩在雪地里,东方朔边走边听营地负责人说他对影族人的安排。
隐龙卫不可能给他们太好的生活环璄,训练营本身生活环境就摆在那儿,不可能厚待影族人,更何况,还有个犯了谋逆大罪的逆王在其中,训练营负责人不敢放松警戒,这个小聚落四周其实都布下的陷阱,负责人把他们当成是训练自家人的工具了。
随逆王而来的影族人,除阿琪继父一家四口,就都是族中青壮,看着这些水土不服纷纷病倒,阿琪实在愧疚难当。影族向来世居西南一地,湿热瘴气于他们来说再习惯不过,初次移居北疆,虽有人给了厚实衣服御寒,但他们被人带离那个庄子时,随身的行李根本不可能带着走,他们不知身犯何错,为什么那些大周人要掳他们走?
问黄兴,黄兴支支唔唔说不出来,问阿琪,她只得艰难的轻描淡写的将事情与他们大家说了。
自此,就再也没有人帮忙阿琪照料阿豫了。
就连阿琪的继父也不乐意帮忙,是后来看妻子、继女艰难的帮痴傻的阿豫洗漱更衣,他才勉力相助,阿琪的娘亲心疼女儿,却无没有办法说服族人别敌视女儿和女婿,这日她又与女儿旧事重提,“你还是别犯犟了!把他送出去,让那些人处置他吧!”
“不要。”阿琪倔强的摇头,看一眼狭小的屋中,并不见继父和两个弟妹的身影,便问:“阿爹他们呢?”
“你阿爹带着他们去瞧树大、壮壮他们了。”
这两个是继父的侄子,他们会跟着继父一起离开村子,并不奇怪,倒是其他人……“当初不是阿爷说了,只让我跟着出来,你们怎么。还带他们一起出来?”
阿琪的娘叹了口气,拍拍长女的手背,“你跟女婿走了之后,他身边有个老汉,带着人跟你阿爹说,女婿是要做大事业的,可是你的身份实在太低,怕女婿家里长辈看不上。就说服你阿爹带人随他出来,帮着女婿建功,也好给你争脸。”怎么知道招惹上个搅家精。
女儿喜欢上了,她阿奓想要影族人丁兴旺,一直偏居在西南,又有影族人善易卜的传言,时不时有外族人哄骗单纯的族人离乡背井,虽然后来与山下一个武林门派有了交情,借他们势少了很多事,但他们门派有事。他们也推诿不得。
阿琪的娘看看女儿消瘦的小脸,心疼不已。原本担心她圆圆润润的娃儿脸,会不得男人欢心,现在婴儿肥消了,她的男人却一辈子痴傻懵懂,压根不知什么叫喜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数落女儿。“你怎么这么狠心,给他下这么重的手……”
阿琪淡笑。“阿娘,他要不是现在这个样儿,早就死透了!”
“他爹怎么狠得下心啊!”
“他都要弒父了。能怪他爹心狠吗?再说他之前就已经杀了他一个兄弟。”
听到女儿这么说,阿琪的娘只得噤声,影族人丁不旺,不管那家的孩子都是宝,女婿不止要杀父,还杀了个兄弟?“你听人说的?”
“嗯。”阿琪从简单的木架上取来腌肉,拿到切了薄薄的两片,把肉片放到小灶上的锅中烫了下,喷香的腌肉味立时充满整个屋子,内室里传出声响,阿琪的娘叹了口气,拿出碗盛了羹,交给女儿端进去。
如今改叫阿豫的逆王直挺挺的躺在木板床上,听到响动,他转头看去,看到是阿琪进来,歪邪的嘴角露出一抹怪异的笑。
“哧,哧……”最后终因声音怪异而愤愤住了口。
“我扶你起来用饭。”
“扑,扑,扑要!”阿豫摇着头,不高兴的瞪她,阿琪放下碗,把平坦不显怀的肚子挺到他面前:“哪!这里头是你的娃,你要是想她生出来之后,没爹照看,被人骂没爹的野孩子,你就不用吃。”
阿豫考虑很久,久到那碗热腾腾的羹都凉透了,糊成一团了,他才含糊的道:“吃。”
阿琪要把他扶起来,却使不上力,阿琪的娘一个箭步从门边窜过来,“我来,我来。你别动。”
阿琪的娘这段日子训练有成,再加上阿豫这段日子吃得不多,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她要扶他起来,还不用太费力,安置好女婿,阿琪的娘把凉透的碗拿出去,重舀了一碗热的进来,交到闺女儿手里,看着她一口一口喂着女婿,阿琪的娘扯了袖子抹泪,这个傻孩子啊!
她以为生个孩子给这男人,他就能安稳过日子了?
她早早就卜算过,女儿会给她添个外孙女儿,只是这孩子的爹,许是坏事做太多,全报应在这孩子身上了,这辈子无姻缘、子息、孤苦无依到老,虽是个千伶百俐的,却没有影族的神通,任凭她怎么学都学不会。
心疼女儿的她,几乎想在饭菜里给女儿下胎了,可惜,大雪掩埋的深山里,何处寻药?若等到月份大了……女儿小命就不保,可是足月生下来,孩子的命运却会让女儿痛苦一辈子……生平头一回,她痛恨起影族神通,若诸事都能事先知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而无法扭转逆天,那有这神通又有何用?
忽地门外有声响,她连忙起身去开门,就见那将他们一家与族人安置在此的男子,阿琪的娘见他要进来,伸手要拦,那人沉喝一声,“大胆,退开。”
“军爷……”
阿琪的娘只喊了一声,就让人一指风给点了哑穴,随即被男人推开,那男人退开让身后的人进来,阿琪的娘怔怔的看着小屋里挤进来七八个大男人,为首的是一与未受伤前有点相像的男子,眉宇顾盼间杀伐气尽现,她不由自主的替他卜算,却看不见此人生平未来,她惊骇的瞠大了眼,她只听族里长老说世上有这种人存在,但她万万没想到。她会有机会见识到。
东方朔觉得有道怪异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脽,想到甫入聚落时,遇上那名叫布泰的中年男人,他也是一脸怪异的盯着自己看,将疑惑放在心里,随营地负责人走进内室,阿琪似早知今日会有人来。听到门外动静时,便已起身退到一旁,吴木森紧跟在东方朔身边,纪峦却是留在外问,试图与阿琪的娘攀话。
东方朔看到逆王,心头立时涌上各种情绪,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朝阿琪道:“请姑娘暂避,我想与他私下聊聊。”
阿琪没有迟疑,很干脆的走出去。东方朔让吴木森守在门边,吴木森不肯。他便让人把罗东找来,让他给逆王把脉,罗东一搭逆王的腕脉,立时一惊,对东方朔道:“王爷,他是让人以药物生生毁成这样子的。”
“他们都说他痴傻,他脑子确实不管用了吗?”
罗东却是摇头。“影族的医术也是独步天下,对他下药的人对他大概是爱恨交织吧!让他四肢完好却无法动弹,脑子清楚却无法成言……”老实说。逆王生不如死啊!如此赖活着,还不如一刀了结他来得痛快!
“如此最好不过了!”东方朔淡笑,罗东垂下眼,医者父母心,因不忍见人受苦而习医救世,顺王与逆王是兄弟,是怎么样的深仇大恨,让顺王闻此消息,会开心得如此灿烂?
他行走江湖多年,知道富贵豪门世家里,肮脏不堪的事海了去,更何况皇子们相争,东方朔嘲弄的睨他一眼,“杀母之仇、谋害之恨,我乃一平凡人矣!”
罗东噤声躬身告退,这次东方朔示意吴木森退开,吴木森伸手点了自己的耳穴,退到门边睁大一双眼,片刻不离的盯紧逆王。
逆王在听到罗东说,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是有人对他下的药,怒火大炽,直想扑向阿琪质问她为何如此心狠?为何要对他下此毒手,他从不曾伤害她啊!
东方朔却不理他怒火高涨,拉了把杌子坐在床前,“二皇兄,想来你很恨我和四哥吧?”
“废话!”逆王心道,怒目直视东方朔,这小子怎么敢找到他面前来啊?他怎么不去死一死啊!屡屡坏了他的好事,几次出手要老四的命,都因为他,毁了他的大事!
“二皇兄大概不知,我,是从死亡之地爬回来的人!你曾害得我痛失爱妻、娇女,以及一双照子!”
“死亡之地爬回来,这小子疯了!满嘴的胡话!”逆王心里猛翻白眼。
“你可知,父皇为何不肯传位与你?”那还用得着说吗?因为父皇偏心,偏疼秦王那混蛋……
“因为父皇知道,淑妃害死了我母妃,皇后,还在他的饮食里下了毒药,父皇真是疼你啊!明知你狼子野心,还是给你机会悔悟,可惜!”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话随便你说。
东方朔不理会他的反应,兀自说着,前世、今生,逆王与他们兄弟间的纠葛,听得逆王心头大骇,东方朔所说的一些事,他从阿琪口中听到过,阿琪那时告诉他,他命里有两个她看不透的人,让他要小心防备,当时他嗤之以鼻,阿琪郑重的看着他,再三提醒要他当心,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他们被你害死了,一个早早香消玉殒,一个英年早逝,你很坏,很坏,他是你弟弟,你却让人毒瞎了他一双眼,还想斩断他儿子的四肢,叫他日夜听着他儿子哀鸣声而束手无策。”
他还反驳她,他可没这么对待兄弟过,只是一剑挑断了小十的手筋和两腿,再有就是一剑砍了秦王的头!
现在听着东方朔轻缓低柔的话语,他忽觉毛骨耸然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俊美的东辺朔,难不成,他真是从死亡之地爬回来的?那还一个是谁?谁被他害得早早香消玉殒?他头皮一麻,想到了当街狙杀顺王夫妻失败,想趁蓝守海不在,东方朔不在,要掳顺王妃,狙杀蓝家家眷也可笑收场。
阿琪当时力劝他不要这么做,难道,另一个是……
“二皇兄,你放心,在我有生之年,定会让人保你好好的活着,就算你死了,也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同我夫妻一样重回人间为害的。”他从容起身,轻轻抚了衣襬,“我们重生,只想弥补遗憾,是要过好日子的,不像你,为一己之私,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狠下心除去!二皇兄,你说,侄儿、侄女们是不是在地底下,殷殷等候你这‘慈’父下去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