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丝毫不知因她赏了佳蕙两个戒指,引出了这许多事情,幸亏先前都知她带了家产来投奔,纵然花费些也不过是自己的,不然光凭着她将别人的回礼按着自己的心意送人没有交到公中,就足够荣国府下人说她的不是了。
雪雁私下交好小丫头们的用处此时便显现出来了,和莺儿为了金玉良缘的笼络不同,雪雁只是为了耳目能灵通些,故此莺儿那里有春燕告状,她这里就有佳蕙传递消息。
听完后,雪雁神色微微一敛,叹息道:“你和别人有什么争头?得了东西偏爱现出来,仔细别人嫉妒眼红,背地里反说你轻狂,给你下绊子。依我说,得了什么好东西,你只管自己藏着,不叫别人知道。再者,我们姑娘不和宝姑娘争什么,何苦相提并论呢!”
说着又抓了两把果子给佳蕙,笑容温婉恬淡,道:“我们姑娘年纪小,脸皮儿薄,现今深居简出,可不能由着别人说嘴,没的坏了身份,又恐别人说我们姑娘不过带了两个家产就张扬起来,传出去倒不好。宝姑娘既和你们房里大小姐妹们好,由着她们去便是,你去吵这两句,反得罪了人。你又不缺那两身旧衣服,几个戒指耳坠子。”
佳蕙听了,半日不曾言语。
好一会儿雪雁方道:“好妹妹,你日后若念着我们姑娘的好处呢,嘴里夸两句给我们姑娘正正名声便罢了,千万别拿宝姑娘比,没的让人觉得咱们不懂事。”
佳蕙顿时如醍醐灌顶,猛地点头道:“我记得了,姐姐放心罢!”
贾母撮合双玉之心人尽皆知,可是雪雁却觉得贾宝玉非黛玉之良配,非是爱情,乃是现实,又有看着黛玉处处不顺眼的准婆婆王夫人在,总不能由着下人乱嚼舌头根子,败坏了黛玉的名声,若是双玉成婚还好些,若是不成,有这样的名声在,谁肯来聘黛玉?
虽说在现代社会恋爱自由,可这里是封建社会,自己的思想不能后退固守了什么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的规矩比封建女子还要遵守教条,但是必要的规则一定要遵守。
雪雁很愿意黛玉嫁一个她爱的和爱她的人,也不希望她成为第二个宝钗,但是像宝玉这样的人,她能放心吗?她怕的是黛玉和宝玉相爱了,却落得王夫人不满,金玉良缘成的结果,这时候黛玉既没了名声,又没了爱情,可不就是落得香消玉殒?
叹了一口气,不能忽然隔开黛玉和宝玉,只能慢慢来了。
等佳蕙离开后,雪雁沉思片刻,找到黛玉道:“现今天热了,姑娘不爱走动,府里也因为要建省亲别墅拆了花园子,姑娘竟是无处可去,从明儿起教我读书认字可好?”
近几日黛玉忙着分送礼物等事,没空伤春悲秋,亦没时间和宝玉一处顽耍,眼瞅着精神头好了几分,端午节礼一过,顿时清闲了起来,雪雁只想让她忙碌起来。
她翻过黛玉的书,认得此时的字体,只是前世忙忙碌碌,空闲极少,虽然上过书法特长班,练过几年书法,风骨终究没练出来,字迹只得其形,未得其神,不能臻于一流,正好在黛玉身边便宜,她便想重新拾起书法之道,好好练上一练。
黛玉刚料理完房中诸事,正在歇息,扭头静静地凝视着雪雁白里透红更显娇娜妩媚的脸庞,眼里划过一丝丝的诧异和惊奇,道:“从前我说教你读书,你总说见了书本子就脑子疼,不知劝了多少回才识得几个字,如今怎么想起来了要读书了?”
在荣国府里,只有林黛玉满心希望自己的贴身丫头满腹经纶,恨不得她们个个读书。
雪雁深知黛玉热心,笑道:“人常说读书、明理、知事,我虽是个丫头,也不懂吟诗作赋,却想做一个明理的人呢!况且,腹有诗书气自华,姑娘这么个天仙似的人,身边的丫头总该脱俗些,不然岂不是成了笑话?”
黛玉见她极有兴头,遂叫紫鹃拿了笔墨来,道:“叫我瞧瞧你现在的功力如何。”
纵然雪雁只是想读书练字,黛玉也乐得教她。
紫鹃在旁边笑道:“阿弥陀佛,等雪雁练好了字,将来咱们房里的账篇子都叫她写。”紫鹃虽也随着黛玉认得几个字,到底不大用心,不过是不当睁眼瞎子罢了。
雪雁道:“字还没练好呢,姐姐就来使唤我了。”提起笔一挥而就。
黛玉拿起来细细端详,字迹清秀,只是端正有余,风骨不足,半日方点头笑道:“没想到你几年没在我跟前写过字,字越发好了。我瞧着只是缺了筋骨,我这里有一大叠名家真迹法帖,从明儿起你腕上吊着重物好生练习。”
说着,叫紫鹃收拾许多笔墨给她用。
雪雁笑道:“姑娘用心教我,是我的造化。”
黛玉好为人师,从原著上教香菱的举动就可见一斑,别人家的丫头,薛蟠的小妾她尚且如此热心,何况自己的贴身丫头?自是十分尽心。雪雁虽是丫头,却和小姐不差什么,下头有小丫头和粗使婆子端茶递水,平素活儿不多,黛玉索性让她好好用心学习,不必做活。
黛玉有心,雪雁却不肯恃宠而骄,于是和黛玉商议,上午读书练字,下午做针线活计,既学了东西,又堵了那些说她懒惰的人的嘴。
黛玉想了想,便允了。
第二日清晨,雪雁起来梳洗后,主仆用过饭,黛玉便急急地教导雪雁。
紫鹃笑道:“素日只姑娘一人早上起来读书,现今多了个雪雁,姑娘可不是来了兴头?
因先时雪雁学的东西并不多,许多又是囫囵吞枣似的认得几个字,字也没认全,如今难得见她长进,黛玉便从蒙学开始教她,一面教她认字,一面讲解,百家姓不说了,三字经和千字文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几乎包含了当代所有的天文地理历史典故,乃是必学之书。
雪雁学得十分用心,快到晌午时分才告一段落。
黛玉伸了个懒腰,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扶着窗下大案,身姿轻灵,满目赞叹,道:“想是你的灵窍开了,学得竟这样快,若是从前如此,何愁今日不能吟诗作赋?”
“姑娘快别臊我了,不过年纪大些,记得快了一点子,离吟诗作赋早着呢。”不知是否因穿越之故,雪雁的记忆力比从前好了许多,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是三五遍下来就能记得滚瓜烂熟,黛玉深为纳罕,复又十分欢喜。
黛玉正要言语,忽听茜纱窗外宝玉的声音笑道:“谁要吟诗作赋?可是雪雁?”
一面说,一面掀了帘子进来,黛玉主仆两个举目一看,只见他穿着簇新的银红纱衫,衬着血点子般的大红撒花裤子,越发显得面比雪白,眼胜水清,好一位浊世佳公子。
雪雁不觉心中暗赞,难怪原著上人人都看中这个宝玉,单是这份长相气度已是不俗。
宝玉虽然日日都见到黛玉,但是瞧着她们一主一仆,一超逸一秀雅,水袖生香,皓腕如玉,浑身上下透着书卷清气,更有一种江南水乡的温柔几乎溢出纱窗,早已看得呆住了,半日方回过神来,复又笑道:“妹妹这是做师父呢?好极!我原说世间女子都是极清净洁白,似雪雁这等鲜花嫩柳般的人物,读书识字才算相得益彰,咱们又多一个作诗的人了。”
别人还未怎地,黛玉先欢喜起来,道:“你果然不是个俗人。”
话音未落,忽见宝钗走过来,笑问道:“谁作诗呢?竟不曾听说,叫我听听有什么故事。”
定睛一瞧,见雪雁正在收拾笔墨,先前因练字而手腕垂以重物,一段皓如白玉的腕子微露红肿痕迹,不觉吃了一惊,道:“颦儿莫不是在教雪雁读书?”
黛玉点头微笑。
雪雁觉得有些奇怪,荣国府刚去南边采买小戏子,所以梨香院仍旧由薛家住着,但是距离贾母正房极远,一个在东北角,一个在西南角,如何宝玉前脚进门,她后脚就跟了过来?
莫不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雪雁好笑地想道。
却见宝钗瞅了自己一眼,然后正色对黛玉道:“妹妹很不该教她,读书明理是男人们的事情,咱们女孩儿家该当以贞静为主,做些针黹女工,何苦教她这些东西,小丫头子认得了字,心气儿高了,未免目无下尘,不甘贫贱,怕别的道理没学到,先学了一身精致的淘气。”
听了宝钗的话,雪雁抬头看看着她,她这么个性子,不怪香菱学作诗,竟会舍近求远。
雪雁又转头看到宝玉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才夸过自己,宝钗就说这话,难怪两人平常总是说不到一块去,价值观人生观不同嘛!
和宝玉志同道合的唯有一个黛玉,两人灵魂相通,精神共鸣,偏偏有王夫人这位钟爱宝钗的母亲,偏偏有一段和尚道士的天赐金玉缘,雪雁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黛玉素日心高气傲,总认为宝钗心中藏奸,如何肯听到这样的话,遂冷笑道:“我的丫头读书不读书,很不必外人来费心。再说,姐姐每每说这些话教导我们年纪小的,怎么没见姐姐以身作则呢?满府上下谁不知道姐姐无书不知?连冷酒热酒的好处坏处都晓得!姐姐若是想教导别人,自己先折了笔,焚了书,做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子,才有身份有底气来说这话!如今读了一肚子的书,倒来说别人不该读书识字,天底下可没这个道理!”
好伶俐的口舌,好锋锐的语气!雪雁听得酣畅淋漓,暗暗喝彩。难怪人都说黛玉刻薄不爱饶恕人,可在她眼里,这样真性情的让人如何不爱不怜?
宝钗被她驳斥得无言以对,又有宝玉在旁边不住点头赞同,亏得她生性稳重,端庄大方,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若是别人只怕早已恼了,因此笑道:“我白提点一句罢了,倒引得你洋洋洒洒一大篇子话来反驳,你嘴上这样厉害,我可不敢再说了。”
黛玉淡淡地道:“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姐姐既读了书,很该学学圣人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