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抱琴说见到南华想到故人,长乾帝等人立时便想到南华的妹妹,忙问是谁。
南华亦是眼睛一亮,满怀期盼地看着抱琴,难道天缘凑巧,她竟能得知妹妹的消息?
元春不知长乾帝何以如此上心,担忧不已地看着抱琴。她入宫虽已多年,但是却是从女史晋封,而非长乾帝潜邸中跟进宫的,故只在宫中见过南华,并不知道南华在寻找妹妹。
抱琴心中忐忑,答道:“是娘娘表妹林姑娘的贴身丫头,名唤雪雁。”
元春闻言诧异不已,省亲那日她见过黛玉,却并没有见过黛玉身边的丫鬟,听抱琴的意思,似乎极像南华姑姑?若真是如此,许有什么来历也未可知。至于于连生,她常与家中消息往来,故知道他有个妹子是黛玉的丫鬟。
想到这里,元春心中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黛玉竟因林如海的余荫得到长乾帝青睐,还有心腹丫鬟认的哥哥在长乾帝身边当差,早知如此,她不会用红麝香串来示意荣国府自己看重金玉良缘。只是,金玉良缘到底是自己母亲中意的,自己在深宫中不得孝顺,依她也好。
听到雪雁这个名字,长乾帝只觉得十分耳熟,看着戴权道:“这个名字像在哪里听过。”
戴权忙道:“就是盐课御史林大人之女的贴身丫鬟,还是于连生认的妹子。”
长乾帝听了,随即想起消息中说那个上蹿下跳一心一意为黛玉的小丫头,似乎极得黛玉倚重,看向于连生,问道:“果然?”
于连生忙步出人群,低头道:“回老爷的话,小人那妹子确实生得和南华姑姑有几分相似。”除了这句话,于连生别的并没有多说,既然抱琴开口了,长乾帝一定会派人打探,到时候不必自己说,雪雁的身世也会水落石出。
长乾帝正要问什么,皇太后忽然开口打断道:“既然如此,一会子就问问于连生,别的不相干的早些儿回去,人太多,闹得慌。”
诸位嫔妃听了,包括元春主仆等连忙依次告退,不敢久留。
等人都退下了,南华迫不及待地问于连生道:“你那个妹子今年几岁?何方人氏?”
皇太后笑道:“南华莫急,让戴权去打听打听才知道是不是,若是有一干小人知晓咱们心急找你妹妹,按着你的模样找个丫头出来充数如何是好?天底下容貌肖似的人多得很。”
皇后也道:“正是,听说贤德妃的兄弟和甄家的公子就是长得一模一样。”
于连生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他们的反应竟然和雪雁预料的一样。
到此时,于连生大概明白雪雁为何不愿认亲了,乃是为他着想,一是担心他不得好处反引厌恶,二是不愿他落得一个钻营之象。
南华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道:“是我太心急了,其实这么些年,也见过好几个长得和我相似的女孩子,都不是我妹妹,就不知道贤德妃娘娘身边宫女说的那个丫头是不是。”
长乾帝看向戴权,戴权暗暗叫苦,当初打听林家消息,知道有这么个丫头罢了,哪里会去详加打听这个丫鬟年方几何,何时入府,只得道:“小的一会子叫人去打听,据闻那小丫头认过干亲,想来有生辰八字帖儿,知道上面的籍贯父母和年庚八字就好了。”
不过是个丫头,戴权素来不在意,可是既然疑似南华之妹,他就必须派人去打探了。
为这么一个小丫头,他们寻找了好几年,总算有一点子眉目了。
戴权突然想到林如海在去扬州之前是在金陵当差的,算算时间,正是南华之妹被卖的时候,莫非林黛玉身边的小丫头确实是南华之妹?
说完这句话,戴权忙又把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
众人听了,各有惊喜。
长乾帝点头道:“不错,朕记起来了,林如海的确曾在金陵就职过,你赶紧派人去,既然极有可能是南华的妹子,就早些儿让她们姐妹团聚。”
戴权答应了一声,正要去,却听皇太后笑道:“问问于连生差不多就知道了,先听他说,是否是南华的妹子,若有几分意思再去打听,若没有,倒罢了,在金陵当官的文武百官好多着呢,谁能说单就这样巧地卖进了林家?”
戴权忙道:“还是皇太后说的是。连生,我问你,你这妹子多大了?可记得年纪家乡?或是父母亲人?你认了也有几年了,但凡出宫都过去看她,想来知道些底细。”
长乾帝点了点头,戴权正问出了他想问的话。
于连生忖度半日,低眉顺眼地道:“小人那妹子姓王,原是姑苏本地人氏,今年已经十六岁,是四月二十六的生日,时辰是什么时候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没见过她的生辰八字帖儿,只听她说过自己进府时的年纪极小,早已不记得家乡父母了。”
犹豫再三,于连生没有说出雪雁原先的名字,不然就显得刻意为之了。
众人听了这番话犹未如何,南华却十分激动,道:“你说她是四月二十六的生日?”
见于连生点了点头,皇太后问道:“莫非你妹子就是四月二十六的生日?”
南华道:“回皇太后,我妹妹是生于四月二十六,我记得那天是芒种节,也是饯花节,打从一开始找我妹子,我就没跟别人说过她是哪天的生日。”天可怜见,难道她竟然能在有生之年找到唯一的亲人?
皇太后、长乾帝和皇后面上俱现诧异之色,问道:“难道那丫头真是你妹妹?”
南华答道:“听着倒有七八分像,只是见不着面,亦不知其生辰八字,倒不敢十分确定。”南华自小聪明伶俐,行事素来十分小心,不然不会作为皇后的陪嫁丫头险些开脸,还有一件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只有她知道,必须得见了雪雁才能确认她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长乾帝忙命戴权道:“你着人去打听生辰八字送来给南华看是不是她。”
戴权答应了一声,皇太后和皇后安抚南华道:“很快就有消息了,你且等着。”
南华笑道:“几年都等下来了,倒不急在一时,只是有劳戴公公了。”
戴权连称不敢,派人去打探消息不提。
皇太后道:“若真是南华的妹子,贤德妃倒是立了一功。”
皇后含笑点头称是。
长乾帝却是淡淡地道:“是与不是,也得打探清楚了才知道。”他日理万机,能抽出闲暇来探望南华已是极为难得,这等小事自然不必他料理,略坐一回便起身去处理公务,于连生随着戴权连忙跟上,少时,皇太后亦觉得身上乏了,起身回去,皇后相陪。
南华央求长乾帝将于连生留下来,长乾帝知晓她想知道那个小丫头的事情,点头许了。
恭送走长乾帝等人,于连生堪堪站直身子,便听得南华道:“你跟着戴公公来了几次,我认得你,你快坐下,跟我说说你那个妹子的事情,你什么时候认得她的?”
于连生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唯独没有说自己和雪雁的消息来往。
南华听完,叹道:“倒是个好孩子,但愿她真是我妹子。”
于连生想起自己从雪雁处知道的年纪名字籍贯,心中暗道:“雪雁的确是你妹子,只是她不想让这件事从我口里说出来罢了。”
想罢,于连生含笑道:“姑姑放心罢,姑姑定能如愿以偿。”
南华闻言一怔,抬眼瞅着他,看得于连生好生不自在,但听她笑问道:“你似乎十分笃定?莫不是知道些什么?没有在皇太后和老爷娘娘跟前吐露?”
于连生大吃一惊,她怎么如此聪慧?
于连生虽在宫里历练过几年,但是毕竟年轻,却哪里比得上南华精明,她一眼瞥见于连生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不觉一笑,道:“你瞒下了什么,正经说给我听,不然,回头告诉戴公公,治你一个隐瞒不报之罪。”
于连生不敢欺瞒,瞅着小宫女远远避开,方低声道:“就是没说我那妹子的小名,恐别人以为我是捏造出来争宠的,毕竟我原知道些姑姑要寻妹子的事情。”
南华一愣,问道:“莫不是你原先知道我妹子的小名儿,所以不敢说?”
于连生点头道:“正是。我怕说了,倒让老爷以为我为了恩宠故意捏造出来哄人。”
南华忙问名字是什么,于连生实话说了。
听到王小妞一名,南华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虽然仍旧有些怀疑,但是约略已经猜测到雪雁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妹妹,名字或许有重复的,生日也有同一天的,但是十六年前四月二十六日生在姑苏的王小妞,不可能那么巧合地出来很多。
于连生拿过帕子给南华拭泪,道:“虽说我妹子年纪生日和名字合得上,但是普天之下并不是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和同名同姓的,故不敢说出来,以免让姑姑空欢喜一场。”
南华由着他给自己擦泪,道:“你的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在宫里,万事都是小心为上。”
赞叹完,立时问道:“你那妹子,我觉得有七八分是我妹妹,你跟我说说她平素喜欢什么,爱做什么,想要什么,我虽无能,却还有一点体面,能圆了她的心愿也未可知。”
于连生淡淡一笑,道:“雪雁妹妹平素只爱些书画,只盼着能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并不向往什么荣华富贵,她想要什么,我想大概林姑娘都会给她。林姑娘虽说是主子,待雪雁妹妹却似姐妹,雪雁妹妹也是一心一意地为林姑娘打算,只盼着林姑娘能有个好终身,年前老爷为林姑娘赐了婚,就是周大学士家的大公子,已经是四品职缺了。”
南华听完,问道:“林姑娘待她果然好?不曾吃过苦受过罪?”
于连生摇头道:“雪雁妹妹自小就跟了林姑娘,既是贴身的丫头,衣食住行不曾薄过。”
南华轻声道:“小妞有福,遇到这样的好人。”
于连生听了深以为然,若不是林姑娘待雪雁宽厚,雪雁如何得以出门出手大方?自己如何遇到她,后来又因为她的援助而进了宫?追根究底,都是林姑娘待她好的缘故,难怪她心里只有一个黛玉,呕心沥血地为黛玉打算。
戴权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打探到了雪雁的生辰八字,以及名字。
长乾帝不理会这些,命他去告诉皇后,并交给皇后料理此事。
皇后知道后,先禀明皇太后,笑道:“竟真是她!如今看来,如皇太后说的,贤德妃倒是立了一功,等南华确定了是她妹子,就赏贤德妃些东西罢。”
皇太后微笑道:“你做主便是。”
皇后想了想,道:“等南华认了妹子以后再赏罢,眼下先告诉她去。”
皇太后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快去罢,南华盼了这么多年,就盼着这个妹子了。”
她年上三十才得了长乾帝这么一个儿子,因自己出身卑微,长乾帝自小到大在上皇跟前不得宠,当初出宫大婚后身上并无爵位,但是就算他不得宠,那也是她唯一的儿子,谁承想一场火险些要了他的命,而纵火的竟是他身边的贴身丫鬟,若不是南华奋不顾身地冲进书房将他背出来,她早已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哪里有如今的尊荣,故心里自始至终都感激南华。
皇后和皇太后一般心思,比别人更感激南华,亲自过去将戴权带来的消息告诉她。
南华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听到确切的生辰八字,仍不免喜极而泣,哽咽道:“这是我妹妹的生辰八字!她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十岁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日还请村里的老秀才把她的生辰八字写在一张红纸上,顺口依着我的名字给她起了个小名。”
皇后道:“找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找到了,你该欢喜才是,怎么反哭了?”
南华面上犹存一痕泪光,道:“是欢喜太过了,故而落泪。我倒真想见见我那妹子,不知道一别十几年,她长成什么模样了,连生说得再多,也不及我亲眼见的好。”
皇后道:“你若见她也容易,我打发人宣她进宫。”
南华从于连生嘴里知道雪雁不慕荣华,便不想让自己的妹妹走进深宫,听了皇后的话,连忙阻止道:“娘娘恩典,我心里感激不尽,只是她一个小丫头进来做什么?这宫门不是谁都能进的。让我出宫去见她罢,若真是我妹子,我一辈子的心事也了了。”
皇后固然觉得南华识趣,但是自己不好擅自做主,道:“你身体不便,如何出宫?倒不如你妹子进宫来你们相见,不拘我如此意思,皇太后和老爷知道了,也一定是这么个意思。”
南华笑道:“虽然如此,我却受之有愧。何况我总得亲眼见了,才知道是不是我妹子。名字、生日、家乡和年纪都合得上,但是还有一处得我亲自去。”
皇后叹道:“难为你还如此小心。”
南华道:“主子们给我体面,那是我的福分,只是我不能不守规矩,否则宫里如何管束上下人等呢?这么些年我手足不便,常常躺坐于主子们的跟前,心里已经十分愧疚了,如今再因我之故,让我妹子进宫里来,我更是无地自容。娘娘就许了我罢,让人抬着我过去,不必大张旗鼓,叫几个小太监小宫女跟着就是了。”
皇后将这番话说给皇太后听,皇太后感慨道:“这丫头,还是这样。”
说着,对跟着皇后一起过来的南华说道:“只是,小太监小宫女跟着你去能做什么?没头没脑的说不定人家还不让你进门呢!听我的,让戴权陪着你坐大轿子过去,难道你这么个人儿,还当不起不成?”
南华听了,只得依从,皇后即刻命人备轿,由戴权陪着过去。
一切妥当后,皇太后检视一遍跟过去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命皇后道:“既是南华的妹子,南华又是初次见她,你好歹替南华预备一份东西,别让南华空着手去,倒不好看。”
皇后忙道:“早就想着了。”命小宫女捧上来给皇太后看,却是两匹宫绸,两匹宫缎,两挂珍珠,两支玉簪并一些金银锞子荷包糕点等物。
南华忙替雪雁谢恩,然后由人抬着出了宫,径自去荣国府。
戴权权势极重,与宁荣国府极熟,闻得他来,尤氏忙迎了进去。
进了二门,戴权下了轿子,对尤氏含笑道:“咱家不为别的,今儿带了宫里的姑姑过来,只为了见见府上林姑娘身边的雪雁姑娘,因身上不便,须得轿子抬进去。”
听说不是来要银子的,尤氏先松了一口气,待得听说是见雪雁,忙命人去叫。
戴权皱了皱眉,道:“很不必,雪雁姑娘住在何处,叫我们过去便是。”
尤氏听了,忙在前面亲自引路,心中却是十分诧异。于连生是雪雁认的哥哥,尤氏深知,也曾见过,可是几时竟能劳动戴权亲自过来?不知轿子中是何人,当得起戴权口中一句姑姑,想来是极体面的宫女。
到了贾母院中,绕过大理石底座紫檀大插屏,轿子按着于连生的吩咐停在雪雁房门口。
雪雁早已得到消息迎了出来,于连生上前悄悄将来龙去脉三言两语地说了,雪雁不及听完,忙叫两个婆子抬了一张铺着褥子的软榻出来,于连生则带着两个小太监接手送到轿子前,两个小宫女打起帘子,扶南华半坐半躺到软榻上。
彼时南华披着一件大红织金夹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虽然苍白憔悴却和雪雁十分肖似的脸,看在别人眼里,都觉得诧异无比。
戴权看着雪雁问道:“雪雁姑娘的屋子在何处?”
雪雁忙在前引路,让小太监把南华抬进了自己房中。
戴权并没有跟上去,亦叫住了尤氏,含笑道:“叫她们姐妹俩说说话罢。
对于南华的身份尤氏越发好奇起来,意欲询问,见戴权无意回答,只得答应了下来,忙将戴权请进黛玉厢房的堂厅中,又是让座,又是倒茶。
黛玉等人闻得消息,都出来相见,权宦之地位,可见一斑。
雪雁从于连生嘴里得知南华的事情后,当晚就告诉了黛玉,说宫里有一位在帝后跟前极体面的宫女似乎是自己的姐姐,故黛玉见到南华毫不意外。
因长乾帝的态度和雪雁的身份,戴权对她倒十分敬重,见她过来,站起来连称当不起。
却说雪雁房中的软榻刚刚落定,于连生带着几个小太监小宫女退到门边,南华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雪雁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庞,对她道:“你走近些让我瞧瞧。”
雪雁叹了一口气,走到南华跟前。
南华道:“你拉开左边衣袖,往上些,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雪雁闻言一怔,随即明白南华这是验明正身,除了自己,几乎没有人知道自己左臂近肘尖处内侧有一块绿豆大小的红色胎记。她依言拉起衣袖,露出雪白一段酥臂,一点红胎记。
南华不觉泪如雨下,道:“没错,你是我的妹妹,小妞的胳膊上有这么一块胎记。”
雪雁拿着手帕给她拭泪,轻声道:“我都不记得了。”
南华叫着妹妹哭道:“你五岁时就被卖了,哪里还记得什么?爹娘和哥哥曾经都答应过我的,只卖我一个给哥哥娶嫂子,过几年就赎我回去,谁知,这一等就没了影儿!”
雪雁听了,无言以对。
对于不存在记忆中的父母兄长,她心中一点儿情分都没有,不似南华这般伤心。
于连生最明白雪雁心思,见状闻声,忙上来解劝道:“姑姑见到雪雁妹妹,该当欢喜才是,偏哭得这样,倒惹得妹妹也跟着伤心了。”
南华听说,方慢慢止住眼泪,看着雪雁道:“虽然连生说过你的事情,只是见了你,我还是得问一问,你这么些年,过得可好?”
雪雁笑道:“我们姑娘待我一向很好,跟千金小姐似的长大,也读书识字。”
南华轻叹一声,道:“你何必哄我?就是林姑娘待你好,你难道一开始就跟着林姑娘不成?也是从最底下慢慢儿地升上去的。我是丫头,知道其中的艰辛。连生,你带人都出去,让我们姐儿两个说说梯己话。”
于连生道:“那我们就在门外,姑姑若有什么吩咐,叫一声便好。”
南华点点头,于连生带着小宫女和小太监退了出去。
雪雁坐到软榻跟前的鼓凳上,打量着这位和自己有血缘之亲的姐姐,苍白瘦弱,憔悴不堪,但是难掩天生秀色,比雪雁生得还要标致几分,只是长期病弱使得她黯然失色。
她在打量南华时,南华也在看自己寻找多年才找到的妹妹,因老太妃薨了的缘故,雪雁只穿了一件玉色缎子的夹袄儿,底下系着白绫裙子,一头乌压压的青丝挽着家常髻儿,别着一枝镶珠银凤钗,耳畔垂着南珠坠子,素淡却不失雅致,一张鹅蛋脸上,眼澄秋水还清,唇润樱桃还红,真如池中一枝芙蕖,鲜润明媚。
南华道:“我走时你才刚落草,一转眼再相见,你竟是个大姑娘了。”
雪雁问道:“咱们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南华摇头道:“早就没人了。圣人登基后,我求了恩典,打发人去家乡查探,原来我离开两年后娘一病去了,又一年,爹也没了,再后来哥哥不知怎地染上急病,不到一年去了,那时你才五岁,被寡嫂卖给了人牙子,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才找到你。”
雪雁虽然没了记忆,但是听说父母兄长皆故,仍不免一阵叹息。
说起往事,南华不免落下一点清泪,道:“咱们穷人个个身不由己,最向往的不是买几亩地,而是能进大户人家当差,有衣裳穿有肉吃,还有月钱可拿,那时我被人牙子选上,爹娘欢天喜地得不得了,不但能得银子给哥哥娶媳妇,我还能有个好去处。哥哥向来疼我,当初爹娘卖我时,他不肯,只是那时爹娘已经签好了卖身契,好说歹说,爹娘哄他说我去享福,过几年还能攒钱把我赎回去,哥哥发狠说要赚钱赎我,只是我没有等到他。”
听到这里,雪雁诧异道:“这是为何?难道买地比不得卖身?”
她自始至终,殷切期盼着早日脱籍成为良民,怎么听着南华的意思,很多百姓反而愿意卖身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这种说法,瞬间颠覆了她的认知。
南华苦笑道:“无权无势,就是任人鱼肉。你自小进了大户人家,哪里知道咱们百姓的艰难?不但平时有人欺压,而且各项赋税徭役沉重得年年交上去后剩不了几日口粮,就算是风调雨顺,也有八成人吃不饱,何况还有天灾*的时候呢!做了大户人家的下人就不一样了,衣食起居都有,虽说行事做不得主,可却比庄稼人强多了。”
望着雪雁震惊的目光,南华又道:“你不知道,还有许多财主愿意带着千亩良田投奔到位高权重的官宦之家做奴才呢,年年孝敬金银财物,只为了求得庇佑罢了。”
雪雁顿时怔住了,她只想着去乡下种田,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平淡,没想到种田居然如此不易,倘或真如南华所言,自己还一意孤行地去做个小地主吗?
南华说到这里,忽然道:“妹妹莫不是脱籍后打算买几亩地?”
雪雁点头道:“原先是这么打算的,买一处房舍,置办些地亩,等脱了籍,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如今听姐姐这么一说,我倒犹豫了。”
雪雁一向爱惜自己的性命,绝不会冒任何危险,如果种地反而对自己有害无益,而且还会带来无数危机的话,雪雁决定不去乡下,等脱了籍后,她还住在京城里,靠那二百亩地依靠黛玉的庄子收成,够自己衣食丰足便罢了。
南华忙道:“买房置地是好的,只是你千万不能自个儿到乡下地方去。”
雪雁好奇问是为何,说实话,她的确不知这些事情。
南华叹道:“你模样儿生得标致,在京城里各家丫鬟中显不出什么来,但是在乡下山村小地方却是一等一的好,那里压不住,你若到了那样的地方,一则乡下山村多是阖族本地的人,并不愿意把房子地卖给外来的人,二来地痞流氓也多,美貌只能带来祸患。听我说,你就留在京城里住,有林姑娘做依靠,衣食不缺,也没人打搅你。”
雪雁听到这里,肃然应是。
其实听南华说那么多,她往日的打算已经动摇了,总得平安为上。现在她约略有些明白赖大夫妇明明家资饶富,何以仍旧在荣国府里当差了,未尝不是为了求得权势庇佑。
南华见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忽听于连生在门外道:“南华姑姑,雪雁妹妹,林姑娘打发人送了茶果过来。”
雪雁过去开门,接了过来。
于连生往里面看了一眼,悄声安慰道:“南华姑姑好容易才找到你,你多体谅些。”
雪雁想起于连生曾经说过南华命不久矣的话,点了点头,回身端着茶喂南华喝了两口润嗓子,拿着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缓缓地道:“今日听姐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哥说姐姐问过他关于我的事儿,那姐姐就跟我说说姐姐的事儿罢,我也想听听呢。”
南华见她关怀自己,不觉十分欢喜,道:“我身上哪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那么着。我被卖掉以后,有幸被选进了皇后娘娘的娘家,刚开始只是个烧火的小丫头,常常吃亏,月钱也领不到,几次三番以后学乖了,慢慢儿地升了上去,做了娘娘的贴身丫头,老老实实地当差做活,娘娘给我取名叫南华,等到娘娘出嫁时,我是四个陪嫁丫鬟之首。”
雪雁心中一酸,却也佩服南华的手段,一个外来的丫鬟居然能压倒家生子成为陪嫁丫鬟,不知付出了多少,道:“姐姐一定也吃了许多苦,这身子也就是后来伤着的罢?”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南华呢?救人一命,却落得多年瘫在床上的下场。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南华早已想开了,道:“也没吃什么苦头,就是后来伤了,七八年来动弹不得,可是我救的是圣人,行动坐卧自然有人服侍,比千金小姐还尊贵呢!”
的确,在宫里,就是贵妃见了她,还得问一声好。
听她如此说,雪雁不觉滴下泪来,道:“姐姐若是平平安安,做个丫头有什么不好?”
南华听了幽幽一叹,妹妹说的是,若能平安无事,做个丫头伺候人又何妨?她也不想做这样动弹不得的千金小姐,可是事已至此,她非但不能露出一丝后悔之色,还得假作欢喜于主子平安,这份苦楚,又有几人能懂?
凝视着雪雁的脸,南华柔声道:“妹妹,我虽然在圣人跟前有一点体面,但是我不想为你求什么荣华富贵,你千万别怪我。有时候,不争即争,不要能得,我无欲无求,若是去了,圣人反而会记得我的好处,许能泽披于你也未可知。”
雪雁忙掩住她的口,道:“姐姐说什么话?咱们才相见,个个都得长命百岁!”虽然她对南华没有一点情分,但是南华寻寻觅觅,又为她打算如斯,她怎能不为之感动?
南华示意她将手拿下来,轻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明白,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雪雁忙道:“姐姐快别胡说,这话定是哄姐姐的,我见姐姐今儿精神倒好。”
南华微微一笑,道:“我今儿精神好,是因为终于找到妹妹了。我瘫了七八年,能活到如今,又有这样的体面,我已经知足了。”
雪雁眼圈儿一红,道:“好好儿的,怎么书房偏偏起了火?府里也太不小心了。”
南华轻声道:“这些话可不能说。”
终究是心疼自己唯一的妹妹,南华轻声为她解惑道:“这件事外头都不知道,你听了别告诉任何人,那场火,不过是因夺嫡之争而起罢了。圣人素来不大得上皇老圣人喜欢,当初老圣人退位,一是圣体欠安,实在是撑不住了,二是瞧圣人年纪小好左右,三是因为皇太后身份不高,圣人没什么心腹臣子,因这三层,老圣人方将皇位传给了圣人。”
南华说的喜这些倒和雪雁揣测得差不多,经历这么些事,朝堂上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些,忙道:“我晓得其中的厉害,姐姐若是为难,快别说了。”
南华笑道:“我就你这么个妹子,让你活得明白些有何不可?”说着,又悄悄将自己知道的一些机密之事告诉她,并嘱咐她只记在心里,不可外传。
除了这些,别的她不会告诉雪雁,救了长乾帝,自己是后悔的,后悔得无以复加。
南华不打算把自己的后悔吐露出来,她已经活不久了,总得留点体面荫及妹妹。
她当初也有争荣夸耀之心,冲进书房里时犹豫过,可是想到如果长乾帝出事,阖府就没有了依靠,作为丫头未必有什么好结果,因此,她赌一把,冲了进去,依仗着自小做过庄稼活儿有一把子力气,所以把长乾帝背了出来,只是没想到临出门时迈不过门槛,而横木就在头顶,只能先将长乾帝交给侍卫,自己被横木砸了一下,就此不起。
她赌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于是瘫在床上。
好在她是为了救主,一片忠心人尽皆知,没人敢怠慢她,只是到底意难平。
她跟雪雁说的是实话,这么些年,除了寻找自己的家人这件事,她从来不求什么,她越是淡然以对,越是使得皇太后和长乾帝夫妇待她恩宠有加。
南华本性极为聪颖,手段一点儿都不缺,她没有雪雁那份良善之心,她做事总会想到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因此,她没有在荣国府久留,见过雪雁,相认过后叙说别离之事,少时便即离开,临走前,只将皇后赏赐之物给她留下了。
坐在轿子里,南华缓缓地闭上眼睛,只觉得浑身疲乏之极,就这么一个妹妹,虽然没有相处过,也没有什么情分,可到底是自己仅剩的亲人了,自己死了什么都没有,倒不如为她打算一二,等自己死了,有个人念着自己的好处。她一个丫头,救了长乾帝,活着的时候有几分体面,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别人顶多会念叨几句,然后就此丢开。
面见过皇太后和皇后回了话,南华感激不尽,含泪道:“若不是圣人们的恩典,我如今哪里能和我妹子相认团聚。”
皇太后和皇后听了知道雪雁便是她妹子,不禁为她感到欢喜,道:“果然是你妹子?”
南华笑道:“是呢,我亲眼见了。”
皇太后看着她病入膏肓的模样儿,心中一叹,先叫皇后打发人赏赐贤德妃些东西,然后温言道:“你妹子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说,你若担心你妹妹的终身,明儿我做主,给她脱了籍,再挑个显赫人家,倒也能名言正顺地做个大家子太太。”
南华忙道:“皇太后恩典,我心里感激得不得了,不过我妹妹随着林姑娘一切都好,她什么都不要,我也不想为她求什么荣华富贵,齐大非偶,于她倒不好。”
皇太后诧异道:“你们姐儿俩什么都不要?连荣华富贵都不要?”
南华笑道:“如今有主子恩典,比什么荣华富贵都强,还想要什么好处?雪雁那丫头自来有主意,单靠着林姑娘就够了,她一个小丫头,当不起皇太后和娘娘的恩典,叫她一辈子平平安安就是了。等我去了,将主子们赏的东西留给她,够她一辈子衣食丰足了。”
南华无所求,皇太后和皇后越发动容不已,事后说给长乾帝听,长乾帝也感慨了几声,然后道:“既然南华什么都不要,就叫戴权记着,若她妹子有什么难处,戴权帮一把便是。”
长乾帝感激南华不假,但是对于雪雁这样一个小丫头,他万万不会放在心上。
戴权躬身答应。
却说南华离开后,尤氏忙叫雪雁到跟前问个究竟。
彼时姐妹们亦听说了,从园子内出来,都笑道:“正是,让我们瞧瞧,雪雁到底是什么金贵人儿?竟劳动戴内相亲自陪宫里的人过来。”
黛玉拉着周滟的手坐在旁边,担忧地看着雪雁。
雪雁笑道:“奶奶姑娘们快别臊我了,什么金贵?不过都是丫头。我原有个姐姐,打小儿没见过,蒙圣人隆恩,好容易才找到我,由戴公公陪着过来姐妹相见说话罢了。”
宝钗心细似发,问道:“你有个姐姐?怎么不曾听说?”
雪雁道:“我们穷人家日子过不下去了,都是典儿卖女,兄弟姐妹没有卖到同一家的人好多着呢,我不知我姐姐在何处,又见不着,平素怎好说出来?没的白伤心。今儿我姐姐来我才知道我姐姐在宫里当差。”
尤氏眉头一挑,笑道:“雪雁这丫头倒有造化,竟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差?”
众人听了,都啧啧称奇。
黛玉忙笑道:“在宫里当差也算不得什么,府里还差人在宫里?”
尤氏一想也是,道:“不知道雪雁的姐姐在哪里当差?戴内相亲自陪着过来。”
雪雁答道:“我姐姐身子不好,现今并不当差,不过倚仗着从前伺候皇后娘娘于潜邸之中有几分体面,故如今病得重了,方由戴公公相陪,只为了容易进来相见罢了。”
尤氏等人听了遍不再多问了。
至晚间得到消息说贤德妃在宫里得了赏赐,传过来,尤氏说给众人听,不免欢欣非常,都没想到是托了南华寻妹之福,但是宫里头元春主仆二人心中却明白,万万没有想到南华的妹子竟是雪雁,心中暗暗打算一番,悄悄传信叫家里人知道,好善待雪雁一二。
转眼间到了四月二十六日,这日是宝玉的生日,又有宝琴也是这日,黛玉忙命送礼,雪雁道:“今儿还是邢大姑娘的好日子,平儿也是。”当然,宝玉房里的四儿也是今日,且同宝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不过她就没有过生日的体面了。
容嬷嬷听了,皱眉道:“一个通房丫头,怎么倒和小姐公子相提并论了?”
雪雁笑道:“平儿虽是通房丫头,却管着府里大小许多事,比主子在下人眼里还体面呢!”比之凤姐的心狠手辣,动不动就踩着门槛子骂人,平儿温柔和顺,在府里的人缘十分之好。
黛玉道:“她也是个苦命的丫头,在琏二哥哥和琏二嫂子跟前周旋妥帖,不容易。宝玉和琴妹妹、邢大妹妹的生日,府里遂不好热闹,却也得过,紫鹃去送礼,平儿那里打发小荷去。雪雁今儿也是寿星,咱们虽不能同别人相比,也不好声张,却能叫你清闲一日吃顿寿面。”
紫鹃答应着去了,小荷也拿着送给平儿的礼物送去。
周滟听了黛玉的话,瞅着雪雁笑道:“原来雪雁姐姐也是这一日,怎么不说一声?”说着,忙命奶娘拿东西给雪雁做寿礼,这些时日里雪雁一日不得闲,天天到二门处找赖大和王忠打听消息,然后回来告诉她和黛玉,她心里十分感激。
雪雁推辞不过方收了,笑道:“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还过生日呢!年年这时候姑娘都额外叫人给我做一套新衣裳鞋袜,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姑娘快别弄得府里人知道,说我张狂。”
因此,除了黛玉房中,外人一概不知雪雁亦是今天的生日。
一时探春来请吃面,说寿星都全了,黛玉和宝玉乃是嫡亲的表兄妹,见面亦无妨,只愁周滟之故,便托病没去,探春亲自来请,黛玉笑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正经你们乐你们的去,让我好好歇歇,身子乏得很。”
探春听了,只得作罢。
因此,凭园子里如何热闹,皆与她们不相干。
将到晌午时分,于连生忽然来了,带来了几色礼物,并无别人的,雪雁原也没那份体面,不会因为自己是南华之妹,就得了上头青睐,故只有南华送给雪雁的一套头面和一套衣裳,还有于连生送给雪雁的一个碧玉佩,他比别人知道雪雁喜欢珍珠玉石胜过金银之物,另外有一匣宫扇和一盒宫花,也是南华给的,道:“衣裳是南华姑姑叫身边的小宫女做的,头面是从前皇太后赏赐的,姑姑没上过头,拣了一套白玉头面叫我送来给妹妹戴。”
雪雁谢了一番,收了,打开装头面的锦匣看一眼,到底是皇太后所赐,确是名贵非常。
她把碧玉佩顺势佩在裙上,换下原来的宫绦,端详了一番,笑道:“我给姐姐做了一身衣裳,一会子大哥替我带回去给姐姐。”投桃报李,南华既有心对她好,她也如此相待便是。
于连生答应了,吃了一杯茶,并不敢久留,带着衣裳走了。
雪雁亲自送他离开,回身将南华送给她的宫扇宫花分给众人,因各有一匣,数目多,倒也分得均匀,笑道:“头面和衣裳我就不给了,扇子宫花拿着顽罢。”
宫里出来的东西十分精致,众人中有人得了扇子,有人得了宫花,也有两样都得的,爱不释手地道:“今儿你是寿星呢,倒把别人送的寿礼分了人。”
雪雁笑道:“平姑娘在里头也把得的寿礼顺势赏人呢,我送给大家,算是图个同乐。”
话音一落,赖家打发人给雪雁送衣裳首饰寿桃挂面来。
雪雁有姐姐的事情,自然瞒不过赖家,他们待雪雁越发好了,先前四季衣裳首饰吃食经常送过来,如今更好了十分,寿礼送得很厚重,其中最为贵重的是一套赖嬷嬷戴过的金镶玉头面,因他们一直帮着打听周家之事,不似别人那般,故雪雁对他们家又敬了几分。
收了东西,雪雁不免换了衣裳到赖家给赖嬷嬷和赖大夫妇磕头,又得了赖欣荣的礼,赖尚荣去年谋了知县的缺,早带着李氏上任去了,故一家不在。
赖嬷嬷忙拉着雪雁的手,含笑道:“再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造化。”
雪雁笑道:“可不是造化,若没这造化,怎么能知道在世上还有个姐姐呢?”
赖嬷嬷感慨万千,从前只道雪雁一无所有,没想到日子竟被她过得越来越好,不但黛玉有了极好的夫家,虽说周家坏事,可周鸿职缺未变,如今又除了认的哥哥在宫里当差,还有一位亲姐姐在宫里极体面,如何不让人羡慕?
闲话吃茶时,雪雁忽然想起南华所言,不免问起乡下庄稼人的日子。
赖嬷嬷历经世事,闻得此语,点头道:“令姐所言不错,平民百姓的日子哪里有面儿上说的那样盛世太平?十个人里有九个吃不饱,赋税重,年年修桥也好,修堤坝也罢,都要抽劳力,打仗了还要征兵,不知多少人一去不回呢!若是标致的女孩子没有权势依靠,就只好任人欺负去罢,家里有地的也未必能保住,上头都等着盘剥呢!”
雪雁不禁大开眼界,果然百姓日子不好过?
赖嬷嬷何等人物,说完这话,不禁问道:“你莫不是原先打算到乡下清净度日?”
见雪雁点头,赖嬷嬷忙道:“傻孩子,千万别有这样的想头,你一个女孩儿家,长得标致又有钱,不说山村乡野之地未必愿意卖给你房子地,就是卖了给你,也不肯同你交好。另有一干人见你生得好,说不准有多少下流心思,那是防不胜防,你如何能护得住自己?虽说你在京城里有些个权势依靠,可是若离得远了,鞭长莫及,有你后悔的时候!”
雪雁忙道:“我原不知外面的事情,才想着如此,现今听了姐姐和嬷嬷的话,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独自在乡下过日子呢!”
赖嬷嬷方松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了,你留在京城里竟是大好,凭着你的品貌才华手段,又有这样的依靠,放出去嫁给读书人也好,留下嫁给管事也好,都是极好的去处。管事有权势可倚,读书人考中了举人,可以不必交税,其他的竟是都配不得你了。”
雪雁微微一叹,事到如今她才明白,种田谋生不容易,是自己太想当然了。
赖嬷嬷又告诉了她许多外面的事情,包括上等良田多是被权贵所占,就是权贵之家的下人,也常常以此霸占百姓良田,百姓所有的大多不过是中等地亩和下等薄田等等。
雪雁听得惊心动魄,难怪周瑞家霸占李三家的良田,竟是那般理所当然。
等到她听完赖嬷嬷的话,从赖家回来,雪雁还在思索,看来自己的种田生涯果然不能了,还是留在京城里罢,有房子住,有权势依靠,光靠着积蓄就够过一辈子了,而且自己还有一技之长,不会坐吃山空的。
黛玉见她闷闷不乐,问起缘由,听完,亦不觉有些烦闷,道:“听你一说,我倒明白刘姥姥何以那样巴巴儿地来报恩了,必然是因为沾了府上的光,日子好过些。”
雪雁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呢。”
世事如此,她们主仆两个可谓是无计可施,说完便暂且搁置在心里不提。
当晚怡红院十分热闹,她们亦没有过去,早早睡了,至次日平儿还席,黛玉仍未带着周滟过去,但凡来请,都被容嬷嬷几句话打发了。
不想饭后做针线时,忽然听说贾敬去了。
雪雁忙给黛玉预备了素色衣服并首饰,道:“好歹得过去一趟。”
忙乱了几日,贾母王夫人等人便回来了,接见已毕,先去了宁国府,回来后听说府里诸事,见过了周滟,命人好生待她,等周滟出去了,又有路上风闻周大学士之事,不免搂着黛玉哭道:“我可怜的玉儿,这是怎么说?”
黛玉忙劝道:“外祖母快别伤心了,这事儿还难说呢。”
贾母道:“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也就你们小孩子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周家小姑娘你什么时候接来的?”因赖大等人帮衬着料理贾敬的丧事,又有赖嬷嬷近日不得空过来请安,故都没告诉贾母他们私下打探过消息,这些都是人精,当然瞒着贾母。
期间黛玉亦曾和赵嫣然有书信往来,赵嫣然信中说不管何人问,只说是她托付黛玉照料周滟,以免横生枝节,黛玉知她好意,便依此而言。
贾母叹道:“送灵前我还在为你欢喜,如今,只恨不得剜去了我的心。我玉儿怎么如此命苦?好容易说了一个好人家,偏又坏了事。”
黛玉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家不是起起落落?”
旁边王夫人不言不语,邢夫人脸上却有些惶恐,兼之心中仍恨不曾得周家聘礼,遂道:“周家坏事倒无妨,只是大姑娘接了周家姑娘过来住,若是牵扯到咱们家该当如何?”
黛玉站起身,施了一礼,道:“大舅母说得是。”
邢夫人听她赞同自己的话,随即就没言语了,不禁一怔,看着她道:“大姑娘,不是我说的话刺心,咱们一大家子上上下子千把人,总不能因为窝藏周家的人,就落了罪名。”
贾母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窝藏?难道周姑娘竟是罪人不成?玉儿不过是受永昌公主爱女之托,她能做什么主?周大学士的案子还没审讯呢,你就知道是有罪的了?玉儿是周家长媳,还能冷眼旁观不成?就说我的话,谁若怠慢了周姑娘,仔细打一顿撵出去。”
黛玉感激道:“我替滟儿多谢外祖母。”
转而又对邢夫人道:“大舅母莫生气,赵姐姐托我照料滟儿,原是因为滟儿家里没有人做主,恐下人作践了她,如今外祖母和舅母们送灵回来,想来周太太也回来,不日当会来接滟儿,还请大舅母放心,玉儿虽然住在这里,却万万不敢坏了府里的声名体面。”
邢夫人听了,方不言语,闷闷地坐在一旁。
贾母叹了一口气,抚摸着黛玉道:“送灵时遇到周太太,她得了消息后心急如焚,无奈规矩大,只能干着急,后来知道你接了周姑娘来住,方放了心,逢人就夸你,因此等她来接周姑娘方可,你不许送她回去,以免让人说三道四。”
黛玉本就打算等周夫人来接,并没有想过送周滟回去,听了贾母的话,忙一口答应。
探春上来道:“好叫老太太知道一桩喜事,林姐姐房里的雪雁,竟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差呢,上回由戴权戴公公亲自陪着过来和雪雁相聚。”
此言一出,众人面上尽是诧异之色,看向黛玉时,不免收了前头的神色。
邢夫人忙问道:“什么样的人,竟能让戴公公亲自陪着?莫不是宫里的贵人?”
探春笑道:“宫里的贵人除了省亲,哪能出宫?不过虽然不是贵人,却胜似贵人,我听东府里大嫂子派人打听说,雪雁的姐姐在宫里的地位十分超然,又有娘娘打发人传来的消息说,因为抱琴说雪雁像南华姑姑方使得她们姐妹团圆,皇太后和皇后都赏赐了娘娘呢!”
听到元春得了体面,王夫人连忙念了一声佛,道:“阿弥陀佛,你说的是真的?”
探春忙道:“不敢欺瞒老太太和太太。”
邢夫人看向黛玉道:“大姑娘怎么不说雪雁有姐姐在宫里,她姐姐有这样的体面,想来也能为周家周旋一二。”
黛玉轻声道:“后宫不得干政,雪雁的姐姐不过是略有体面,不敢打搅她。”
邢夫人颇不以为然。
贾母听了,却暗暗为黛玉欢喜,周家事败,自己正在担心底下人怠慢黛玉,若有雪雁长姐之故,府里倒不敢怠慢她们房里了,这样自己就放心了,有雪雁姐姐这样的人在宫里,娘娘又得了赏赐,想必娘娘也好过些。
贾母回来后,又因贾敬之故门户大开,外面的消息便封锁不住了,很快府里都知道黛玉的夫家坏了事,三春姐妹钗云琴烟等人知道后,忙都过来道恼并安慰周滟,余者下人脸上难免流露出几分痕迹,转而奉承起雪雁来。
雪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虽然早知道府里人见风使舵的本事,但是自己遇到还是觉得无奈,平时躲在房中,轻易不肯出门。
贾赦听说后,心急火燎地来找贾母,意欲退婚,并送周滟回去,免得惹祸上身,被贾母兜头啐了出去,指着他痛心地道:“哪有你这样做舅舅的?先前为了聘礼,这会子又来坏你外甥女的名声!别说周家还没败落,就是坏了事,这婚也不能退!”
贾赦道:“难道眼看着周家牵扯到咱们家不成?”
贾母冷笑道:“你瞧瞧外头,周家一倒,多少人家被连累,可有咱们家?”
贾赦一愣,静下心来一想,贾琏打听说好几家都被周家连累下狱候审,自己家虽然接了周滟过来,却一直都没有出事,想来不会连累自己家。
贾母见状松了一口气,道:“咱们家是老臣,在上皇跟前有体面,还有娘娘在宫里,前儿因你外甥女身边丫鬟之故,还得了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的赏,事后又得了当今的恩宠,这是多大的体面?你不想着这些好事,倒过来往你外甥女心头戳刀子!”
闻得元春之事,贾赦顿时回转过来,忙笑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子糊涂了。”
贾母道:“你确是糊涂了,只顾着吃酒作耍,哪里知道这些事!”
还要再斥责他一番,发作给下人知道,偏听到通报说周夫人递了帖子拜见,并接周滟回家,贾母忙命贾赦退下,令人回了帖子。
周夫人接了回帖后,次日一早便坐车过来,见到贾母连忙请罪,道:“都是我家的事情给府里添烦恼了,我刚回京后本想即刻过来接小女,不想府里乱得不成样子,费了几日工夫才料理妥当,府里才好些,立时就过来了。”
贾母堆笑道:“听你说的什么话,咱们因玉儿之故,又不是外人,玉儿接令爱过来顽两日,不过是联络情分,我见令爱伶俐标致,心里也喜欢得很,哪里添了什么烦恼?”
周夫人面上不动声色,笑道:“还请老太君叫了小女出来,我接她家去。还有林姑娘,真真是府上教得好,有情有义,我心里爱得不行,得好好谢谢她。”
贾母道:“哪里有婆婆谢儿媳妇的?快别折煞了她。”
说着,叫鸳鸯去请周滟和黛玉过来。
周滟闻得母亲来接,早已喜不自胜,忙挽着黛玉一同过来,见到母亲,竟比一个多月前瘦了好些,想到这些日子自己的遭遇,顿时红了眼眶儿。
周夫人忙搂着周滟,好一阵安慰。
周夫人心里最担忧自己的儿女,两个儿子已经见了,毕竟是男孩,又有先前于连生透露的消息说当今有意保住他们父亲,经过此事倒沉稳了些,心中放心,然而这个女儿小小年纪却是瘦了好些,幸而虽然瘦了,精神倒好,显然黛玉照料得十分用心。
看到她们母女情深,黛玉不觉想起自己的身世,颇为伤感。
周夫人看罢周滟,过来拉着黛玉的手,含泪道:“好孩子,你的好处我都记在心里了。”
黛玉忙道:“这话当不起,我不过唯心而已,若是袖手旁观,冷心冷面,我是什么人了?”
黛玉的所作所为,周夫人都看在眼里,庆幸感叹当初没有挑错人,能在危难之际出面做主,虽然不符合许多闺阁女儿的贞静一道,但是于他们家却是恩人无异。
周夫人心中熨帖,危难中黛玉不离不弃,她如何不记在心里。
贾母在上头看到如此场景,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只盼周家能挺过这次危难,到时候黛玉凭着眼前的做所作为,必然不会受到什么苛责,周家只会对她更好。
想毕,贾母问道:“周大学士的案子现今如何了?若需要银子人,我们家都有。”
周夫人忙道:“我们家老爷还在狱里,暂时收押候审,那些个罪名儿也得等人打探清楚了才知道我们老爷无辜,偏我们老爷当年外放时在粤海,一来一回总得好几个月,何况还在在那边查探,没个半年的工夫,怕是结不了案。”
贾母微感放心,道:“也就是说,周大人眼下半年内当是无碍。等查清楚就好了,你也别太过忧心,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
周夫人感激不尽,连忙谢过。
周大学士一入狱,周家便塌了半边天,好在周夫人早有预料,一时没有惊慌失措,接了周滟回去后,安抚半日,思及这几日在各处遇到的冷脸,对管家媳妇道:“咱们家还没败呢,一个个都先避而远之了,也不想想,周家几辈子这么过来,哪一代没有个起起伏伏?”
管家媳妇忙道:“日久见人心罢了。”
周夫人点头道:“都说世态炎凉,我想着咱们家还有鸿哥儿呢,谁承想竟会这样。倒是鸿哥儿媳妇很好,我从前还觉得她未免弱柳扶风了些,虽然江南人以此为美,到底看着娇弱,没想到这样娇弱的容貌下,竟有一份临危不乱的胆气。”
管家媳妇赞道:“咱们大奶奶是个好人,刚听到消息就打发人来接大姑娘了,还托了赵姑娘作筏子,免得荣国府里有什么想头,同时还带来了咱们二爷三爷打探不到的消息,事后若不是有大奶奶那边做主,时时有消息传来,二爷三爷只是个没头的苍蝇。”
虽然已经听说过了几次,但是周夫人仍旧赞叹道:“这门亲果然没错。”
管家媳妇笑着称是。
周夫人叫周滟下去歇息,复又派人打探消息,并想方设法能在狱中打点一二。
却说周夫人接了周滟离开后,黛玉房里登时清静下来。
容嬷嬷见她神情烦闷,乃笑道:“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忙着姑爷家的事儿,现今周太太回来了,自有她做主,姑娘可以歇歇了,早些儿把嫁妆绣出来正经。”
黛玉红了脸,旋即道:“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周大学士的案子如何了。”
容嬷嬷道:“我瞧着还有的熬呢,朝廷大员哪一个不是国之栋梁,兢兢业业多少年才升到一二品,哪能说处置就处置?虽说处置一个大臣容易,可是动摇国本就不行了。”
周家一事仿佛石破天惊一般,但是却迟迟未有审讯,府里一时不知如何对待黛玉,许多人私下都说若是周家坏了事,黛玉这门亲事也算不上如何了,又有人说黛玉命苦,刚定了显赫亲事,就落了这样的下场,如此言语,不一而足。
黛玉房里的小丫头们十分生气,黛玉却安抚道:“让他们说去,和咱们有什么相干?”
雪雁在一旁点头道:“正是,你越是理会,越是生气,何必呢!”
小荷急道:“怎么不相干?个个都私下里对姑娘议论纷纷呢!姑娘是主子,什么时候是让他们可怜同情的了?不过是见风使舵罢了,从前姑娘定亲时,巴巴儿地来讨好,现今姑爷家略出一点子事故就这样,真真是好没良心!”
雪雁却笑道:“府里的话谁还当真不成?外头各家诰命主母他们说的才是实话。”
小荷不解,雪雁却不言语了。
大户人家哪家不希望自己的媳妇能有如此魄力,又有这样的情义,虽然各家都对黛玉十分同情,但是心中却都赞叹不已,各自打算倘或两家后来因故退亲了,也一定要去求娶,因此黛玉的名声在各家主母跟前十分之好,只是女孩儿名声不好往外说,故不曾议论罢了。
黛玉从嫣然处知道这些事情后,不禁十分好笑,将信递给雪雁看。
雪雁看罢,亦笑了,道:“难道他们认为周家一败涂地不成?把姑娘想得太俗了些。”
黛玉还要言语,忽见玉钏儿捧着东西过来,摞着的两匹纱罗,上头还放着几件东西,忙起身让座,笑道:“大热天的,府里又忙乱得很,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玉钏儿笑道:“我找雪雁。”
雪雁过去,一面接了东西放在凉榻上,一面道:“找我做什么?”
玉钏儿指着凉榻上的东西,抿嘴笑道:“你如今非同寻常了,昨儿太太进宫给娘娘请安,听说上回抱琴认出你后,娘娘很是得了一番赏赐,特特命我送一匹纱一匹罗来给你裁夏天穿的衣裳,另外还有两把扇子,两串玛瑙珠儿。”
雪雁闻言,失笑道:“娘娘得了好处,哪里就是因我之故?”
玉钏儿却道:“太太既叫我送来,你收下便是,难道还把东西往外推不成?横竖也是你该得的。你住在这里,你姐姐住在宫里,有你姐姐这样的体面,圣人们难道对咱们府里和咱们娘娘能不另眼相看些?”
黛玉也道:“如今府里都是如此,你就收了罢。”
雪雁只得收下,尔后又同玉钏儿一起去王夫人处谢恩,王夫人和颜悦色地道:“你是个好孩子,从你跟你们姑娘从南边来,就没叫我费心过,这些东西你当得起。”
王夫人从来没给过雪雁东西,纵然先前因为雪雁陪着黛玉远离宝玉时自己心里喜欢,也并没有赏过,如今因为女儿在宫里得到长乾帝的恩宠,连抱琴都得了赏赐,可见南华之体面,王夫人自然要对雪雁好些。
雪雁深知这些人的想法,无奈之余,只得收了,倒白得了许多东西。
桑家闻得周家之事后,桑青一直都暗暗打听,然后告知王忠,继而转告黛玉,桑母一回来,怕荣国府里有所怠慢黛玉,便命徐氏去接黛玉。贾母想着府里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又有贾敬丧事,十分闹心,便叫黛玉过去,等送殡那日再回来。
雪雁陪着黛玉到了桑家,拜见过桑母,徐氏便先笑道:“听说雪雁找到了姐姐?”
黛玉诧异道:“我们都不曾说过,你怎么知道?从哪里听来的?”
桑母笑道:“荣国府里的事儿一出,就有十张嘴来传,外头无有不知的,何况大多数的人家都知道南华曾经背负圣人脱了火海,听闻这个消息,岂能不羡慕非常?”
黛玉听了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南华姑姑在宫里,雪雁跟着我,平常见不得面,说不得话,难道还有什么好处不成?这世人也忒会多想了,她们不过是姐妹情深好容易相见,到外人嘴里,倒觉得雪雁倚仗了南华姑姑多大的势似的。”
雪雁却道:“我的确因姐姐之故,得到了许多好处呢!”
桑母听黛玉说雪雁这些时日常能得赏,不禁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雪雁道:“给你你就收着,从前你常说除了你们老太太和你们姑娘,你不大得东西,这会子一并得了。”
雪雁也笑了,心中却着实担心南华的身体。
南华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但因没有见到妹妹不肯甘心,故一直撑着,如今见了妹妹了了心愿,回到宫里不久便陷入昏睡,只是用人参吊着性命罢了。
皇太后和皇后见了,十分伤心。
这日南华醒来,挣扎着求见皇后,小宫女忙通报过去,皇后过来问她何事,南华喘了几口气,气息奄奄,轻声道:“我已经不成了,若在宫里未免晦气,求娘娘赏我一个恩典,送我出宫,我也想再见见我妹妹。”
皇后不觉含泪道:“快别说晦气话,你好好儿的,太医尽有呢!”
南华笑道:“主子们怜我,容我在宫中独占一院,居住多年,如今我总得为主子们想想。娘娘许了我罢,送我出宫,找个地方安置。”
皇后不敢自专,去请问皇太后。
皇太后听了,倒是觉得十分有道理,也感念南华的一番苦心,遂命戴权在外面购置一所院落赏给南华居住,并问南华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南华见到皇太后,听了这话,忙道:“我只是担心我妹妹一个罢了。”
皇太后道:“你若担心你妹妹,我给你妹妹一个恩典,许她终身和富贵。”
南华道:“多谢皇太后恩典,只是我仍旧是原来的话,她一个小丫头承受不起,只求主子们赏我一个恩典,将素日主子们赏赐给我的东西都留给我妹妹做个念想儿就是了。”南华估算了一下,这些年她逢年过节,常得厚赐,足够雪雁一生丰衣足食。
皇太后和皇后听她执意如此,再无所求,越发觉得她品性难得。
南华出宫之际,皇太后和皇后命人将她素日所用之物悉数收拾装箱,挪到了南华所居之地,戴权找的这处房舍一共三进,距离周家并不甚远,也是戴权觉得既然给了南华,将来南华去后,必须得留给雪雁,而黛玉将来要嫁到周家,这里的房子最好不过了。
南华迁居后,堪堪收拾妥当,立即请戴权去接雪雁来相陪。
戴权知她时日无多了,一面派人去接雪雁,一面留下于连生在院中总管诸事,他是雪雁认的哥哥,总比别的小太监小宫女强些。
雪雁从桑家过来时,南华已昏迷不醒,她从于连生嘴里知道南华的打算,想起南华当日所说的不争即争之语,虽然姐妹情分并不深厚,但是听到南华为自己,仍不免落下泪来。
于连生劝道:“南华姑姑早就知道身子不好了,妹妹别太难过了。”
雪雁叹了一口气,不说话。
接下来几日,她都陪伴在南华身边,南华很难清醒,偶尔说了两三句话,便即再次陷入昏迷,虽然平时只说几句话,但是字字句句都是为雪雁打算。
只听南华遣退房中诸人,轻声对雪雁道:“我特特请求出宫,为的就是想给你留一座宅子,京城居,大不易,想要一处地段儿好又精致的房舍,不容易。我这回出宫,皇太后将这宅子赏了给我,明儿我去了,就留给你,我听戴公公说了,离周家近,附近都是王侯公府,隔壁是左都御史的宅子,查巡的兵士极多,不必担心夜不安枕。你将来脱籍也好,不脱籍也罢,凭是谁,也不敢抢了你的房子去,你也有个地方住了。”
雪雁登时泪如雨下。
南华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带来的那些东西,已经得了恩典,都留给你,除了这些,我没有给你求什么恩典,但是我相信,将来上头一定念着我的好,也不会让你过得不好。”
而雪雁,也会永远念着她的好,自己死了,她作为妹妹也要穿孝送灵。
雪雁道:“姐姐为想的太多,我却不能让姐姐好转。”
南华却是一笑,道:“好妹妹,你别怪我就行,才团聚几日,我去了,反留下你伤心。”
雪雁摇头道:“我如何能怪姐姐?见到姐姐,我心里也很欢喜呢,本来以为世上再无亲人了,没想到还有一个姐姐疼我。”
南华听了顿觉安心,又同雪雁说了些话,说到最后一句时,话未完,人已逝。
作者有话要说:二万肥美君,本来昨天写了一万七千字,剩下三千六点起来写七点就得了,谁知道电脑啪嗒死机了,只好重新写,不过肥美得足够大家吃饱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