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监候不同于斩立决,斩立决乃是立即斩首示众,再无转圜的余地,而斩监候则是秋审之后方能执行斩,是缓,或者是改判流放等等,因此看似周元判刑极重,但是显然秋审之时,必然不会还是维持原判。
黛玉忧心之际,闻得此信,乃对雪雁道:“瞧着当今圣要出手了。”
周夫担心丈夫儿子,多日来心力交瘁,如今已是病倒了,雪雁才从周家探望回来,听到黛玉说话,便道:“姑娘说的是。秋审之际不单单是荣大学士的门生审讯,而是由六部长官、大理寺卿和都察院都御史、通政使、小三司等等无数官员一同审理,记得这些中泰半都是近年来提拔上来的官员,到那时,绝对不会依从荣大学士门生的原判。”
周元判处斩监候,周鸿流放,就算是当今出手,也不知能否有翻身的余地。
主仆二又等了几日,朝中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她们和周家乃是最担忧之,不觉便有些焦躁起来,黛玉虽然稳得住,但毕竟年幼,难免流露出几分。
雪雁每日奔走于周家和后门两处,安慰周夫和黛玉等等,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一早,雪雁见黛玉不思饮食,便叫小荷去厨房要一碗粥并两样清淡小菜过来,贾敬才死,府里虽然依旧鸡鸭鱼肉俱全,但是又逢夏日,清淡蔬菜瓜果倒多,平常一要就送来,不想今儿久等不至,雪雁正要亲自过去,就见小荷气冲冲地回来了。
看到她满脸怒色,雪雁心念一转,便知端的。
宝玉受宠,怡红院里的小丫头们去点菜,厨房里便狗颠儿似的奉承,迎春不得宠,大丫头司棋要一碗两三文钱的鸡蛋羹,厨房里百般推脱,显而易见,他们只当周家败落,黛玉又立誓不退婚,便渐渐不将黛玉放眼里了。
果然听到小荷怒道:“厨房里说给老太太、太太老爷们炖东西,叫们等等。”
雪雁冷笑一声,道:“狗眼看低的东西,也不想想,周家虽出事了,老太太却还护着们姑娘呢,从前姑娘没有定亲的时候,她们几时敢如此对待?”
黛玉坐窗下轻啜了一口玫瑰花茶,道:“和这些小一般见识作甚?况她们既然说是给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炖补品,也不是清闲着的,所幸咱们房里有小炉子有炭有米,叫淡菊看着熬一点儿玫瑰花粥送上来,岂不是比厨房送上来的干净?”
雪雁道:“只为姑娘不忿,前儿姑娘定亲,个个过来奉承,如今周家落难,一个个就那样,真真是叫说不上来的愤怒。今儿要一碗粥说没空,谁知道明儿会不会按例送饭来?”
黛玉一笑,正要说话,却听窗外道:“这就是妹妹府里的待遇?服侍林姑娘一场,主仆两个连一碗粥都吃不上?还得自己房里动手?”
随着声音,小丫头打起帘栊,于连生走了进来,由鸳鸯陪着,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内监。
一见到于连生,黛玉站起身,雪雁却是喜上眉梢,赶上前叫道:“大哥怎么过来了?”
于连生面上似笑非笑,道:“若不来,哪里知道妹妹和林姑娘主仆这里竟是这样艰难,连一碗粥都不得。不过妹妹不必担心,一会子回去告诉戴公公,戴公公念着南华姑姑,打发送两个厨子和几百斤米炭粮蔬过来也未可知。”
鸳鸯听了十分尴尬,忙给雪雁使眼色,适才听说于连生过来找雪雁拿书,贾母亲自见了他,然后才命自己送他到黛玉这边见雪雁,谁承想到了窗下,竟听到这样的事情。
雪雁看到了鸳鸯的眼色,淡淡一笑,道:“大哥何必如此,横竖们饿不着。”
于连生道:“饿不着也容易,吃一块窝窝头一样能活,只是们自来娇生惯养的,哪里吃得这些苦?若是住这里连粥菜都吃不得,瞧着倒是搬出去正经,何况还有南华姑姑留给的宅子,隔壁就是左都御史,自己又有钱,难道还吃不起饭?”
雪雁笑道:“哪里那么容易?瞧大哥说的,为了一碗粥搬出去,还不够笑话呢!何况姑娘体贴老太太,再不肯如此的,这话竟是别再提了。”
鸳鸯旁边连忙点头道:“原是那一干小作祟,老太太并不知道,若知道,定然打一顿撵出去,回去就告诉老太太,于公公只管放心,林姑娘和雪雁这里,老太太再不肯叫她们受一点儿委屈。”
黛玉也笑道:“外祖母一向疼至深,哪里舍得离开。”
于连生听了,笑道:“若是小作祟,打杀一顿撵出去便罢了,只愁连主子也不大留心雪雁妹妹和林姑娘,那样宫里也日夜悬心。”
鸳鸯忙道:“必然不会如此,于公公放心。于公公好容易来一趟,雪雁,快倒们的好茶来,去去就来。”
雪雁答应一声,自请于连生入座,黛玉则主位上坐了,而鸳鸯则去禀告贾母。
等两个小内监由紫鹃领下去撩他室款待,雪雁不等于连生开口,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上回说的话是真是假?”
于连生闻言含笑道:“自然是真。”
雪雁皱眉道:“大哥别哄,既然是真,那么们姑爷还差两三日就要上路了,怎么还没动静?难道要等们姑爷上路以后才动手不成?到那时又有何用?”说着,雪雁睁眼打量于连生,目光清澈,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于连生笑道:“今儿来就是告诉一个好消息,咱们老爷要出手了。”
雪雁一愣,随即大喜过望,黛玉眉眼也染上一丝喜色。
于连生跟长乾帝身边,见得多,长了好些见识,安慰雪雁道:“老爷等待时机,就这两日了,恐们忧心不已,特特来告诉们。”
戴权原本以为周家遭逢此难,黛玉主仆二为之奔走,雪雁有南华的体面,该当过来求自己帮忙才是,谁知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到,心里不免有些佩服,兼之长乾帝一直感激南华,既然雪雁没来求他,他便打发于连生过来透露一点消息,免得她们都急病了。
雪雁放下心来,于连生从来不无的放矢,他既然如此说,显然长乾帝早已准备妥当了。
想罢,雪雁问道:“不知圣打算如何动手?”
于连生想了想,将戴权的话说给她听,道:“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大物,知道些消息就罢了,哪里知道老爷的手段?圣的心思莫测,就是戴公公也不过只能猜出两三分,戴公公说,明儿就有消息了,叫们放心。”
雪雁听说是戴权之意,不觉一怔。
于连生笑道:“虽没去求戴公公,戴公公心里却记着呢,临来之先,还跟称赞说有心气,遇到这样的大事都不想着依靠别。”
雪雁扑哧一笑,道:“哪里是不依靠别?现今不是依靠大哥带来消息?不过是从前没想过依靠姐姐要什么,因而一时没有想起戴公公来。”她说的是实话,她本没想过依靠宫里,当然不会去打搅戴权,免得碰一鼻子灰。
被雪雁如此依靠,于连生顿觉心中舒泰,也笑了起来。
黛玉听到这里,便起身留他们兄妹叙话,自己往卧室里去了。
兄妹两个又说了许多话,于连生提出来意,也是个借口,雪雁忙包了好大一包袱的书和一些笔墨纸砚,黛玉听说他来意后,又将昔年教导雪雁时的启蒙书拿出许多来给他,书上都有批注,乃是当初黛玉教她时所批。
于连生命两个小内监拿着东西,意欲起身离开,忽见鸳鸯进来,亲手捧着两碗粥四样精致小菜,对雪雁笑道:“老太太听说了林姑娘的委屈,特特命厨房里给姑娘做了粥菜送过来,已经命赖大家的将怠慢林姑娘的厨娘拉下去打了一顿撵出去,永不录用。”
黛玉从卧室里出来,道:“不过是小事,让外祖母费心了。”
鸳鸯心中苦笑,于她是小事,可偏让于连生看到了怠慢他妹子,哪能不处置。
于连生笑道:“既有老太君给林姑娘和妹子做主,回去便不请戴公公做主了。”
鸳鸯顿时松了一口气,忙放下雕漆食盒,又奉上茶钱。
于连生含笑收了,并没有拒绝,等雪雁送他到门口时,转手将鸳鸯送上来的两个荷包给了她,笑道:“横竖不缺这些,留着吃茶压惊。”
雪雁忙婉拒道:“留给两个小公公吃茶罢,给做什么?”
于连生将荷包塞她手里,笑道:“给,还生分什么?们到哪里都有得的时候,多的是。”说完,一径骑马去了。
雪雁将沉甸甸的两个荷包塞衣袖里,往里头走去。途中遇到许多花红柳绿的丫头和婆子,忙都上来问好,神色恭敬,全然没有于连生来之前的几分轻慢,显然贾母大发雷霆打了厨娘一顿,叫她们心里也明白黛玉这里还有贾母疼爱,而雪雁还有个干哥哥撑腰。
雪雁又笑又叹,说给黛玉听,黛玉亦是一脸苦笑,道:“很不必意这些,且再去周家走一趟,将于公公带来的消息告诉周太太,也好放心。”
雪雁命驾车,直奔周家。
周家这半年来十分寥落,除了几家极交好的,再无过来慰问。
周夫容颜清减,半躺于榻,兄弟三个跟前侍疾,除了周衍还稳得住,周涟和周滟背过去总是哭个不住,自从他们父兄出事,当初依附他们生活的本家旁支也纷纷避而远之,外倒罢了,可是本家如此,焉能不叫他们伤悲。
听到雪雁过来,周夫立即睁开眼睛,道:“今儿一早才来,怎么这会子又来了?”
管家媳妇忙上来道:“瞧着不同于早上急匆匆的模样儿,倒有两分喜气。”
周夫忙道:“快请进来,许是她有什么好消息带过来跟们说也未可知。”
管家媳妇亲自迎了雪雁过来,不等她请安,周夫便道:“快别多礼了,好孩子,可是有什么消息带给们?”
雪雁点点头,眼光往管家媳妇和丫鬟嬷嬷们身上一溜,周夫了然,挥手叫她们退下,屋里只留她自己和三个儿女,雪雁方上前两步,悄悄将于连生带来的消息说了,却没提于连生,只说是戴权打发过来告诉她,乃是因为瞧她姐姐南华的面上。
周夫惊喜交集,周衍兄妹三也是喜极而泣。
雪雁道:“明儿是有大朝会,想来圣要朝会上做什么,这些们却不知了。”
周夫比她们主仆两个有见识,忙问周衍道:“近日朝堂上有什么动静?”
周衍想了想,道:“现今国泰民安,不曾听说有什么动静。”
雪雁旁边听着,暗暗惊叹,看来周衍小小年纪,早就有一分周元之风范,留意起朝堂动静来,从中能知道些消息。
得到雪雁带来的消息,周夫精神大振,脸上也有了些血色,道:“从来没有能猜出当今圣的心思,瞧来也不知道圣打算如何做。只盼着老爷和鸿儿能早些脱罪,哪怕就此家闲置,也比判处了这斩监候和流放强!”
雪雁忙安慰了半日,方使得周夫略略止住,忙唤进来,拿了两个荷包给她。
雪雁连忙推辞,笑道:“早上太太已经给了,一天还给两回不成?”
周夫笑道:“给吃茶的,费了这些心思,比其他都强,心里念着们的好。收下,心里倒好过些,不收,越发觉得自己无能了。”
雪雁只得收了,近日来回奔波,她得了不少赏钱,不过大半都散给王忠等了。
却说于连生回到宫里往戴权处回话,待得听到黛玉主仆荣国府里的处境,戴权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这算不得什么,瞧瞧朝堂上,周家一落败,多少都避开了,连本家旁支都不敢亲近了呢!”
又听到贾母的处置,和于连生说不告诉自己的话,戴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好个小子,倒懂得拿作筏子了。说不告诉,怎么还说呢?”
于连生笑道:“只说不请公公做主,可没说不告诉公公好心里有数。”
戴权扑哧一笑,道:“好个于连生,话说得倒巧。”
说毕,闻得长乾帝已回来,戴权忙带过去服侍,大小朝会戴权并不会跟去,这也是长乾帝心机所,唯恐宦官专权。而戴权虽然得势,也不过就是能将一些不起眼的虚职虚名卖给朝廷文武百官,一如当初贾珍给贾蓉捐的龙禁尉,实则根本不会进宫当差。
长乾帝揉了揉额角,这些时日以来他虽然胸有成竹,但是到了跟前,仍有几分疲惫。
长乾帝纵然信任戴权,也不会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
拿着案上关于福建水患的折子,长乾帝微微一笑,上皇一番动作,不少都跳了出来,尤其是荣奎,这样倒好,他们越是极力弹劾周元,并诬陷于他,自己越有借口动手,诬陷朝廷命官,乃是重罪,既然周鸿无辜都能被判流放,何况他们这些本身就有罪的?
这些倒下,自己提拔的心腹顺势上位,等同于砍断了上皇的一条臂膀,虽非荣奎这样的老臣,但是足够了,凡事得一件一件来,自己准备多年,就还能再等几年。
次日大朝会,长乾帝将福建送来的折子传给朝臣看,最终问臣子派遣何去赈灾。
泰半臣子都举荐荣大学士,上皇上面点头微笑,独张璇和一干反对,荣奎构陷周元父子,让这些文很看不过眼,但是摄于荣奎之势,他们不敢表露出来,如今长乾帝一开口,张璇素与周元交好,便站出来道:“臣觉得派周大去极好。”
看着这位心腹老臣,同时还是自己的老师,长乾帝微微一笑。
长乾帝一笑,许多臣子顿时回过味来了,谁不知道张璇是帝师,虽然只教了长乾帝几年,但也有个名头不是?当今登基后不久就升了大学士,和荣奎、周鸿鼎立朝中,又是永昌公主的老亲家,他如此言语,显然是得了长乾帝的意思,这是要保周元父子两个呢!
荣奎脸色微微一沉,他权势日益扩展,心性也一日比一日张狂,道:“微臣觉得不妥,周元罪名昭著,已经判处了斩监候,何以能当此大任?”
长乾帝看向张璇,含笑道:“张爱卿的意思如何?”
张璇道:“周大甚好,周大不过四十来往,正值壮年,且曾粤海就任多年,于闽南一带十分熟悉,也曾料理过河工诸事,派他过去,比别妥当些。虽说周大已经获罪,然而本朝并非没有戴罪立功一说,若周大赈灾得当,回来有功抵过,有过再添一罪便是。”
荣奎的脸色十分难看,张璇说周元正值壮年,岂不是暗示自己老迈?再添一罪,这有什么用?一去一回,少说半载,多则一年,自己如何等得?
上皇眉头一皱,好容易将周鸿弄下去,抬了自己上来,难道让他起复?正要言语,便听长乾帝道:“既然如此,就派遣周爱卿戴罪立功,太上皇觉得如何?倘若立了功,就赦免他的罪,令其闲置家中,若是有了过,那就罪加一等。”
上皇一听即便周元立功也不会回朝做官,不会影响自己心腹朝中的地位,再者又免了长乾帝派别的过去回来立功升官,便点头微笑道:“也好,就派周元去罢。”
长乾帝大喜,立即命拟旨。
圣旨皆由翰林院所拟,张璇又道:“既然周大戴罪立功,太上皇和皇上是否瞧着能赦免了周大之长子?前些日子桑老元帅上了折子要,若流放了他,岂不是让天下臣民觉得两位圣不体恤臣子?毕竟周大远行千里赈灾,周家只剩老母弱弟,该当宽恕一二才是。”
长乾帝看向上皇,道:“不知太上皇何意?”
太上皇摆摆手,道:“那就免了他的罪,放他回家,职务就别想了。”横竖周鸿无关朝堂局势,张璇朝会上提出,自己总得宽厚一些,若是荣奎不满,回头多多赏赐他些就是。
消息传将出来,有懊恼,有欢喜。
不说黛玉等听说周鸿平安后如何放心,周夫母子四个却是喜极而泣,周夫挣扎起身,忙忙地叫收拾房间,预备热水和衣裳,又派管家去接周元父子两个,周元既要远行,总得回家,周鸿既然免罪,旨意上又说闲置家中,也得回来。
父子两个回来,一家团聚,说不尽的悲喜交集。
洗了澡,换了衣裳,一家坐着说话,周夫提起黛玉最是操心,又说了昨日雪雁带来的消息,周元点头道:“果然是妻贤夫祸少,今儿才算明白了,和鸿儿都有福。原本觉得林丫头已经够好了,没想到还有这份心气。”
说着,周元看向长子,道:“日后须得好生待媳妇。”
周鸿站起来,垂手应是,不必父亲说,黛玉对他不离不弃,哪怕没有周家的家规,他也会对黛玉一心一意。
周元又赞了两句,继而交代道:“这一去,必然是一年半载,毕竟赈灾、还有灾后诸事都得料理妥当才能回来,闽南一带熟悉非常,而且张大学士已经跟悄悄说了,派去赈灾的皆是圣心腹,不必担心有半路给捣鬼。”
周夫点头道:“老爷放心去,咱们母子五个家等老爷回来,只要立功,罪过就没了。”
周元嗤笑道:“什么罪过,那些都是诬陷的,是读书,秉承组训,哪里敢做出有辱门风之事。不过这样也好,等回来避避风头,让上皇和荣家没有动手的借口,过个一两年再起复,恐比如今还强几分。”
周元心知肚明,自己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周夫咬牙切齿地道:“那荣奎也算是个物,何以死死咬着咱们家不放?连外面打点,许多都不肯给面子,除了那几家,其他一点都不肯透露。”
周元冷冷一笑,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荣奎越发糊涂了,也不想想,哪位圣愿意自己的臣子朝中的权势超过自己?”
周衍开口道:“前儿听说,各地进京述职的官员,有好些都先去荣大学士府上拜会,然后才进宫述职呢!还有,去荣国府拜会的官儿也有极多。”
众闻言一怔,周元随即道:“明白就好,须知物极必反,咱们可不能如此。”
兄弟三个同时站起身,恭敬听着。
听周衍提到荣国府,周夫不禁笑道:“荣大学士,荣国府,倒也巧,荣国府的为像极了荣大学士家,都是一般跋扈,咱们家落难,荣国府可一点儿援手的意思都没有,林丫头住那里也不如何顺心,瞧着竟是早些儿娶她进门要紧。”
此话一出,周滟便瞅着周鸿笑,心里却期盼黛玉早些进门,到时候就有教她作诗了。
周鸿面皮黝黑,他们瞧不出什么来。
周元道:“想得倒好,只是别忘了现今还是国孝,到明年三四月份才出孝。”
周夫叹了一口气,道:“老爷说的是,眼下是不能提了,就是到了明年三四月份,老爷未必能回来,他们还是不能成亲,再说,成亲都定春日,瞧来只有等到后年了。”
一时散,各自回房歇息。
周鸿这些日子起起伏伏,心性磨练得愈加刚硬了,正要歇息,忽见周滟蹬蹬蹬跑过来,站门边看着自己笑,他素来疼这个妹妹,便招手道:“不早些歇息,过来作甚?”
周滟跑到他跟前,笑吟吟地道:“大哥,跟说悄悄话。”
周鸿道:“有什么悄悄话?快告诉,不告诉别。”
周滟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笑道:“大哥,都没跟二哥和三哥说,只跟大哥说,林姐姐长得可好了,跟仙女儿似的,就是仙女,也比不上林姐姐呢!”
周鸿心头一热,虽然他并没有见过黛玉,但是也能想象到,必然是美貌异常。
他拍了拍周滟的头,道:“就是告诉这个?”
周滟道:“就是这个。跟林姐姐住了一个月,还跟林姐姐说过大哥的事情呢,大哥能百步穿杨,还能飞花摘叶,还打过一头熊瞎子呢!可是林姐姐害臊不肯听,不过说给雪雁姐姐听了,想,雪雁姐姐一定会偷偷告诉林姐姐。”
听她说黛玉害羞不肯听,周鸿眼里不觉闪过一抹温柔。
灯光下,周滟没有留心到,絮絮叨叨地拉着周鸿说了许多黛玉身边发生的琐事,她毕竟是大家之女,只说黛玉的几件事,并不提荣国府其他,使得周鸿越发明白黛玉了。
到了第二天,周夫备了一份厚礼,使送到荣国府给黛玉。
黛玉收了礼物,并赏赐来使,闻得周元父子平安归家,余者便不再多问了。
周家父子平安无事,府里下知道顿时傻眼了,私下都议论纷纷,真不知道这周家是怎么一回事,一会子高官厚禄,一会子牢狱之灾,这会子又要戴罪立功,林姑爷虽说闲赋家,可是谁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继续为官,故此对待黛玉又变了一番心思。
黛玉只当不知,平常绣嫁妆,和雪雁读书练字,闲时去找姐妹们并妙玉顽耍。
黛玉是千金小姐,虽然劳心,却不费力,而雪雁顶着炎炎烈日四处奔波,好容易盼到周元父子平安,心神一松,便即病倒了。
黛玉不肯叫将她挪出去,说下房不干净,吃住也不好,又去请贾母找大夫。
贾母知道后,忙叫去请了相熟的大夫过来。
周家很快也知道了,周夫特特打发管家媳妇送了药材和补品过来,这些日子以来雪雁的所作所为她都看眼里,心里如何不感激,给黛玉预备厚礼时,其中很有一部分就是给雪雁的,依照黛玉的聪明伶俐,自然明白。
雪雁平时身强体壮,病了三五日,吃了药就好了,只是身上有些疲乏。
黛玉不肯叫她做活,只是静养。
雪雁终究静不下来,想起曾听说天灾过后,总有百姓生病,旱灾易水肿,而水患之后,死的多,百姓极容易染上瘟疫之类的病,忙建议黛玉翻箱倒柜地查阅书籍,然后将写有如何防止瘟疫之类的书籍找出来,派送给周夫。
周夫拿到后,对周鸿道:“这孩子果然玲珑剔透得很,想得如此周全。”
说毕,便叫周鸿拿给周元。
周鸿心里自觉与有荣焉,拿给周元看后,周元点头赞同道:“媳妇说的不错,虽是闺阁女儿,性子却不拘一格,这一点就没想到。等南下赈灾时,还得向圣请要几个太医多带些药材过去才行。”
长乾帝听了,忙命四个太医相随,又预备了许多药材与赈灾粮款同行,周元立即启程。
这些消息周夫都给黛玉送东西说让管家媳妇说了,黛玉和雪雁十分欢喜,若能因思量周全而多救一,乃是好事。
清早起来,痛喝了两碗粥,雪雁略觉清爽,坐廊下看紫鹃倚栏绣花,黛玉则旁边看书,忽见平儿走进来,笑道:“们好自。”
黛玉仍坐着,独雪雁和紫鹃站起身,笑道:“怎么有空过来?”
平儿指着身后小丫头捧着的东西,道:“二爷才从平安州回来,带了些东西,二奶奶打发拿几件过来给林姑娘顽。”
黛玉欠身道谢,命雪雁收了,方问道:“们奶奶可大好了?”
平儿笑道:“自从姑娘说了那些话,后来又有容嬷嬷教导,近来性子改了好些,也不管府里的事了,一心一意调理身子,毕竟还年轻,用的都是们给的好药,元气复得快,已经好了,只是到底亏损了身子,容嬷嬷说,还得调养一年半载,到那时怀个哥儿也容易,也不知容嬷嬷教了些什么,横竖们奶奶说了,这一年半载也不管事了。”
众听了,俱是诧异非常,道:“奇了,们奶奶竟能放弃不管?”
平儿道:“问?也不知道,问奶奶,奶奶也不说,只说心里有主意了。姑娘若想知道,明儿问容嬷嬷罢。”
黛玉笑道:“可不问,容嬷嬷跟前有规矩,她教导谁,谁的私事一概不外传。”
平儿听了,不觉十分感叹,回来说给凤姐听,凤姐又对容嬷嬷添了三分敬重。
却说贾琏早已回来了,先去尤二姐那里住了一日方回来,不想见到凤姐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只淡淡点了些脂粉,不似寻常的脂艳粉浓,连衣着打扮也不似先前那样鲜艳明媚,竟犀利中显出几分柔和来,顿时惊讶得呆住了。
凤姐见到他如此神情,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堆满了笑,道:“二爷一路辛苦了,叫备了好茶好点好果子,二爷且先尝尝,一会子热水烧了,二爷就洗洗澡,去去风尘。”
贾琏坐下来,道:“怎么跟变了个似的?倒叫不敢相信,还是有事求?”
凤姐双眉一挑,横了他一眼,凤眼中满是流光潋滟,越发让贾琏心动不已,嗔道:“难道略和软些就是有事相求?也忒将瞧得小了。”
贾琏拉着她的手,摩挲了两把,只觉得温润滑腻如旧,忙笑道:“是的不是,是多心了,奶奶快别怪,出去这么些时日,奶奶身上可大好了?”
凤姐笑道:“太医说已经大好了,只是仍调养,将管家之事一概推脱了。”
贾琏听了,不觉诧异道:“奶奶舍得?”
凤姐道:“有什么舍不得?为了子嗣大计,管家算什么?可不想咱们两个挣下来的家业便宜了别!等有了儿子,二爷有了后,咱们再给儿子明堂正道地挣家业,岂不更好?”
贾琏满腹疑团,只觉得凤姐改得自己似乎不认得了。
凤姐说这话时,想起容嬷嬷陈述的厉害,眼圈儿不觉红了,滴下泪来,道:“都是从前要强,把个好好儿的哥儿弄没了,倘或略松些,二爷如今也有了儿子了,也不是咱们家的罪了。二爷好歹原谅一回,日后再不如此了。”
提到掉了的儿子,贾琏眼泪也掉下来了。
凤姐见状,忙柔声道:“二爷,日后再不敢为了管家伤了子嗣了。”
贾琏道:“奶奶能这么想,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咱们日后改一改,奶奶只管好生调理,若是太太叫奶奶管家,奶奶推说身上不好就是了。”
凤姐点头道:“也是这么打算。”
见凤姐说出这样的话来,贾琏欣喜若狂,连连叫好,虽然他对外说偷娶二房乃为子嗣计,但是更多的是喜欢尤二姐的美貌以及凤姐所没有的温柔小意,可如今凤姐回转过来,待他又温柔了许多,到底是嫡子要紧,尤二姐再好,生下的儿子也不能承继宗祧。
晚间歇息时,贾琏急于求欢,凤姐忙按住他道:“二爷别忘记了,现今咱们身上有两重孝呢,一层国孝,一层家孝,虽然咱们家里不意,可是外头知道了说得话不好听。”
贾琏一腔热情顿时被浇了个凉透。
凤姐暗暗冷笑,闭上了眼睛,只想着来日之计。
容嬷嬷教导她各样手段规矩,她学以致用,一面用心学,一面悄悄打发别去打听贾琏去平安州前到底常常去宁国府做什么,谁知道竟得知他外面停妻再娶,还咒自己早死!凤姐何等心性,哪里容得贾琏如此?恨得险些到宁国府里痛骂打砸一番,然后将尤二姐治死,还是容嬷嬷劝住了,教导她许多手段,既要稳,还不能落得不好的名声。
凤姐本来打算将尤二姐接进来,然后设计弄死,外面去告贾琏两重孝中停妻再娶,然后再弄了张华过来打官司,不想容嬷嬷听了她的打算,当即就骂了她一顿,说她糊涂,这样一来,不但讨不到好,将来出事,贾琏案底犹,兼之尤二姐死了,到时候只会恨她。
凤姐将容嬷嬷当成了真佛供奉自己院里,日日请教,容嬷嬷暗暗摇头,凤姐真真是个糊涂透顶的,一点大家主母风范都无,难怪黛玉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好好教她。
凤姐此时强忍着怒火,只当不知尤二姐之事,内里调理身体,外面推脱管家,一心一意地对贾琏嘘寒问暖,她身子一好,风采渐复,原生得十分标致,引得贾琏垂涎欲滴,却偏贾琏急上火时,又念叨着国孝家孝,只把贾琏一颗心吊得七上八下,恨不得立时按倒凤姐。
凤姐不再理会贾琏去何处泻火,偶尔也放他去平儿房中,只按着容嬷嬷的意思,趁着国孝家孝这段时候好生调理身体,说不定出了孝,自己就完全康复了。
凤姐忽然之间不再管事,阖府上下等都觉得纳罕,忙都私下向平儿打听。
送走了袭,平儿心中苦笑,现她也猜不透凤姐的心思了。
独黛玉知道内里缘由,对雪雁道:“真真是容嬷嬷的手段,这才多长时候,琏二嫂子就变了许多,听说那些事都不肯做了,虽说前事难平终有报应,但是日后不再作孽,却是极好。”
雪雁赞同道:“到底是容嬷嬷。”
对于凤姐的心性和狠毒等诸多手段,她并不赞同,可是对于凤姐这个物,雪雁还是相当喜欢,当然并不是说抹平凤姐做过的那些事,只觉得凤姐能痛改前非自是好事一桩,至少,以后她不会再做这些事,伤天害理了。
不久,凤姐亲自过来求黛玉将容嬷嬷多留她身边几个月。
黛玉的礼仪早已学得十全十美,身边还有张嬷嬷,问了容嬷嬷的意思后,便答应了。
凤姐感激不尽,自此对黛玉越发上心,竟好得跟一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