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汪周眼帘的,是遍体被华丽紫色闪电包围的白毛大灵兽,只见它不甘的哀嚎一声,直直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李师兄!”随着白毛大灵兽倒下,汪周看见在它身后矗立的挺秀少年,兴奋的喊出声。
李仲晟穿着素绡寝衣,鸦色长发披散于肩头,衬着白玉雕琢而成般的精致五官,柔化了入鬓墨眉和凌厉双眼,望去颇有几分女儿家的秀美,却仍是一脸冰冷严肃的表情。
洪招娣没管李仲晟,直接扑到汪周身上柔弱状哭道:“师兄,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然后小心翼翼避开汪周肩头的伤,扶着他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坐好,眼含泪水,关切的问:“师兄,你疼吗?”
对汪周来说,被人这样含泪关切的照顾询问,尤其这人还是个女孩子,虽说长的不怎么样吧,却实在是件很受用的事,便顺势皱起浓眉,哼唧了两声。
洪招娣的泪水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下,纤细十指颤抖着,抚过汪周还在冒血的肩头,哭道:“怎么办?怎么办?师兄、师兄你流了这么多血……”
哭,其实也是有学问的。有人生的貌美,哭相却一塌糊涂;有人生的相貌平平,哭起来却格外动人。洪招娣这一哭,泪水直接从眼眶内呈珠子状颗颗滴落,集前世的言情剧女主角哭功,与在这世上看过的**楼女子、**嫔妃哭功为一身,煞是动情动人。
李仲晟走到汪周面前,看了眼正哭的起劲的洪招娣,冷冷道:“哭什么哭,哭就有用了么?还有,实力不济就别冲上去逞能,否则只会平白搭上自己的命!”
洪招娣吸了吸鼻子,努力把泪水咽回去,然后被哽住呛了两声,哀哀道:“我……我不哭了,李师兄,你能替汪师兄看看伤么?”
李仲晟俯下身,察看汪周的伤势,道:“别的倒还罢了,只是骨头断了。”
说完,他半蹲在汪周面前,哧的一声将汪周左肩处的衣料撕开。与此同时,他闻到一旁洪招娣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不由得抬眼,诧异的看了一眼她,目光中霎时流转过太多情绪。
但他很快把这些情绪敛藏在眼底,修长猷劲的十指探上汪周左肩,仔细摸索断骨,摸了一会儿之后,他朝汪周道:“师弟且忍耐片刻。”
李仲晟话音刚落,就听见自他手下发出轻微的喀嚓错骨声响,紧接着是汪周的放声惨叫。
汪周叫过一声后住了嘴,望向已经止血的左肩,道:“师兄,我不怎么疼了,这是好了么?”
李仲晟看了他一眼,道:“这是我用灵力替你对接了肩骨,同时麻痹了你受伤部位的感知,所以才不觉得疼,离好还远着呢。你的伤至少要将养半个月,半个月之内不可妄动左臂。”
说完,李仲晟撕开自己的素绡袍袖,为汪周仔细上了外伤药之后,将他的左肩结结实实包扎起来。
本来他是想撕汪周的衣服包扎,但汪周全身又是泥又是血,根本没块干净的地方。洪招娣又是个女孩子,不能撕她的,只好撕自己的。
洪招娣见状心想,人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李仲晟的疗伤手法到底和寻常不同,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养好。
等李仲晟包扎完起身,朝汪周甩了个冷眼训斥道:“我赠予你的保命符,不是让你到处惹事无法收拾之后,再拿来用的!”
“对不起……李师兄。”汪周被训的不好意思,讷讷道。
两次召唤李仲晟破虚,的确都是在他主动招惹出麻烦的情况下。他只顾着惭愧,完全没想起来这次那根符是洪招娣点燃的。
其实就算想起来了,他也不好说。毕竟洪招娣是因为看见他受伤才点了符,他再把责任推到她身上,未免太不够爷们义气。
洪招娣轻手轻脚的扶汪周起身,与李仲晟见礼道:“多谢李师兄。”
“罢了。”李仲晟淡淡道,“我送你们出林。”
说完,他晃荡着少了半截的袍袖,脸上仍旧挂着万年不变的冰冷严肃,朝密林出口方向走去。
洪招娣敛目低眉扶着汪周,跟在李仲晟身后,看着他挺拔高挑如修竹、没了半截袖子的背影暗中憋笑,模样却乖巧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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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林子里回来后,汪周被李仲晟罚禁足三月,洪招娣则继续在自己的灵宅悠然度日。
过了两天安然无事的太平日子,这日傍晚洪招娣正在卧房里盘膝打坐,却见朱荔敲门来报:“主君,人事司的管事来了,就在灵宅外候着。”
洪招娣睁开双眼,仍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并未离开蒲团,淡淡道:“他来做什么?”
“他带人送月供过来了。”朱荔显然心情很好,展颜笑道,“不止这样,还拿他自己的私房添了好几样稀罕东西,说是之前咱们去领月供时,他那里确实东西没凑得齐备,现在补发,请主君见谅。主君,要不要见他?”
“你去让他把东西留下,就说这份情我领了。”洪招娣从蒲团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见么,倒是不必去见了。”
朱荔含笑领命离去,洪招娣走出卧房的门,独自慢慢踱到书房,剔亮角落里一根儿臂粗的牛油烛。
那位人事司的管事师兄,之所以会如此殷勤亲自把月供送上门,还主动添了东西,必定是李仲晟在这两天的时间里,调查过她的事情,然后对外放出了罩她的风声。
看来两天前她给李仲晟留下的印象,比想象中的效果还要好。
洪招娣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簿子,于眼前展开。这本簿子上所记载的,正是她吩咐朱荔秘密搜集的李仲晟相关资料。
李仲晟八岁得入仙门,在这之前是本朝现任皇帝的第二个皇子。其母丽妃早薨,与其姊顺宁公主相依为命。
顺宁公主年长李仲晟六岁,可以说李仲晟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人在充满了明枪暗剑的深宫中互为心灵上的支柱,可谓姐弟情深。
顺宁公主无疑是个好姐姐,性情软弱善良又充满了牺牲奉献精神,平常对她唯一的亲弟弟照顾的无微不至。然而正是她的这种性格,导致她在十三岁那年便被人所害,离世夭折。
李仲晟因为姐姐的离世而悲痛欲绝,同时迅速成熟成长起来,然而他心中的绵绵恨意从未曾止歇。
这一点,从他被仙门选中的时候,便逼迫他的父亲处死与顺宁之夭折有关的,宫闱中的二百多宫人,便可见一斑。
既入仙门成为入室弟子,李仲晟的地位便不比当初那个屈居一角,暗中饮恨的失势皇子。所以尽管他要求处死的人当中,包括了他父亲的宠妃,皇帝亦是掩面救不得。
至于李仲晟入仙门之后的九年时间便乏善可书,只知此人资质极高,修炼刻苦,对人对己都要求严格,公认的不好接近,然后得遇两次奇缘,从而以十七岁之龄成为入室五大弟子之首。
洪招娣将簿子粗略翻看了一遍,便将它凑在牛油烛上,看着它一点点烧成灰烬。
朱荔能得到的资料就这么多,虽详尽却流于表面。但是很不巧,洪招娣在十余年前对宫斗颇有兴趣,在皇宫蹲守观摩了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手上这些资料之外,她是亲眼见过顺宁公主的。
那位公主在洪招娣看来,柔弱善良的令人发指,完全不适合在皇宫里生存。秋天掉个叶子会感慨流泪,死一只鹦鹉能整整半个月吃不好饭,送弟弟出个门更好似生离死别,哭个不停。
正因为顺宁有这些不合时宜的特质,所以洪招娣在她身旁多盘桓了一段时日。知道她喜欢用兰芷露华薰衣,知道她独有的神态、哭起来的样子,和一些坐卧行走时的小动作。
洪招娣并没有来得及看到顺宁之死,就对宫斗感到厌倦,离开了皇宫。至于李仲晟因为当初年龄幼小,她甚至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只留下了一个白胖粉嫩的模糊印象。
直至拿到朱荔搜集的资料,那些关于顺宁的尘封记忆才纷迭而来。
模仿一个人,对惯于给自己的脸戴上形形色色面具的洪招娣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这个人还是她仔细观察了解过的。
难的地方是,如何见到李仲晟,并在他面前表现出类似于顺宁的特质。幸好她身边还有个汪周可供利用,经过一系列的设计埋线,终于达成目的。
顺宁和李仲晟当年在宫里的日子并不怎么如意,虽说是天潢贵胄,生活大体情面上还过得去,然而被抬高踩低、克扣份例是经常的事。她料想,当李仲晟知道与顺宁相似的她过着同样的日子,物伤其类,所以今日才会有人事司管事亲自上门送东西。
洪招娣看着手中化成灰烬的纸片,若垂死的蝶般纷纷坠地,忽然有些感慨。活的太长久,生命中有些人、有些事,假如不曾真正留下可供回忆的实质痕迹,终究会被一点点消磨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