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晟在这个过程中并未落箸,只静静凝望着她,平常冰冷锐利若剑锋般的眼神,此刻尽化作温柔****。
“师兄,你怎么不吃啊?”洪招娣放下餐帕,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他,双颊略红。
李仲晟微微一笑,挟了块藕片送入嘴中慢慢咀嚼,道:“师妹可有表字?”
“小妹乡野村女,名字都是父母胡乱起了叫着而已,哪有什么表字。”洪招娣柔顺谦恭道。
“不若我送师妹一个,明纶二字如何?”李仲晟反拿牙箸,用箸头蘸了酒液,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下“明纶”,字迹遒劲有力,颇具风骨。
洪招娣见状不由黑线,人家取表字都是配合着本名的含义来,比如李仲晟自己,就是表字光华,与晟字互为对照衬映。轮到自己可倒好,直接明纶两个字迎面甩过来,当她不知道顺宁公主的闺名正是李明纶吗?
好吧,她也得承认就凭“招娣”这个大名,实在是不怎么容易取到对应的表字,“明纶”二字并非不能凑合。
于是洪招娣欣喜道:“小妹原不懂这些,但既然是师兄所赠表字,想必定是极好的。”
李仲晟见她接受这个表字,亦面露愉悦道:“我与师妹一见如故,相处甚欢,不若今后便以表字互称。你唤我光华,我唤你做纶儿,如何?”
洪招娣不由腹诽,你哪里是与我一见如故,初次见面的时候明明惜字如金,连正眼都不曾看我,脸上却既是欢喜又是迟疑道:“只是我与师兄上下尊卑有别,这般称呼,恐怕会惹得旁人闲话。”
“旁人闲话又如何?”李仲晟浅笑道,“我今日便在这里替纶儿做个保,今后但凡内门弟子,见到你的面就只有笑脸迎奉。至于他们背后嚼什么舌,纶儿若不知道便无需烦恼;若是纶儿不小心知道了,他们要面对的烦恼恐怕比你还重些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李仲晟的神情陡然冷峻,眼角掠过抹杀机锋芒。
见此情景,洪招娣不好再继续矫情,于是声音柔软轻弱的试探道:“既如此……多谢光华。”
这光华二字,是李仲晟亡母临终时所取,顺宁公主自幼当作李仲晟小名叫到大的。叫起来亦有些讲究,前一字发音要略短促,后一字发音要轻柔,稍微拐个弯,听来宛转温存。
李仲晟听她这一声唤极类长姐,心中大恸,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黯哑道:“纶儿,我只愿你这一生平安喜乐,再无烦忧。”
顺宁在柔弱善良的同时,内心亦敏感多情,所以洪招娣睁大了双眼,怔怔望着李仲晟道:“光华,你是在难过吗?”
李仲晟面对她这一问,很快收敛了情绪,撤手笑道:“纶儿说哪里话,快些吃吧,否则饭菜都要凉了。”
说完拿起牙箸,挟了块脆皮虾卷放进洪招娣碗中。
洪招娣知道他喜欢自己与他亲近,便也不再客气,提箸挟起虾卷浅咬一口,细细品尝之后弯了双眼赞道:“好吃。”
李仲晟这里的厨子手艺,比起朱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一直在表演,但洪招娣的这声赞却并非作伪。
“纶儿既然喜欢,就多用些。”李仲晟记忆中的顺宁总是愁眉不展、食难下咽的模样。如今看见与顺宁相似的洪招娣欢欢喜喜进食,便感觉仿若早逝的顺宁得到了补偿,心中大感安慰。
于是这一顿饭,两人各取所需,吃的宾主尽欢,直至深夜方才散了。
洪招娣虽尽量吃的雅致秀气,但架不住李仲晟一直给她挟菜盛汤,从开吃就没停过嘴,这顿饭时间又拖的长。所以到了最后,洪招娣是鼓胀了肚子跟着朱荔回到下榻之处的。
为了方便,肖管家将洪招娣安排在距八归断续汤不远的,西方的一处宅院下榻。这宅院在李仲晟宫殿般的居所中算是最小的,却也比洪招娣自己的院子大了四五倍之多,里面约有一二十个子附进行日常照料维护。
洪招娣刚走到宅院门口,就只见灯火通明,那十几个子附在门前排成两列,与她齐齐见礼道:“恭迎洪小姐。”
洪招娣很适合自己目前身份性情的表现出手足无措,轻颤了声音道:“你、你们别这样,我只是个宾客,当不起这样的礼。”
“当的起,怎么当不起。”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穿戴打扮比旁的子附高出一截,望去颇有些体面的美艳女子附上前,笑的满脸谄媚,殷勤搀了洪招娣往院子里面走,“洪小姐是主君放在心尖上的人,若有人敢对小姐不敬,便是对主君不敬。洪小姐在这里想什么吃的用的,只管跟我说;缺了什么觉得哪里不方便,也只管跟我说。”
“多谢这位姐姐。”洪招娣微垂了眼帘,柔声道。
“不敢不敢,这是要折杀奴了。”美艳女子连声道,“奴名彩绢,小姐只需唤奴的名字就好。”
两人沿路说着话,彩绢刻意对洪招娣谄媚讨好,倒将提灯的朱荔冷落在一旁,直至来到为洪招娣准备的房间。
“我们主君要歇息了,这位姐姐还是回去吧。”朱荔一手提灯,一手推开那纹饰精美,不知以什么木料造成,望去纹理剔透若玛瑙般,触手却生温的房门。
彩绢看着朱荔那有些发冷的脸色,知道自己刚才只顾着讨好洪招娣,却罔顾了她身边的人,不由有些懊恼自己向来做事圆滑周全,怎么这次偏就疏忽了。
于是往美艳的脸上堆满了笑,走到朱荔对面,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塞到她的手里,道:“妹妹说的是,正该如此。我与妹妹虽是初见,却感觉颇为投缘,小小见面礼,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朱荔看了看手中的那根金丝并蒂点翠簪,只见它做工精美,其上嵌了颗指头肚大的极品猫儿眼,绿光莹莹流动,虽是俗世凡间之物,亦不可多得,就有些心动。
洪招娣见状,在一旁掩唇轻笑,愉悦的道:“难得如此,朱荔你便收下无妨。”
朱荔听洪招娣这样吩咐,便收了金簪,与彩绢福了一福,缓和了神情道:“那么,多谢姐姐。”
彩绢笑称不敢,接着与洪招娣行了礼,便扭着腰肢离开了。
洪招娣进了房间,眼见朱荔掩了房门,便与她调侃道:“朱荔此番来的好,倒是发了笔财。”
朱荔一边替洪招娣准备洗漱的东西,一边红了双颊道:“主君休要取笑,这件东西在主君面前原不值什么,只当我眼孔浅罢了。”
洪招娣伸出双手,浸在银盆盛着的牛奶中,笑道:“眼孔浅却没什么,将来你只看着,抢着送咱们礼的人铺天盖地,迟早养深了你那眼孔。”
朱荔只笑不说话,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待洪招娣浸过一刻,她便拿了干净棉布出来,从手掌指根到指尖,仔细轻柔的一点点替洪招娣擦拭。
洪招娣将擦拭干净的双手放在面前端详。她自从被俞瑾选中后就没干过活,再经过这些时的精心保养,这双手虽然还说不上是柔滑无瑕,却也肿胀皴裂全消,白了不少,打眼望去亦称得上纤纤十指。
毕竟要演天潢贵胄的顺宁公主,就算长的不像,只追求神似,细节方面也不能太糙,起码要看的过去才行。
浸过手之后,朱荔又服侍洪招娣洗脸漱口完毕,便告退去了隔壁的厢房。
洪招娣熄了灯,穿着穿花入锦裁就的寝衣,独自躺在一片寂静的深黑中,只觉得x下的被褥柔软舒适的不像话。
自从领悟气机之后,她的睡眠便极少,一般来说都是以打坐的形式度过漫漫长夜。然而可能是今天泡过八归断续汤,药性发作,加上吃的太多,所以一躺在这张柔软舒适的床上便觉得十分困倦。
于是洪招娣遵从本能,合上双眼,很快沉入黑甜之乡。
****************************
这夜当真好眠,洪招娣连个梦都没做,一觉睡到次日中午。从床上坐起来,洪招娣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扬声唤道:“朱荔!”
没过多久,就见朱荔推门进来,朝洪招娣笑道:“主君此番好睡,我不敢打扰,只得一直在厢房里候着。”
说完,朱荔的脸上忽然出现微微的惊疑诧异之色,走近洪招娣,仔细端详了一番,道:“主君……似乎有些变化。”
“是吗?”洪招娣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于是翻x下床,来到梳妆台前坐下,仔细端详水银琉璃镜中的自己。
仿佛,皮肤是细致白皙了一些,原本稀黄的头发是变黑变密了一些,但真的不怎么明显。所以洪招娣回过头,朝朱荔道:“我瞧着倒没什么变化,大约是你的错觉。”
朱荔迟疑的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洪招娣的说法,然后如往常般服侍她洗漱穿衣梳头。
洪招娣这次来没有带任何东西,吃穿住用都是由李仲晟提供,皆非凡品。梳妆盒里的首饰全是秘银精金灵石打造,戴上既华彩夺目又清灵之气四溢,有助修行;衣裳鞋袜更不必说,都是灵蚕灵木抽了丝织就的布匹所裁,洪招娣几乎全叫不出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