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能这样说,父子毕竟是父子。”那黑衣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道,“主人可是一直惦记着少爷您哪。”
“我也惦记着他。”袁晴蛉拂袖冷笑道,“我惦记着他什么时候受到报应,早日归天!”
“晴少爷,说这话可就是您的不对了。”黑衣人以袖掩唇,咯咯笑道,“主人对您可是煞费苦心,自从您一出渡真门便派我跟随至今。这次我奉了主人命,是一定要带您回去的。”
那黑衣人生得面貌诡异丑陋,声音亦阴沉无比,偏偏做出如此情态,让人看了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若你有本事,便取了我的命回去!”袁晴蛉眉头紧皱,双手瞬间拍出数百御使符鬼。符鬼群一时间鬼哭兽嚎,声势浩大的朝那黑衣人袭去。
与此同时,李仲晟的井木犴亦骤然发动,配合着众符鬼的攻击扑向那形貌如骷髅的黑衣人。
面对如此攻击,黑衣人却矗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略微一挥袍袖,环绕在他周围的符鬼群便如烟云般散尽。而在井木犴紫电环绕的巨爪即将自他头顶拍落的时候,他的身形忽然自原地消失,令井木犴拍了个空。
“晴少爷,您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您的朋友吗?”半空中划过黑衣人阴沉的声音,袁晴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所结成的木叶风花阵被一股黑色雾气笼罩。
黑色雾气所过之处,战阵中原本生长蓬勃茂密的草木树藤迅速发黄枯萎,凋零满地,****出了洪招娣和吕碧茗的藏身之处。
“纶儿!”李仲晟高声叫道,倾刻间明白黑衣人是想以两个女孩子为质。
李仲晟是雷灵根,与他结成灵契的井木犴亦是以力量速度见长,当下挟奔雷闪电之速冲了过去,却只来得及叼了洪招娣出来,吕碧茗仍是落入那黑衣人之手。
“师、师兄……”吕碧茗被黑衣人瘦如鸡爪的手扣住了脖颈,眼睁睁看着井木犴叼着洪招娣去了李仲晟那里,只觉一颗心深深的沉了下去,低低呢喃出声的同时,两道泪水不知不觉沿着木然的面容滑落。
她与洪招娣同时有被擒敌手的危险,而这敌人之强,是她们都没办法对付的,李仲晟第一时间选择保护洪招娣而放弃了她。她再怎么天真单纯,在这刻亦十分清楚,他心中谁轻谁重,谁疏谁近。
原来他在这一路上对洪招娣多加照拂,宠爱有加,对自己却只维持着表面上的情面来往,并非是因为自己是和他并肩而立的人,并非是自己强到不需要他的保护,而是因为他心中根本没有自己。
原来自己这一路所做的种种姿态,种种改变,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场笑话。原来她一直以来不过是,自做多情。
吕碧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怨愤,泪如雨下,面朝李仲晟的方向,不顾一切凄厉叫道:“师兄!!!”
李仲晟远远听到她的叫声,心中亦有些负疚。他虽素不喜爱吕碧茗,但与她毕竟是同门,见她落入险境总没有不救的道理,只是适才的情况,又确实只能救下一人。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吕碧茗叫喊之后,情绪失控的边流泪边大笑起来,紧接着身上冰蓝色的光华忽然大盛。
顷刻之间,以吕碧茗为中心,方圆二三里的温度陡然下降,地面开始结冰,天空中亦落下片片细碎的雪花。
“你这女娃娃找死么?!”黑衣人掐住吕碧茗的手指亦开始结冰,纵然他是金丹中期的强者,这种程度的冰霜并不能给他造成伤害,亦惊骇于她这近乎疯狂的举动。
于是黑衣人运转灵能,将一缕黑气由指尖送入吕碧茗体内,让她失去意识,软倒在自己的臂弯。
“影奴,你放了她,我跟你走便是。”袁晴蛉见状,皱了眉头,放缓语气上前与那黑衣人道。
“晴少爷,这可不行。”名为影奴的黑衣人伸出鸡爪般枯瘦的手,轻抚吕碧茗的背部,缓缓道来,“晴少爷将主人视作仇敌,城府机谋既深,对自己心肠又硬的很,若我只带您一个人回去,您半路上闹出什么意外,让我如何交差?不过好在,晴少爷对朋友心肠向来软的很,我带着这个女娃娃,心里比较有底。”
说完,影奴咯咯怪笑几声,抱着瘫软的吕碧茗,忽然消失了行踪,只有那阴沉的声音在半空中回荡,“晴少爷,以您的能力,必定能跟上我。”
李仲晟当下大怒,然而此时他召唤出的井木犴已经到了时限,眼看着就要消失,根本无法追击,于是朝袁晴蛉道:“师弟切莫上当!”
袁晴蛉苦笑摇头道:“吕师妹被掳之事由我而起,若我放任不管,此事于理义不合。”
“师弟,你十岁那年好不容易才逃脱魔手,难道又要返回魔窟?”李仲晟双拳紧握,望着袁晴蛉的目光几乎迸出火星。
袁晴蛉轻声叹息,目光中流露出深沉的哀伤怨愤,朝李仲晟二人拱手为礼道:“师兄,你们保重。”
说完,转身便朝影奴遁走的方向追去了,衣袂翩跹翻飞,再不回头。
李仲晟看着袁晴蛉消失在自己视野中的同时,亦感到体内所储灵能终于被全部抽空,脚下不由打了个踉跄。
原本形体就变得十分浅淡的井木犴,此刻完全消失。
洪招娣连忙上前扶住了他,道:“光华,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李仲晟不由苦笑道:“我目前的状况,与平常凡人无异,我二人在此间继续行走太过危险,只能先寻个地方隐蔽起来,等过了七日再做打算。”
洪招娣点了点头,眼下确实别无它法,只有依李仲晟所说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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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晴蛉沿着影奴沿途刻意留下的气息印记一路追踪,胸口处是涨裂般的疼痛愤怨。不曾想他离开魔窟足足十三年,却还是没被那人忘记。
他并不以那人为父,只以那人为毕生仇敌,想必那人亦从不曾以他为子。仅仅是他身上尚有那人可利用之处,那人方始终不愿对他撒手,毕竟那人的骨肉血脉之中,只有他资质能力最高。
袁晴蛉逐渐放缓了脚步,抬头望天,只见已是夜幕初垂。在他停下脚步的同时,影奴的气息亦停驻在约五里外的地方。
没错,在他被影奴牵制的同时,亦牵制着影奴。毕竟,影奴的任务是将他完整带回到那人面前。
袁晴蛉想通了这一关节,便也不再急于追逐,拂了拂衣摆,自储物戒中取出个蒲团,露天盘膝静坐。
低垂的夜幕之下,袁晴蛉缓缓闭上了双眼。自从进入炼气中期之后,他就没有过睡眠,亦没有再做过梦,然而这一刻,他以为他早已忘记的十三年前那些旧事,如此清晰的纷迭扑面而来,避无可避。
他看见三岁的自己被母亲牵着,走在一条铺满白色石子的小路上。母亲的眉头深锁,惨白的唇微微抿着,露出极不快活的苦楚神情。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再没有这种苦楚神情以外的表情。
“娘,蛉儿什么时候能见着父亲啊?”他顶着苍白的一张小脸,拉拉母亲的衣袖,咳嗽了几声,眼睛里却是亮闪闪的充满了希冀,“我陪哥哥们去念书,教书的先生都夸蛉儿聪明呢,如果蛉儿背书给父亲听,父亲是不是也会夸奖蛉儿?”
“……是的,只要蛉儿努力,你父亲一定会注意到你。”母亲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脸,唇角好似微微的勾着,眼睛里却仍是化不开的苦楚。
“嗯。”他弯了双眼,朝母亲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声响了起来,“哟,这不是那个贱妾和她的贱种么?”
母亲听到那个声音,连忙下跪,匍匐于地,同时亦将小小的他按倒在地上,不让他抬头,他只能看见那女人镶金嵌玉的绣花鞋。
“啧啧啧,以为生个儿子就了不起了?以为陪个读,被先生夸两句就了不起了?”女人的绣花鞋踩在母亲手上,来回的搓揉碾压,直至红肿破皮,仍不罢休。
母亲咬牙忍耐着,以卑微到尘土里的姿势道:“贱妾不敢。”
他再也忍不住,挺起身朝那女人扑过去,大声道:“不许欺负我娘!”
那女人被惊骇的收回了脚,然而这个时候,他的母亲却一把将他拉回来,咬紧了牙关,用力给了他一记耳光,然后朝那女人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还望姐姐原谅则个。”
接下来,他不记得那女人是如何离开的,只记得母亲蹲下身,抚了抚他肿胀的半张脸,然后抱紧了他,无声的流泪,冰冷的泪水点点落在他的颈项间。
此时此刻,那记忆中冰冷的泪水,仿若实质般,落在已经二十三岁的袁晴蛉颈项上。
袁晴蛉睁开双眼,只见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零零星星的飘起了细雨。原来落入颈项间的,并非三岁记忆中母亲的冰冷泪水,而是点点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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