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马车论道
“师兄所说乃是正道,那邪修在心境这方面,岂不是要占很大便宜?”洪招娣道,“他们似乎是百无禁忌的。”
“他们虽然没有心境上的限制问题,但那种做法无异于杀鸡取卵,绝不可取。”封月生解释道,“他们对这个世界只知一味破坏索取,奇yin百术齐出,无恶不作,毫无建设维护之心。若是没有正道与其对峙相抗,这个世界的文明早就崩坏瓦解,沦入蛮荒。”
洪招娣点了点头,破坏也确实不是她的心性兴趣。
“更何况,咱们之所以走到哪里都受到尊敬,堂堂皇皇受国家人民供奉,享世之荣华,也正是因为身处正道之中,于此世间有益。”封月生笑道,“再者说,沦入邪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人人生而有情,要做到完全无视亲情友情,无视血缘人伦,心中对此世界无爱,只存****,真的很难做到。就是许多名义上的邪修,只是习了邪道修炼之法,不为正道所容,亦未必真的能够完全做到,在心境方面比之我们也占不了多大便宜。”
“原来如此。”洪招娣思忖片刻之后,道,“道既然是随心而生,那么若是一个人心性产生了变化,那么他的道也就随之变化了吗?”
“正是如此。”封月生笑道,“但一个人的天性自十几岁之后便会定下来,后天能够改变的多是习惯与做事方法,要想变化谈何容易。虽说这种例子也有,却是少之又少。比如说,我若是喜欢了一个女子,将她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有时候就会违逆了自己的意思,去迎合讨好她,但那只是一种手段方法,我依然是我,我本身的心性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改变。”
“不仅仅是人,天上天下所生万事万物,皆有其道。”封月生掀开车帘,望向外面的天空,道,“鸟为何在天上飞,鱼为何在水中游,蝼蚁为何终日忙碌不休,日月星辰为何昼夜轮换,皆因为它们遵守了天生本性之道。”
“而大道三千,只要肯去修行,能持心中之道不坠,条条皆是正途。然而无论你选择的是哪条道,修行路上可以说都是凶险万端,随时都可能心境缺憾。”封月生微微叹息,“人常说,会水的死于溺,擅跑的死于奔,你精于哪方面,往往哪方面的问题比旁人更大,正是这个道理。”
洪招娣想起前世今生见过的各种人物,以及封月生眼下的心境缺憾,暗想果然是这个道理。
比如好的心理医生,基本上自己本身都有心理问题,因为如此才能更好的理解病人所想所需;比如事业抱负心强,为了开拓事业人脉,陪酒陪到胃出血住院,工作过劳,以致于因此而身亡的,每年都大有人在;好的运动员,基本上身体都有因练习而产生的伤病,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封月生好女色,为人多情滥情,这是他的心性,他的道。而以理论上来讲,道无绝对的好坏,端看各人修行做法。他本身对道的理解颇深,想必对其中产生的关系,也有尽自己的力量加以维系缓和,比如之前对俞瑾的暗中回护,以及照顾青素的面子。
而除了俞瑾之外,他虽有或明或暗****看中的女子,风度手法却高明,而且也从不去勉强别人。
但就是这样,还是有人力所不能及和料想的地方,他没想到青素会换了他给俞瑾的破虚镜,导致俞瑾殒落,最终还是因为俞瑾一事,心境上出了缺憾,以至于不得不去闭忘却关。
“若是如此,人虽生来有情,那如果对万事万物都不执着,放开胸怀,心境问题会不会小很多呢?”洪招娣道。
“师妹说笑话了,不过这也是初闻道者常有的问题。”封月生闻言,扑哧一声笑了,“修道之人若对万事万物都不执着,还修什么道,追求什么大道?纵然是那只顾自身修行的武痴术痴,他也要执着于自己的修行,以追求更高更强。更何况此世之间,虽说各人追求不同,除非木石,哪有不执着于些什么的?就是痴愚之人,只要懂得饱饿饥寒,亦要执着于温饱呢。”
洪招娣仔细想了一下,果然如此。修行之道步步艰难如度生死,若心无执着,很难有进境,从这个角度来说,修者真与凡人相比,虽看上去潇洒自由的多,却是个个心存执着执念。
就是她自己,也不能说心中没有执念。
于是洪招娣朝封月生道:“师兄这一番高论,让小妹受教受益良多。”
封月生放下茶盏,笑道:“其实这些东西,等师妹回仙门之后,论道堂上也是可以听到的。今日左右无事,提前讲给师妹听罢了。”
“只是有一事,小妹心中仍不明。”洪招娣微微皱眉道。
“哦,师妹但说无妨。”封月生道。
“师兄虽讲了何谓道,但小妹却仍不明自己的道是为何,该如何行走,方能维系心境不坠。”洪招娣道,“还请师兄请教。”
洪招娣虽然对封月生的为人不齿,但他的学问见识既是好的,她有了问题,就不吝求教。
封月生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拿起茶盏,在手中晃了晃,道:“看见这盏茶水了吗?它是什么形状的?”
洪招娣没来得及回答,颜飞白抢着去看了一眼,道:“圆的。”
“不错,茶盏是圆的,其中盛着的茶水自然也呈现出圆形。”封月生道,“但若将其放进不同的容器之中,它的形状就会产生不同的变化。甚至我将其泼在地上的话,就没人能说出它究竟是什么形状。道,也是如此。”
“每个人皆有情,然而心性却都不同,就如同水被放进了不同的容器。所以说,每个人所要走的道,亦都不相同,只能自行摸索探究,寻找不坠之法。”封月生放下茶盏道,“说句通俗的话,就是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无常势常形,无规则可走这一点,也正是道之艰难所在。”
洪招娣点头,看了眼旁边的颜飞白,想起他的师父舌华真人,以及路遇的许多散修。舌华真人一辈子混在俗世招摇撞骗,到了耋耄之年还要做出到还梦渊求突破这种近乎疯狂的事,那些散修选择了于世间行走,艰难修行的道路,其实未必全是达不到入仙门的条件,有时未尝不是他们对自身道的一种选择。
“多谢师兄解惑。”洪招娣道。
“师妹与我之间就不必称谢了,否则总显得有些生分。”封月生笑道,伸手撩开里层珍珠外层烟罗纱的双层车帘,用银勾挂了,“既然身为师兄,这些便是我该做的。”
洪招娣与颜飞白在这里坐了半日,谈了半天的话,此时已是夕阳西落,橙红的阳光斜斜从马车窗口照进来,将车内的一切都镀上了层毛茸茸的金边,配上车厢内融洽的气氛,望去温暖而美好。
如果能够忽略自马车队车尾隐隐传来的,一直未曾止歇的,青素子附哭声的话。
洪招娣见状,起身行礼道:“时候已经不早,也不好再在封师兄这里叨扰,我与小白这就告辞了吧。”
虽说修真界没什么礼教规矩,男女平等,但没什么亲密关系的两个男女若是天黑之后仍同处一室,虽不至引人诟病,那到底还是不太合适的。
封月生亦起身相送道:“师妹在那辆马车内可还住的惯?若不行的话,可以去和哪位师妹挤一下,也都是方便的。”
洪招娣笑道:“那倒不用劳烦别人了,我已经在那上面住了挺长时间,若是此刻换了地方,反而会不习惯。”
封月生听她这么说,微微一笑,也不再强求,将她送到车门口,目送她登上之前所乘的那辆二匹马车,这才放下车帘车门。
那之前赶车的少年子附也回去了,颜飞白重新坐在车辕上,执掌起了马鞭,走了一段路之后朝洪招娣试探道:“洪姐姐,我瞧着这位封师兄待姐姐是不错的,姐姐却似乎和他有什么过节?”
洪招娣和封月生的过节,别人或许看不出,但他是帮着去煽风点火添过乱的,自然知道。
“小白,有些事呢,你不需要知道的很清楚。”洪招娣道,伸手摸过白兔子柔软的毛。
颜飞白知趣的闭了嘴,不再继续往下打探。
洪招娣看着车窗外,在西方逐渐下坠的夕阳,轻蹙眉头。封月生待她好,处处看起来都在为她考虑着想,既为颜飞白写保书,又留她论道,自然是有原因的。
青素之死是件大事,他自然是要哄好这一众同行的师弟师妹,到时候才能保证口径一致。
别的同行者都是他之前就认识的,多少有些交情,不需要花这样大的时间功夫。而洪招娣对他而言是张陌生面孔,就需要用点心思时间招揽了。
其实在洪招娣看来,封月生倒也不需要这样,只因现在顺从他乃是大势所趋。就算青素与他都是入室弟子,死人和活人谁比较重要,任何人都知道,她逆势而为也只是自找麻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