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故人遇
仙门尚且如此，想来这个世界的民生已经到了潦倒不堪的地步。
洪招娣在沉郁的心情中，经过马车数天的跋涉，终于回到了还梦守一门。
进入外门时，只见修缮的尚称全备，外门弟子们秩序井然，瞧着都还算好。然而进入内门之后，就发现其中行走来往的人零零星星，而且都是些子附，竟是看不到修真者的踪迹。
洪招娣放下车帘，朝身旁的彩绢问道：“内门瞧着人少了许多，且不见修士们，是怎么回事？”
彩绢听了洪招娣的话之后，叹道：“仙门正道修士虽说不问世事，但究竟是以凡间为根基的。如今邪道修士在凡间肆虐破坏，所以仙门诸君大部分时间都在凡间行走，除魔卫道。”
洪招娣听彩绢这番说法，不由轻声叹息，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的正道仙门虽说表面上超脱于凡尘，但实际上和凡间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
修行一途，基本上就是在和时间赛跑，不进则退。生命有限，日常生活中所需衣食住行方方面面，修士们都不可能事事去亲自做，而是需要子附们进行打理。
在这个背后，还有整个外门栽种的灵稻灵药草灵茶，织造的灵丝等等，对修士们的修行生活进行支撑。
外门之外，就是凡尘世俗界。假如没有凡尘世俗界的支撑，那外门也无法单独存在。
再一个，灵根者是随机缘出现，千万人中选一，不分男女美丑贵贱善恶地域出身，完全没有规律可言。如果没有人口基数大的凡间，那么仙门也不可能挑选灵根者，进行发展。
所以说在修真者眼中，凡人虽不是同类，渺如尘埃，却是整个修真界的根基所在。平时无事时，修真者可以对凡间不闻不问，任其朝代更迭，自然发展。然而若是整个凡间真的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正道修士们是不可能撒手不管的。
洪招娣在心中暗忖，看来眼下正邪之争的大战场，终于在凡间展开。
洪招娣一行人，乘马车回到入室弟子居住的区域之后，并没有回小竹林，而是直接朝李仲晟所在的灵居方向而去。
彩绢见洪招娣掀起车帘往外望去，面露犹疑，当下笑道：“洪小姐放心，小姐的灵居一应安好。是主君吩咐我，让我第一时间带小姐去见他。”
洪招娣点了点头，并不再说什么，便乘着马车来到了李仲晟所在的灵居。
在此间她曾客居过数月，倒也算是熟门熟路，下了马车后便由肖管家亲自迎领了，往李仲晟所在的昭华殿而去。
洪招娣刚来到昭华殿正殿的大门前，就见李仲晟踏着台阶迎了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之后，面露欢喜之色，道：“纶儿你总算平安无事回来了……你、你精进了，也长大了。”
说完，李仲晟如同往常般想要伸手去挽她的臂，迟疑了片刻之后，却终究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只与她言笑晏晏，并肩朝昭华殿内而行。
洪招娣见他如此，不由微微一笑，也不说破，抱着白兔子与李仲晟同行。
李仲晟之前因为她年龄小、形貌稚气的原故，虽是仍恪守着基本礼仪，举止间却难免亲密，如挽手之类，并不曾顾忌。
而现在她外貌已经脱去稚形，体态容颜完全成熟，风华艳色展露，李仲晟自是不能再将她似原来般看待。
两人来到昭华殿相对而坐，洪招娣见殿内的几案上堆放了一堆绿色玉竹叶状的“云中书”，指了它们开口道：“光华有这样多的信件？”
“是公文。”李仲晟扶了额，轻声叹息，“这两年正邪之战，战火逐渐蔓延到世间，仙门中的弟子们纷纷入世，以维系天道不坠。像我这样已证金丹的，虽不必四处奔波，却也要居中协调管理许多事务……说起来，仙门之内从上到下，现在修炼的资源和时间都越来越少了。”
洪招娣点了点头，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她知道李仲晟的处境并不好过，一方面还梦守一门内有派系的倾轧，资源分配不公，而他并不站在有利的立场；另一方面凡间遭遇邪道浩劫，门派本身获得的资源就在不断减少，如此便造成了更加艰难的处境。
“纶儿你历时两年多才回来，就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李仲晟将那堆绿色玉竹叶从案几上拂到了一旁，替她斟了杯茶，笑道，“我让彩绢第一时间带你来见我，却是有件好事要与你说。”
“哦，什么好事？”洪招娣勾了勾唇角，拿起那杯茶喝了口，道，“我在那黑火洞窟之内损失了种子袋和空间戒指，几乎把全部家当都赔了进去。听说袁师兄留下的茏苁庄，也在这两年间被别人占了去，我却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好事轮着我……嗯，总算幸好小竹林还完整，不算完全蚀了血本。”
李仲晟神色沉凝，道：“纶儿，若是当时我知道那黑火洞窟内是那般情形，我是绝不会让你进去的。”
“光华你与我交好，自是如此。”洪招娣用指端拈着茶杯，在手中晃了晃，笑的似乎漫不经心，胸中却泛起一股清晰深刻的疼痛酸楚，“但说真的，以当时的大局看来，牺牲我一人来成全战局胜利，实在是理所应当。”
其实她也知道，以整个大局的立场判断，洛苍玄当时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她亦是个理性胜于感性的人，所以不可能不理解。
然而人毕竟是人，不可能完全理性。毕竟那是她全心爱慕之人，却将她推至绝境死路。
理解归理解，疼痛归疼痛。甚至这疼痛是这般沉重，并不因为理解而减弱半分。
李仲晟听了她这番话，一时沉默无言，半晌之后方道：“云滨子前辈要见你。”
“哦？”洪招娣微微挑眉望向李仲晟，神色间有些犹疑，“化神期的前辈要见我……是为了何事？”
要知道正邪大战的范围既广且杂，她一个筑基期的小辈，纵然在局部战场上有那么些微的表现，想来也不至于引起云滨子的特别关注。
李仲晟苦笑了一下，道：“你也知道云滨子前辈是化神期修士，那么他想做什么，自是无需向我们这些小辈解释。不过我猜想，云滨子前辈身为我们正道领袖，应该不是坏事，而是机缘。”
洪招娣眉头轻蹙了一下之后，笑道：“那敢情好，我的家当基本上全毁了，他要再送我一份，正是求之不得。”
反正以化神期修士之能，不管要对她做什么，好的坏的她都得受着，不如且往好的方面想。
李仲晟见状，亦是一笑，从空间戒指里拿出一面破虚镜，交给洪招娣，道：“这面破虚镜上附着了风露岛的引子，你只需使用它，便能见着云滨子前辈了。”
洪招娣接过破虚镜收了，与李仲晟说笑道：“传说风露岛在海上漂浮不定，行踪难觅，多少人想一登而不可得。这面破虚镜如此珍贵，价钱定然所值不少，我若是将它拍卖了，想必也能弥补上这次的财物损失。”
李仲晟亦笑道：“纶儿不必如此。虽说茏苁庄是讨要不回了，但我这儿有几枚多出来的空间戒指，还有些灵石符器之类的东西，你挑选拿走便是。”
洪招娣却摇头道：“我若拿了光华的东西，如果见到云滨子前辈，可就不好向他讨要家当了。”
现在的李仲晟不比当年，他手上用来修炼的东西资源也是有限的，甚至可以说有些拮据，她自是不好再拿他的。
“纶儿算盘打的颇响。”李仲晟抚掌大笑之后，道，“不过有时候，你不需要太为我着想的。”
洪招娣不再多说什么，举起茶杯，与李仲晟碰了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李仲晟本就心思细腻，如果说两年前的他因为年龄阅历的关系，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成熟了起来。
看来，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在如火如荼的正邪大战中，经历成长了不少。而成长都是疼痛的，想必，他也承受了不少压力。
李仲晟见洪招娣喝尽杯中灵茶，微微一笑，挽起玄色流银袖，伸手替她续上一杯。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门内发生的事情，其间不时有子附进来禀报各类事务，拿来新的加急公文。洪招娣见李仲晟事务繁忙，便告辞离去，乘着马车回到了小竹林。
虽是两年多光阴倏忽而过，但小竹林却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
大片大片的竹林依旧碧如绿玉，潇潇在风中。水中的锦鲤，放养的仙鹤鸳鸯，一如既往的悠闲。
其实在洪招娣的感觉里，她也根本没离开多久。若不是看到阿青朱荔他们激动的模样，看到珍珠怀里抱着的小小婴儿，她还真不敢相信自己已经离开两年多。
要说小竹林里变化最大的地方，就是药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