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跑回来了?”小都拉开门,惊讶地看着一脸得意笑容的沈一白。
“来……看看你。”笑容凝固在沈一白脸上,越过小都的肩膀,他看向了屋里,“你,要搬家?”
客厅里,除了沙发和茶几,其余东西都已经蒙上了防尘布。
“你还真是妖精!这么躲,还是让你抓到了。”小都笑得有些牵强,侧身让他进来。
沈一白在屋里巡视了一圈,这才站定,看着小都,没有说话。
“我辞职了。明天就离开这个城市。所以,没有果汁,你凑合这个吧。”小都把一瓶庇利埃递给沈一白。
沈一白看看手里的瓶子,放在了茶几上一堆零食的旁边。
“上次见你,是半年前,你还和那个疯子在一起。现在呢?”沈一白仰头想了想,又看回小都。
“分手快一个月了。是我提出的。我也不想在这里做了,所以辞了职,换个地方。本想安顿好再告诉你,你倒先来了。”小都拍拍手,极力表现出轻松。
她知道沈一白想问什么,索性一口气先说了。
这个结局并不意外,但小都的神色和举止让沈一白隐隐觉得没这么简单。
沈一白拉着小都,把她按坐在沙发上,他自己则坐在她身前的茶几上,看着她。
“你说的对。如果我爱上的是鹰,就不该指望它能守在窝里。是我太贪心了。”小都叹了口气,把脸转向窗外。
山庄里的那十几天,果然是他们在一起最快乐的日子。
他们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一起。除了偶尔去散散步,大多都是呆在屋子里。
吃饭,睡觉,聊天,缠绵。
小都发现了让钟屹滔滔不绝的办法。那就是看着他的那些照片,让他讲照片的故事。
他们最爱挤在窗前那张摇椅里。
小都坐在钟屹身前留出的椅面上,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
钟屹把电脑放在她的腿上,给她看他收藏的照片,讲他怎么去的这些地方,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拍的这些照片。
不看照片的时候,他们也会谈些自己过去的事情,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儿时趣事,糗事。
看得累了,说得累了,他们就这么相拥着,静静地听风,听雪,睡去再醒来。
小都也喜欢趴在桌边,看钟屹那灵巧的手指收拾、摆弄他的相机。看他如何吹去相机缝隙里的灰尘,如何擦干净镜头,如何清理保养皮腔,如何修理那些小毛病。
有时小都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钟屹就把她抱到床上,自己也趴在旁边睡。
他们的日子过得就像是歇冬的农户。
不介意晨昏颠倒,只要睁开眼睛能看到对方就好;也不介意错过吃饭时间,反正钟屹包里有剩下的压缩食品,只要两个人可以在一起,没人打扰就好。
他们默契又疯狂地透支着现在,小心地不去触碰将来。
“他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小都没有看沈一白,伸手去抓茶几上的莲朵。速度不快,但停不下来。
将近半年的时间,钟屹只接些不用离开,或者只离开几天的专题。不用出去的日子里,他会准备晚饭等她回来。他会洗碗,洗衣服,却不再洗照片了。因为他没有照片可洗了。小都也是后来在偶然中发现,他有时说的出去一下,其实就是开车在环城的高速公路上转圈,或是开到百多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出了高速就又马上掉头回来。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总是装得若无其事。
是小都逼他又开始旅行的。因为她不忍看着他如同困在动物园笼子的鹰般委顿,消沉。
钟屹试着调整过自己,也拒绝过小都的建议,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开始是两周,一个月,然后是两个月,三个月。每次出发前,钟屹都会紧紧地抱住她,紧得就像是他再也不会回来。而当他回来时,又总会多多少少带些伤,最严重的一次是将胳膊摔成了骨裂。
于是,小都开始越来越多地做噩梦,惊醒了就要一直坐到天亮。但她不能,也不忍劝他停下来。
在将近两年的时间,他们都在越发认真地和自己较力,直到最后的疲惫不堪。
“与其把双方都拖垮,在后悔,甚至埋怨里把感情消磨掉,还不如分手。留着遗憾和想念,至少还能保存些美好的记忆。”小都清空了巧克力,又开始去抓话梅。
“你,有没有试过和他一起走?”沈一白皱了皱眉,从零食堆上移回了目光。
他没有问为什么钟屹会同意,有没有再争取。因为他太了解小都了。
小都苦笑着摇摇头,“你看过他的照片就会知道,那些不是可以穿着比基尼转个身,拍张照,或是拿根登山杖,说说笑笑就能到的地方。那大多是连男人都很难忍受的地方。我去了,只会让他分心,给他添麻烦。也许更危险。”
“那你离开这里,要去哪儿?”
“先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调整一下。然后再做打算。”小都有些心虚地避开沈一白的审视,停下了神经质地往嘴里塞食物的手,“我,不想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这样,我至少可以骗自己他一切都好。”
“不打算回家看看,或是去找我?反正都是散心嘛。”沈一白犀利的目光扫视在小都的脸上,身上,和他那温和的话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分手,辞职,再适时地消失,他确定这些精心的安排是别有深意。
小都摇头,“等事情都安顿好了再说吧。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这些东西,你以前看都不会看。”沈一白从零食堆里拎出几袋,举到小都的面前,“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现在吃的巧克力就太多了。”
小都一愣,顾不上辩驳沈一白,忙不迭地拿过手机低头查看着。
沈一白丢下零食,起身踱到窗前,两手狠狠地扣在窗台边沿上。
如果她没想好,就不会做这样的决定;既然决定了,现在就是劝,也没有用了。
放下电话,看着沈一白的背影,小都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不打自招。既然被识破了,她也不想隐瞒了。
这几个月来,她只是一个人,独自承受着这一切。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也没想过商量。因为,这是只有她自己才懂得的,才能做的决定。
“我不想强迫他改变什么,不想看着他被活活缠死。我自己能处理。”小都起身,也走到了窗前,“我试过了,可我舍不得!就算我不能给他完整的,最好的,但我至少能给他个将来自己决定命运的机会。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我的家人了,最亲的家人。这种感觉,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沈一白生生停住了想砸在窗台上的手,长长舒了口气,“这个决定关乎一个人的一生,也许是三个人。你真的想清楚了?”
“可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安排和意义呢?我不会用一个生命做筹码。这对谁都不公平。”小都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么做挺傻的,再过几年,我可能就没有勇气做这样的决定了。可现在,我做不了别的选择。我不要求你赞同我,但请你,至少别再阻止我,指责我。”
“如果,你确定这世上只有这个男人能让你做这样的傻事,那就是劫数。早晚都会遇到,早晚都要错,只是出错和傻的方式不同而已。”沈一白无声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松开了握拳的手,“以后,与其想着当初怎么会这么傻,不如想想是什么让你甘愿傻过去。这样至少还能傻得快乐些。这比决定‘傻一次’要难得多。你有准备么?”
“事情永远不会等你准备好了再发生,不过,我会尽力的。”小都看向窗外,蜷曲的手指摩挲在窗台的木质纹路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沈一白牵了她的手,把她带回到沙发上,坐下。
“我和我的合伙人刚刚接了个欧洲的项目,接下来的四个月里,我们几乎都要在那边。我和合伙人各自有自己的工作助理,但我们有一个特别助理,简单说,就是大内总管,我们不在的时候,事务所的事情都由她全权处理。可现在的特别助理到这个月底就要和她的新婚丈夫一起移民了。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沈一白还是坐在茶几上,定定地看着小都。
“不能!”小都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这个状况怎么帮你?能帮多久?我不要……”
沈一白挥手,截住了她下面的话,“这个职位的工作是有些琐碎,要求也不太高,让你来做的确算是屈就。但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也必须可靠,因为交到她手里的是我们的全部身家。我们现在没时间慢慢考察新来的人,所以我回来也是想找个信得过的人代替她。就算帮我救个急,能盯四五个月就行。到那时,我们就都回来了。”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不能接受。谢谢你。”小都拍了拍沈一白的胳膊,“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不想依赖你,不想让我的决定成为别人的负担。”
“在心理上顺从和放弃才会依赖。你做不到的。”沈一白把小都的手合在了掌心里,“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好吧,抛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毕竟那边的环境会宽松些,各种条件也好一些,最重要的是,那边可以避免一些以后在这里不好解决的问题。我能帮你的也就是带你过去了。既然你决定承担,你就有责任准备更好些的条件,而不是只纠结在你自己所谓的独立和坚强里。你没有权利只为自己着想了。”
“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它的先不讲,带我这样的人过去,很可能会牵连到你的名声。”小都犹豫了。
从理智上,她认可沈一白说的是对的。但她仍是不禁感到诧异,状况的改变居然可以让她做这样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思考和妥协。她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在我心里我们就已经是家人了。家人之间做这些,还需要理由吗?如果是我自作多情,麻烦你现在就告诉我!否则,就别再和我讲客套话。”沈一白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忽然笑了,“至于其它的,你未嫁我未娶,大不了我就认下个婚前那啥。科技这么昌明了,真想洗白还不是一张纸的事?关键是,以我沈一白的知名度,这个还上不了八卦杂志的头条。失望了吧?”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可以说出玩笑,让小都有些哭笑不得。但她明白他的苦心。
“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呢?”尽管这听起来像是廉价的利益交换,可小都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特别助理的职责,帮我们看好家!还有,我们事务所正在上升阶段,设计业务是一方面,公众形象和公共关系也要着手提升了,这个是你的强项。至于其它的剩余价值嘛……”沈一白歪着头想了想,“在找到合适的房子搬出去之前,你要负责照顾我的起居。如果房间干净,饭菜可口,服务周到,我可以考虑不收你的房租。”
“那要不要说‘老板早上啦’?”虽然嘴上揶揄着,可小都知道,他这样安排是不想她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呃……你站在门口说就可以了,这个时候,安全第一!我们都要忍一忍。”沈一白故作惊讶地张大嘴,坏笑着眨了眨眼。
“谢谢你!”小都扯动嘴角,想笑一笑,但却忽然别过了脸。
小都也搞不懂,即使分手,她都能控制得很好,偏偏现在,为什么自己会流泪。
不是难过,也不是委屈,而是很久以来都没有过的轻松。
沈一白抚着她的背,静静地看着她,只是听凭她尽情地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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