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大长公主和曹皇后并肩坐在榻上,两人中间隔着一只小几,几上摆着一些茶点。
大长公主此番入宫,依旧穿着玫瑰紫的制式衣裙,乌黑浓密的长发挽的齐整,发簪坠下缀着维密天使内衣坊的时鲜玻璃球头面首饰,周围点缀着几星大小水钻花细,全是一色镶宝石,不用艳丽的色彩,显得很是端庄。
靠着魏国大长公主一侧,肃立在堂下的许希珍一脸谨慎恭肃。
魏国大长公主可以说是许希珍的贵人,当初赵祯突然昏迷,就是他的姑妈,宋太宗赵光义的第八个女儿魏国大长公主,顶着谋杀皇上的罪名成立之可能,临危举荐了许希珍在赵祯心脏下行针,这才让许希珍一夜成名,稳住一代国医圣手地位的。
许希珍最擅长的,始终都是行针,从医多年,在心脏下行针这种事,在皇室众人看来是千万的危险,但对许希珍来说,却早已施行千万次了,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自然,如今成名的许希珍,是不能忘记魏国大长公主提拔举荐之恩的。
所以,魏国大长公主要他来一次次为曹皇后请平安脉,当心腹,许希珍也是不能不从的。
“微臣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将小公主的去世,说是因着水银的寒毒了。如今既然在陛下的寝殿下查出了埋有水银,此事,应当也就慢慢过去了,不会有人疑心到娘娘身上的。”许希珍的语调听不出悲喜,内心也只是一种谨慎的无奈。
曹皇后却拿着一只百子千孙被,剪刀撕溜一声剪开,里面白花花的芦苇絮呼啦啦飘了下来。
“你若忠心,为何留下这个,不是说了,小公主的东西一概烧了陪葬么?”曹皇后一脸温厚贤良,温和说出这句冰寒透骨的话。
“微臣失职。请娘娘恕罪。”许希珍依旧是那般没有波澜的样子。
魏国大长公主扶起了许希珍,在一边打圆场道:“都是自己人,许太医也是一时疏忽罢了。那张氏春药媚主,身子骨养不住孩子,却也不在这被子上。”
说着,她轻轻将那小小的百子千孙被向炭盆子上一撂,火苗呼啦一下蹿上来,很快将那有问题的被子燃成灰烬。
许希珍留着那被子,确是想留个把柄的意思。
原本用来包裹婴儿的百子千孙被,应当是丝绵和木绵花填充的,而芦苇絮这种填充物,看似也是白花花一片片的,其实质地很轻,又很容易抖落飞出,钻入幼儿的呼吸道,同时保暖性差,容易引发幼儿的风寒。
而这百子千孙被,正是曹皇后精心为张贵妃一类没有母家支撑,出身小门小户,并不知道这些其中道道的妃子准备的一道礼物。
……
王子月打起马车上厚厚的棉布窗帘,心事重重的看向窗外的雪花。思忖良久,忽然对前面的车夫道:“去方府吧。”
车夫略略有些惊奇,毕竟时候已经不早了,但听着王子月这般吩咐,语气中很是干脆坚定,于是也不多犹豫,就转了车头,顶风冒雪的绕向方府而去。
到了方府,王子月吩咐了一声,让车夫先回家中给哥哥王安石送过信,说晚些时候这边再送她回去,安排好了。
这才熟门熟路的进了方府的门,府内的官家婢子家丁仆从都是认识的,一路自然毫无阻碍,沿着一水儿的红灯笼,一步步来到方仲永的房间。
王子月轻轻敲了门,不待方仲永的声音响起,门已经倏然打开了,小白猫嗖一声就蹿上了王子月的身子,用脑袋拼命的蹭王子月的身子,又用带刺的小舌头舔舔王子月。
身后的马二丫一脸笑意,似是正与方仲永商量着什么。
方仲永原本正在和马二丫打探能和吴育搭上话的戏班子名角,马二丫因着好几部作品已经买了戏本子,和这些戏班子的角儿多少有些来往,也是积极的出主意。
此时王子月这个点儿前来,即便是马二丫再笨,也知道可能是有什么要事,于是略略磨蹭一下,还是抱着小白猫出去了。
王子月坐下来,刚要说话,却见方仲永猛的走到门口,啪一下打开门,正在门口趴着准备偷听的马二丫一个不防,又和小白猫一起一个踉跄扑到了方仲永怀里。
方仲永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目光,看一看马二丫,伸出一只手指,向外指一指,又伸出手在耳朵上摆出一个堵住的姿势,示意她出去后不要再偷听。
马二丫撇撇嘴,心下不愿,在她眼里,她和仲永哥哥如若一体,哪里又还容得下王子月和仲永哥哥单独有什么秘密呢?但仲永哥哥已经下了逐客令,他的心意,自己终归不愿拂逆,于是还是气鼓鼓抱着小白猫出去,随手关了门。
方仲永这才回到桌前,对王子月道:“怎么,是宫中张贵妃那边出了什么事么?”
王子月垂下头,微微将手向袖筒中缩了缩,有些怯生生的抬了头:“不是,是我怕,你交待的事,我办不好。”
方仲永拉过王子月身旁的椅子,将一个灌好水的“烫婆子”手炉塞到她手上,深沉如水的目光看着王子月,又用手拍了拍王子月的肩膀,鼓励般说道:“来日方长,无须给自己那许多压力。”
“可是,如今张贵妃视我为心腹,皇后娘娘那边,我自然是没有任何可能影响她的决定的。仲永哥哥你说,要从每个人不同的立场和角度,去劝导,可我觉着,很多话,以我的身份,并不合适说。”王子月微微涨红了脸,苹果似的可爱。
“比如呢?”方仲永的声音暖暖的。
“比如,对有宠幸,可能生育的各位娘娘,表现出一定会帮助她们顺利生产的心思,又同时,启发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影响她,让她觉得即便没有自己的孩子,也可以抢夺一个其它娘娘的孩子,舍母留子,充作自己的孩子,总好过扶持一个没有陛下血统的养子……”
王子月说着这些,睫毛一直抖动不停,她抬头看向方仲永:“我总觉得,你让我在多个侧面这样做,不是为了任何一位娘娘,看似设身处地的劝导每位娘娘,其实,你只是希望陛下能有自己的孩子而已。”
方仲永听了王子月这番话,并没有什么赧然的神色,他很是坦荡的扶了王子月的双肩。
王子月抬起脸颊,与方仲永四目相对,方仲永的眼中再次倒映出王子月的轮廓。
“你说的不错,我正是这样想的。我希望陛下能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方仲永的声音如若潺潺的溪流,在月下安静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