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偶尔回想起萧师兄,竟忆不出他的音容笑貌来。
秋儿回信肯定的说,这是件好事,说明情毒已经快解了。
慕夕辞不知道那所谓的毒是不是真的解了,只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不错。除了需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外,再也没空理会其他的事情。
战况一直焦灼着,两方的军队都有些疲乏。但谁也没有想到,一万魔军竟如空降一般突然袭来,将沧山派所守的空山大营杀了个措手不及。
慕夕辞所在的小队因为在西侧,倒是没有和大军正面对上。
虽然也受了伤,好在保住了一条命。
但这一场突袭,却损失了沧山派大半精英弟子。
消息很快传回了门派,掌门震怒之下派出了不少门中结丹后期修士。其中自然包括萧子焕。
而当萧子焕点名安排各小队一应事宜时,慕夕辞竟犹豫了半天才认出这人确是萧师兄无疑。
师兄,他变了太多。
曾经的萧师兄虽然木着脸,但永远是温和儒雅的,尤其是在面对她的时候,眼神里总是带着三月春风一般似有若无的温度。
可此时坐在大帐上首的那人,非但面无表情,周身连一丝暖意都无,举手投足之间,像一个杀伐果敢多年的上位者,语调冰冷得仿佛可以冻住三尺之内的任何活物。
慕夕辞有一瞬间的怔忪,萧师兄的改变实在让她意外。
那道穿过重重火光。带着她走出黑暗的光,在渐渐变得暗淡,仿佛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
从头至尾,萧师兄没有看过她一眼,慕夕辞有些怅然,却又意外的松了口气。这之后,她依然和每个与敌军奋战的修士一样,过着平静而周而复始的杀戮生活。
变故出现在一个炎热的上午,照例整理各个城镇失守消息的慕夕辞,突然看到了一行求救的消息。
那消息来自水门镇。这个镇不大不小平平无奇。但对慕夕辞来说却很不一般。因为那里有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她的弟弟、弟媳和一对可爱的侄子。
没有片刻的犹豫,慕夕辞握着手中的离卿剑,便自请去水门镇退敌。
可这个请求却被萧子焕一口回绝了。
他轻挑眉峰,冰山一般的面庞更显冷峻:“你修为太差。自己白白送死事小。若是做出拖众人后腿、丢师门脸面的事情。到时难堪的可就是我了。”
言辞如刀,刀刀入骨。
可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慕夕辞只得继续出口苦求。对方却如何都不肯放人。
她咬咬牙,转身欲走。却又听到萧师兄冷声对近旁之人吩咐:“这两日加强戒备,没有令牌,任何人都不能自由出入大营。”
这话自然是说给她听的,显然是怕他偷跑出去坏了大事。
“师兄,”慕夕辞没有办法,只得紧咬牙根利索的跪在了地上:“师兄不让我去营救,至少使人带信给水雾派,请他们派兵支援一二。水雾派的抗魔关口正是水门镇,这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萧子焕良久没有开口,终于向前走了一步与慕夕辞跪着的身影擦身而过,声音缓慢而坚决:“这不可能。”
那夜子时,慕夕辞硬闯营门,却被早有准备的萧子焕截下,押进了水牢中。
水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守卫森严,里面的水有腐骨之效,每多待一刻便多一分折磨。慕夕辞在里面待了整整三天,三天里她用尽方法也无法逃出,声嘶力竭的请求如石牛入海,没有一丝回应。
三天后水牢的大门终于大开,萧子焕亲自带她出了牢门。
外面的阳光很好,却很刺目。
萧子焕站在她身后,缓声道:“你如今去了也没用。水门镇失守,全镇六千多个凡人并一千名修士战死于魔族手下,无一生还。”
慕夕辞木然回头,望着萧子焕沐浴在阳光中的脸。那张脸依然丰神俊朗,依然能令整个门派的师姐妹们倾心不已。那张脸曾经占据她所有的思想,也曾经是她拼尽一切想要靠近的温暖。
“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失散了多年的弟弟……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知道。”
“好,好……”
慕夕辞后退了两步,笑出了声。
她想,这世上最痛苦的是失去。
可比失去更痛苦的,是失而复得后再一次失去。
好比被人捅了一刀,那人觉得桶的位置不对,拔出刀来将你治好,接着又捅了一刀。而萧子焕,就是这捅刀子的人。
慕夕辞从前只觉得‘由爱生恨’这四个字着实奇怪。如果爱一个人如何再会去恨他。可如今她却领悟个透彻。
萧子焕洞府内的一只白猫尚且被他珍爱,遍寻方法养活至今,每日好吃好睡的供着。而她这个在洞府待了十二年活生生的人,唯一在乎的那些人和物,却被萧子焕弃如敝履,视若草芥。
在他心中,她竟连一只猫都不如。
像是做了一场好笑的梦,她终于大彻大悟的醒了过来。
命运同她开了个玩笑,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这世上终究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末了,她依旧是孤身一人。
心既然死了,留着命又有何用。
这之后,慕夕辞渐渐开始在战场上不要命的厮杀,不管身上负伤多重,不杀到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都不罢手。在战场上也算小有威名,混出了个不怕死的名声。
可魔族却依旧势破如竹的杀入了修仙门派的腹地,驻扎在离沧山派仅仅只有一座山的位置。水雾派已经悉数退入了沧山派,容雪寻一来便自请加入了空山大营。
慕夕辞在战场上依旧如同行尸走肉般,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只知杀戮。直到有一日,她见到了一个人。
那一瞬间,云家村的滔天烈火似乎又扑面而来,站在云端肆意放火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难怪她走遍凤鸣大陆甚至散修之地,都不曾寻到此人。原来竟是一个魔族。
慕夕辞一震离卿剑,杀意澎湃直击那魔族项上人头。可那魔族却不与她过招,且战且退,一路将她引到了悬崖边上,身形一闪,竟消失不见了。
悬崖边的情况有些诡异。
皇甫卓此刻正剑拔弩张的和萧子焕对峙着,他手中的剑正架在容雪寻的脖子上。
慕夕辞一到,三人同时侧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萧子焕立刻扑向她,一把将她捞在怀中。
颈上传来冰冷的触感,那是萧子焕的穿云剑,此刻正架在慕夕辞的脖子上,和皇甫卓的姿势如出一辙。
皇甫卓笑了,语气里带着些轻慢:“子焕,没想到你居然会用云萱来威胁我。你觉得会有用吗?”
萧子焕的声音依然冰冷如昔:“皇甫师兄,你身为魔族奸细,还是束手就擒为好。念在同门的份上,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几乎贴着萧子焕胸膛的慕夕辞,能听到对方强烈的心跳声,大抵是为了容雪寻在紧张罢。
可她何德何能,如何能让萧子焕挟制住皇甫师兄。
慕夕辞苦笑了一下,内心平静异常。
即使萧子焕紧跟着一剑划破了她的脖颈时,她也仅仅是有点悲凉而已。
当初拨开灌木丛,抱起自己的那双手,今日就算要取走自己的性命,她又能如何?
在最黑最沉的夜里,那个给了自己光明和勇气的少年,她本想用一生来回报,现在却不用那么麻烦了。
欠他的,都还给他就是。
大概是被萧子焕狠绝的举动唬住了,皇甫卓怔了一下,萧子焕趁此时机一把将慕夕辞推在一边,剑光直指皇甫卓,趁他回身防护的时候夺回了容雪寻。
顾不上旁的,萧子焕小心翼翼地查看容雪寻腕间的那一道被擦破了皮的伤口,满面寒霜。
皇甫卓终是看不下去,叹息了一声,将慕夕辞抱起,用灵力护住了那一道伤口。
看着慕夕辞木然的表情,皇甫卓想起了多年前在岳清峰上微笑着听自己说话的少女,那时的云萱虽然口不能言,但面上却总带着满足的笑容。
他看向萧子焕,意味不明地道:“当初捧在手心里的东西,居然能说摔就摔了。”说着他又讽刺的摇了摇头,“这点我不如你。”
萧子焕不置一词,只是紧抿着唇,眼神一直胶在容雪寻身上,连一眼都没有瞥向慕夕辞。
慕夕辞的双眼仿佛失去了焦距,她茫然的用手在地上摸索着。皇甫卓察觉到她的意图,将离卿放在了她的手中。
她轻轻摩挲着剑身,手中满是熟悉的触感。离卿啊离卿,多年相伴,今日终是要与卿长辞了。
指尖灵气尽出,只听得“珰”的一声,那柄无华的青色长剑断成三截,应声而落。
“师兄,你我之间,自此两清了罢。”
萧子焕的身子震了一震,却终究没有回头。
“哈哈哈,真是一出好戏,精彩纷呈,不亚于我们魔族啊。”蓦然现身的,是之前被慕夕辞追踪至此的魔族,他一边大笑一边拍掌:“既然要玩便该玩的尽兴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