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寅时,济南。
齐郡王府接到飞鸽传书:船毁,事成。他微微一笑,就着烛火烧了字条。
……………………
四月十一,卯时,宝应县,王老沟。
“邪门,弟兄几个也不知怎么就昏过去了,醒来莫不是胳膊酸痛的,恐怕是被高人暗算。大哥,这买卖有古怪。富商之子哪里会有这样的高手相救。”穿着夜行衣混身湿漉漉的男人一脸惊恐。
被叫做大哥的人叹气:“定金都收了,若是抓不到人,可是坏了我们的名声。”
“要么,咱们换个地头重新开始?”
“已经从老家逃出来了,现在还要去更远的地儿……哎。”
“大哥!”眼见大哥还在犹豫,倒是有小弟忽然大叫一声,“糟糕,高大和高二一直没回来,恐怕有不好。大哥,怎么办?”
“对啊!还没回来!”
“我们都中招了,高大和高二恐怕也有不测!”
“大哥,怎么办?”
“照你说的,那小船上还有二人,无吃无喝,又只是童子与武师的样子,与家人分散了,是必定要往县城去的。这样吧,你,带几个人走水路,我去官道旁候着。若是高大、高二真被抓了,想办法救人,不要多惹事。成了之后,咱们一路南下,这宝应县是不能呆了。”大哥思索了一下,高大高二是一路跟着自己过来的,要是真的被抓起来了,落到官府手里头,一来自己失了义气,二来也担心他俩吃不住刑法供出什么连累大家伙。
于是几个游侠儿兵分两路去寻那许是被抓住了的高家两兄弟。倒是漏了后来幕后雇主传来的信。
那送信之人走了一趟空,只好回去禀报。
幕后之人文质翩翩,乃是中年美大叔一名,得知此事,皱了皱眉:“江湖中人到底是无赖,难保没起来黑吃黑的心思,自己想去勒索财物了。这事儿,不好动用家丁……便是……”再雇一批人手去吧。
于是美大叔方准备雇第二批人手,就接到宝应县传来的消息:十六皇子居然脱险了!
有留着羊角胡子一看就是幕僚的中年男人摸了摸胡子心道可惜:不然十六皇子受些皮肉之苦,倒是比绑来十五皇子更管用,尽管不能以此要挟七皇子了,可是这可以嫁祸与七皇子啊!谁也不能想到居然是太子一方的苦肉计吧!
不过眼见自己老爷(美大叔)也是犹豫的,于是山羊胡开口劝道:“原本太子爷就是太过仁慈的性子,才会说这件事一应事体都由爷来处理,没想到这江湖人到底是靠不住,居然差点弄伤了太子殿下的亲手足。幸而现在十六皇子已经脱险了,太子殿下想来也不会怪罪爷的。”
被叫作爷的文士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太子的性子看着优柔寡断,还有些小家子气,实则颇有些狠劲儿。先前劝说他绑十五皇子,他就一副明明意动但是仍旧考虑名声的样子,一面传话过来说不要伤害十五皇子性命,一面又说要随机应变……含义颇深。
瞧着吧,这会儿抓错人的信已经发出去了,东宫先传回来的信儿指不定还有深意着呢。
当然,事实证明中年文士的猜测没有错,太子先收到的条子便是抓错了人。于是他斟酌一番,终于是忍痛批复:“将错就错。”
做出此番决定的太子长吁短叹,但是又觉得即便小十六知道了实情,也能理解自己这个做哥哥的,等到了……之后,自己好好补偿他一番也就是了,给封一个亲王,让他风风光光的!
然后次日太子又江南又送来的信儿,说十六皇子自行逃脱了。
太子的第一反应首先便是不可置信,然后则生出一种恼怒感……尽是废物!连一个半大少年都抓不住!
非储君不得有私兵!
…………………………
京城的风云先不提。继续回到男主贾宝玉的视角。
宝应县城。
四月十一。
未时,宝玉与武师傅、那少年站在城门外别过了大牛。
“你们准备去哪儿?”少年被折腾了这么久,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宝应县衙,我哥与我说好在那里碰头的。”
“那我也去那儿,我哥也肯定在那儿等我的。”
少年一路期期艾艾,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走了小半刻钟,肚子又叫了。
可不是,宝应虽然只是个县城,但是临近河道,也算是小繁荣的,路边饭馆子、小铺子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武师傅眼见少年又饿了,买了三个炊饼分了,笑笑说:“应当是不远了,等见到你哥哥再好好吃一顿。现下你们的兄长都着急哩,倒是不好坐下大吃大喝的。”
十六皇子从来没有边走边吃的经历,一开始有些局促,后来见贾宝玉都能自若地慢慢啃炊饼,于是他也大口吃起来。
毕竟少年人胃口好,十六皇子是比武师傅慢一步吃完炊饼的,而宝玉还在细嚼慢咽。
“贾宝玉,我和你说个事儿。”
“没吃饱?那分你一半。”宝玉小口小口的地吃,因为怕噎着。
“哦……好的。不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其实……我不叫曹炆,我也不姓曹。”话虽如此,十六皇子还是很自然地接过宝玉掰开递过来的另一半炊饼。
“哦。”宝玉心道:
“我姓水。”十六皇子三口两口又吃完半个饼子。
“哦。”当今皇上也姓水,水是国姓。然后呢?宝玉也吃完了,还掏出一块帕子擦擦嘴,擦擦手。
“你就没啥想问我的?哎,帕子也给我用一下。”
说话间,已经临近县衙了,宝玉看到青松带着家丁一二在探头探脑,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自己和武师傅。
而守在县衙门口身着藏青色短打的仆从打扮的人一看就是练家子,见到水姓少年也是激动地一边叫同伴去通报,一边迎上来。
眼见两家下人都奔着自己主子来,宝玉整整衣袖与有过三面之缘(最后一面感觉太不好了)的少年告别:“曹少爷,江湖路远,不再见。”
少年有些难过,大约是觉得一天一夜与宝玉共度,同坐一艘船、同乘一辆牛车、同吃一个炊饼,也算是患难之交了,没想到人家根本对自己一点也不好奇,也不愿意理睬,还记恨着自己用假的身份欺骗他事儿,称呼自己为曹炆。此时,肚子又叫了两声,十六皇子又难过又尴尬。
十六皇子沮丧得很。
只见那怪力侏儒又伸手抱拳,咧了咧嘴,一副铁齿铜牙小白兔的样子:“喏,反正我大名也不叫贾宝玉,从前的事儿就那么算了吧。在下荣国府二房嫡次子,姓贾,单名一个瑛字,现年七岁,乳名宝玉,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十六皇子顿时变得心情明媚起来,有模有样地回礼:“在下京城人士,姓水,单名一个清字,年十三,行十六。”
“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
十六皇子被下人领走之前,还正色谢过了武师傅,倒是显得懂事起来。
…………………………
虽然一面久仰、一面幸会地互通姓名与道别,但是一同经历运河大冒险的二人马上都被闻讯而来的各自的哥哥包围了。然后,刚才十六皇子酝酿起来的离别之情就算是白搭啦!
因需要问询整个事情的经过,十一皇子表示贾宝玉暂时不能跟着贾珠他们回去。
贾琏欲亮出自己等人的身份,被贾珠制止了这样招摇的举动:这几人的身份明显就不一般,那曹大人的庶长子不是说已经回江宁府给长辈尽孝了么?怎么出现在此地?此事怕事有蹊跷。
所以贾珠只是客客气气地与对方通报自己一行人的来历。果然对方青年听闻之后,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自己三人身为国公之后,竟然是不被他放在眼里。
既然一时半刻不能离开,贾琏与贾珠干脆都跟着宝玉进了县衙。
到内堂之后,十一皇子才亮出身份。
于是众人纷纷拜见。
贾琏咂舌:
贾珠倒是已经猜到几分了,现在也不算太吃惊。
两家人,六个兄弟,再加上连夜从太原赶来的江苏府台大人(府台大人姓陈,与成县令同音不同字)、在角落恨不得当做不存在的成县令,满满坐了一屋子。
“这便开始吧。”论起官职是府台大,但是扛不住在坐有三位的爹是皇帝!所以这第一句话 ,还是十一皇子说的,“小十六,你到底是怎么被掳走的、又是如何寻回来的,好给我们仔细讲一讲。”
十六皇子一脸闷气:“我饿了,先给我来点吃的。叫宝玉先说就是了。”
众人一听:喝,挺熟了啊,居然直接叫宝玉了。
宝玉从闻到桐油味儿开始说起,陈大人细细问了着火的时间、风向、速度。
然后宝玉又说起贾府的忠仆带着兄弟几个逃生——隐去了分银钱和书的细节,贾珠和贾琏不以为意,这本就是小节,免得多费口舌:
再接着,就是游得最远的自己与武师傅最后上了乌篷船,与另几人打招呼,而被挟持的十六皇子刚好醒来呼救,所以那群贼子呼唤了同伴来推着乌篷船便飞快逃窜。陈大人又一一问明那些贼人如何打扮、可有特征。宝玉回答天忒黑了,看不清楚。
“然后,我与武师傅和他们进行了一番搏斗,我们赢了,抓住了两个贼人。”
“且慢。小公子方才说,贼子连同伙一共几人?”
“六七人吧,天色太黑,没数清楚。”
“这六七人,都被你和这位壮士拿下了?”莫说陈大人要再问一遍,就是十一皇子、十五皇子和成县令也以看世外高人的眼神打量武师傅了。
贾珠和贾琏心下疑惑:没瞧出来武师傅是个绝顶高手呀?
不过这当下,他们是不会打岔宝玉的讲述的。
“并未全部拿下,只是打跑了那些子人,唯有捉住原本在船上的二人而已。”宝玉不紧不慢地解释。
“啊,壮士大才!”陈大人与武师傅拱手,身为一方大员与一个平民行礼,也算是礼贤下士了,“不知道系出哪门哪派?”
这也就不乏怀疑打听的意思了,看来还是不太相信仅靠一个汉子可以以一敌六七人——此处,陈府台无视了宝玉存在的作用。
武三摇摇手:“不过是军营里的野路子。”
“哦,我见壮士右臂似有不便,能以区区一臂直面诸多贼子,壮士当然可以称大才。不知用的是什么兵器?”陈大人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武师傅看了宝玉一眼:
十六皇子大声嚷嚷:“怎么还没吃的送来?饿死本皇子了!”
宝玉不傻,自然晓得十六皇子的用意——包括他一开始将话语权交到自己这边的举动,也是叫自己好圆一圆到底是身怀绝技还是力大无穷之类的,果然古代人并不代表是傻子嘛,不过因为想象力有限,十六皇子与武师傅只是觉得自己不简单而已,不可能猜想到位面一词:
陈大人见武师傅看贾宝玉,又听十六皇子拙劣的喊叫,虽知道其中关键在于这个荣国府的小少爷身上 ,但是心下犹是有疑也不好再紧逼。
十一皇子心说:陈大人还是问了一半的话,这贾府武师傅真这么厉害?还去看贾府小儿的意思,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古怪?小十五不知道,难道小十六与他相处一天也不知?还是说,小十六是要替他遮掩些什么?这贾宝玉总不至于是个小娘子吧……白白嫩嫩的,许是女扮男装?
十一皇子的脑洞有点大,暂时不提。
倒是十五皇子皱眉:“小十六,不是做哥哥的说你,可少吃点吧。你现在身子比我圆一圈呢……”
说起自己与十五到底谁比较胖这事儿,十六皇子就火大:“老十五你给我闭嘴。”
十五皇子正要发火——没大没小,又不喊哥!
就听咔哒一声。
“他他他、他、他……断了?”要发火的十五皇子循声望去,结巴了。
十一皇子大惊失色。
当然,断的不是十六皇子的袖,而是成县令的家具。
没错,贾宝玉一把将椅子的扶手掰断,切口整齐:“陈大人别见怪。不止武师傅武艺精湛,小爷我也有一把子力气,只是因为不太控制得好,所以家里人不欲让外人知道。哦,大哥哥,回头把这椅子的赔偿给县令大人送来。”
贾珠:嗬!不愧是我亲弟弟,从前还晓得藏拙呢?这一把子力气,好家伙……
贾琏:哎呦我滴亲爹娘,宝玉这是吃啥长大的?从前也没见他显摆哩。
武师傅:可惜了啊,可惜了。
十一皇子:幸好幸好,我还以为小十六断袖了,幸好幸好。呸,我在想什么……
十五皇子:吓——
十六皇子:开眼了吧?晓得我醒过来看见宝玉一手一个贼人往外丢的震惊了吧。你们这群愚蠢的俗人。
陈府台:天生神力啊。听闻那贾政不过是个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不成武不就,这可真是歹竹出好笋、犬父生虎子!
成县令:这赔偿我到底是要不要收?算了,这椅子也就是松木的,不值钱,还是别收了。
至此,陈大人算是解开了为何一残一小能够制服诸多贼人的疑惑。
然后宝玉又说起乌篷船如何靠岸,如何遇到热心的里正等等。简明扼要,没有一句废话。
“这么说来,你们同十六皇子倒是漂到了高邮附近。”陈府台再次在心里感慨:小小年纪口齿清晰、条理清楚,真是难得。“可记得贼人的样貌?”
“记得。”
“好,本官安排画师与你……”
“行了,我也记得。冤有头债有主,吃了苦头的是小爷我,叫那画师回头与我见一见,我把那贼人的样貌说给他听。”十六皇子喝汤期间抽空冒出一句。
陈大人终于是问完了,末了还关心了一下荣国府的小少爷们:“听闻那火势极大,但凡衣物书籍都没能救出来?几位少爷的银钱是否足够,可要本官这里先添补一些?”
“谢过大人好意,小子们身上倒是还有些银钱。”
陈大人也不多问,富家子么,随便一块玉啊什么的,典当了也够吃喝一阵,便安下心来。该询问那贼人是如何掳人的事儿了。
于是吃饱喝足的十六皇子被大伙儿看着:“看我干什么,宝玉说的不是很清楚吗?”
众人: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被掳走的呢?
贾珠很有眼色地提出告辞,并不打算继续听下去。十一皇子理所当然地没有挽留,并且觉得贾珠还是挺识趣的:“你们船上衣物尽毁了?若是有不方便,可尽管与我们说。”
贾珠只道已经给亲人去信了,想必很快就有人过来。
贾氏三兄弟离去前,十六皇子还与宝玉道别:“宝玉,回头我就去寻你玩。”
贾琏看了一眼仍旧缺一个扶手的椅子,才不承认刚才自己也偷偷试着去掰了:就宝玉这力气,十六皇子吃三年饭也赶不上吧?两人相差这么多岁也能玩得起来?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啊!
等到现在人等都离去,十一皇子无奈地说:“十六弟,现在你可以说说是怎么被掳走的吧,好叫陈大人查下去啊。”
…………………………
四月十一,酉时。齐郡王接到传信:小十六不见了?这事儿倒是可以好好运作起来。
于是他飞速给京里写了一封信,又吩咐下去:
“来啊,传下去,密切关注昨日宝应渡口被贼人掳走的几人踪迹。一旦发现速速报来。”
“是。”
四月十二,寅时整。
“报——”
“讲。”等候一夜的齐郡王一点不耐都没有,迫切希望听到最新消息。
“那几人已经回到宝应县城了,据说有高手相助,将贼人打跑了。”
求齐郡王心理阴影的面积。
…………………………
宝应县城驿站。
宝玉平安无事地回来,让一众人等都终于安心了,尤其是伺候宝玉的钱嬷嬷、一月二月和四个小厮,毕竟他们对主子的安危负有直接责任。
贾珠吩咐下去请来大夫,给宝玉和武师傅好好地瞧一瞧,诊一诊。县城小也有小的好处,不到一刻钟,苍柏就带着大夫过来了。
二人自是无碍,只是武师傅需要将养胳膊,暂时别用力过度即可。
此间,贾琏叫隆儿、兴儿去喊来几桌席面,也算是庆祝。
武师傅本就是良民,又因为此次救宝玉有功,被安排在贾氏三兄弟一桌也是合适。因没有长辈在,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了,贾琏第一个憋不住:“宝玉啊,好你个宝玉,小小年纪鬼精的很,怎么就能够藏得这么深,好叫哥哥我都不知道你是力大如牛呀。”
贾珠皱皱眉头:这琏二怎么说话的,牛哪里能和宝玉比!呸呸呸,宝玉怎么能和牛比……哎!越想越乱。
宝玉笑笑:“又不是什么过目不忘之类的神童,传扬出去人家也只说我荣国府出莽夫,我老爷听到了可不会高兴。”
贾琏一想,政二叔的性子,惟有读书高……还真是这样!
“那你也不能瞒着哥哥我哎呀。咱们可是兄弟!”
“我也没瞒着啊,只是平日根本就用不着我一把子力气……”宝玉委屈地小声说。
贾琏又一想,是呀,宝玉与自己一样,平日喝水都有人捧来面前的……要是亲力亲为了,还要下人干什么?
于是这个话题暂时揭过去了。
贾珠道:“此番你们得那热心里正相助,现在身上不便宜,回头定然是要差人去道谢的。”
宝玉摇摇头:“我下牛车的时候塞了一个荷包的银豆子,若是日后再大张旗鼓去,平白给人家添麻烦,弄怕那耿直的老里正也不愿意接受财帛呢。”
“好小子,还带着荷包呢!老祖宗给你赏人的银豆子也在?你倒是个能藏财的。”贾琏觉得自己和宝玉投缘也是有道理了,至少危急关头两人都想到藏钱,而不是像珠大哥那样第一个想到就是书本子。
“琏二哥说笑了,我把那僧道给我的锦囊拿来装银豆子了,不然非得连裤腰带一起留下。”没错,宝玉的银豆子也是一排塞在腰带里,当初钱嬷嬷还奇怪怎么宝玉要把每一条腰带都改一改,此时倒是可见“仓鼠过冬,手里有钱,心中不愁”。
“那字条呢?”贾琏追问一句。
“都泡水了,烂掉啦。”宝玉细嚼慢咽,吞下那梅花鸭脯肉。。
宝玉此时将这事儿说出来,也是思量着与其日后这两兄弟再好奇,便干脆说字条已经不见了。
而实际上呢,靠岸后,宝玉在十六皇子去找人求救的时候他看见了白纸的一行小字,原来是遇水才显形的:
月空之人亦罕逢
那堪官贵在其中
□□
不日天书下九重
宝玉从前倒是听说过“□□,一遇风云变化龙”,想来就是后人对这诗词的改编了,然而封建社会,什么金麟什么九重的,都不是只得夸耀的事儿,先藏了起来,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位面交易平台的储物格子了。
也幸好武师傅识字不多,好奇心又不重,完全不知道宝玉在那小间隙偷偷看了可称大逆不道的批词。
宝玉对遇水显现的字这把戏倒是不好奇。盖是因为小时候他试过,用水杨酸在白纸上写字,干透之后不留痕迹,再次打湿白纸则会有字体显露出来——这都是自己玩过的把戏了。古代的道士们不就是懂得的化学常识多了一些么。
贾珠闻言点点头,说:“那僧道本就神神叨叨,不是还听说他们想要度了林表妹出家去?我看八成是骗子了。”
于是锦囊荷包一事也就此翻篇。
找到宝玉之后,贾珠马上又派人去信,好叫贾母她们不要白白担惊受怕,幸运的是,前头出发的下人脚程慢,倒是被后来的追上了,两人一起上路,倒是让贾府众人接到信之后大悲大喜一番,此为后话。
第二日,下人里头反倒有好几个开始发热起来,于是苍柏又去把那大夫请来,幸而都是因为着凉了,喝一些驱寒的药也就够了。
不过四五个人发热还是把驿站的人吓了一跳,生怕是疫症,好险没把那些发热的赶出去。后来管事去商议了,给病人划了几间角落的屋子,等好了在挪回来。
四月十三,林府的二管事赶来了,这可真是!分别没两日又相见。他给送来金银细软,说老爷听闻此事,病了一场,现在还下不了床,很是担忧。又带来林如海特意嘱咐几位少爷的口讯,道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人没事就好。
而一到驿站就搜罗好那套林姑父给的书,贾珠原本还想与二管事说这事儿,被宝玉拉了拉衣袖。
是夜,贾珠悄声问宝玉:“可是二管事有什么不妥?”
“并无,只是后来我想了想,咱们会遇上如此麻烦的事儿,恐怕还是和书有关。”
“书?”
别个的书都已经归还贾珠了,只有武师傅身上那本《春秋》还在宝玉手里。翻开一看,有两页竟糊在一起。
贾珠顿时放轻了呼吸,看宝玉随手从衣摆摸出一根针,小心地挑开黏着的书页:“宝玉,你干嘛在衣服上别针?”
“哦?自落水一事后我觉得心下难安。我还看到琏二哥叫隆儿给他买了把匕首藏在靴子里呢。”言下之意是,我这几枚针并不夸张。
“算了,这事儿回头再说……”贾珠只好专心看被挑开的书页。
里头夹了一张纸条,一指长、两指宽,蝇头小子,却是满满的数字:
壹拾贰叁
拾捌壹壹
陆柒肆
……
到底是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在贾珠还懵逼的时候,宝玉很快就明白过来,并按照页码、列数、字数排出来,去《春秋》上一一对照,慢慢得出以下内容:正月获两万担,已入晋。缺人手,请征调民夫。
没有称呼、没有署名。但是简简单单十七个字,透露出来的信息叫贾珠和贾宝玉面面相觑。
获得了两万担什么?
为什么要送去晋地?
做什么事情缺人手?
又是什么身份的人能够征调民夫?
因入晋二字,贾珠嗖然反应过来:
而宝玉因征调二字想起:
正是那两个粽子所说的话!他当时说的,徭役之后回来的人只有十之五六,那是不是代表,其余没回来的并不是死了,而是,被偷偷送去了别的地方?结合如今社会生产力发展进程,需要大量劳动力的地方不可能是手工业,那就无非是矿上了。煤矿?铁矿?金矿?银矿?铜矿?
山西产煤,入晋的定然不是煤;中国贫铁,两万担铁是比天破窟窿还要大的事儿;金银铜等贵金属要是一气儿出来两万担,那整个国家的经济都要被冲击崩溃了。所以……两万担的什么?是什么?
两亲兄弟对视一眼,贾珠知道的,贾宝玉已经猜到了;宝玉知道的,贾珠却并不清楚。比如带着鲁地口音,说话不明显地带着大葱味儿的游侠儿,以及他们提到的在家乡被过度征调的民夫。
盐铁官营,私下贩盐超过一斤就是死罪,两万担是个什么概念?就是江南上下官员外加吏胥、捕头、杂役的人头都拿来凑数,也不够砍。
“此事,当上报朝廷!”不可否认,贾珠还是一个正直的好青年,第一反应不是怕事而烧了字条。
宝玉犹豫的是,既然林如海叫二管事特意带话说不要在意身外之物,那么是否代表了林如海已经另寻了渠道将这惊天大案上报给皇帝知道了?或者说,更坏的结果就是他被人威逼利诱,决定不上报了?
不论怎样,此时贾珠义愤填膺想要去找陈府台的做法都是不明智的。
“大哥哥,宝玉出门少,可是也曾读过游记,江苏有个城……名盐城,盐城自然是陈府台管辖的。”
“对啊,对啊……两万担不是小数目,那陈大人是江苏府台,他治下的事儿,难道当真会一点也不知情?”贾珠一拍手心,眉头皱起来,“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直接去寻那十一皇子?也不妥,十一皇子还未领差事,不过是个光头皇子,既无封号也无亲兵,根本就处理不了这么大的事儿……”
“大哥哥,要我说,敌在明,我在暗,就当对方以为这东西已经被烧毁了,咱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贾珠恍然大悟:“难怪陈大人前后两次提及我们被烧毁的物什,亏我还感动于对方一片好心要资助我们。”知府一职,从四品,虽只比贾政高了两级,却是一方大员,仅仅在两江总督之下,手握实权,即便是亲大伯贾赦的一等将军与他比起来,论起在皇上跟前的面子,也是不得实惠的。
言罢,贾珠叹了一口:“若陈府台真非善类,林姑父的处境也是如履薄冰啊。”毕竟扬州也属于江苏呢。
解开了为何会被袭击的疑惑,贾珠并不能安睡,反而翻来覆去好几回,乘着月色看宝玉睡得香甜,倒是感慨亲弟弟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儿不知愁。
…………………………
因为十六皇子被掳一案和贾家船只遇袭走水一案还未有进展,皇子们与贾氏三兄弟被陈府台留在宝应,以防万一。
十一皇子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差事了,只求两个祖宗一般的弟弟不要整日无事生非。
好在小十六最近也不爱与小十五抬杠了,天天出门去寻贾府的人玩。
说起来,能够安心去玩的也只有贾琏的,不过因为宝玉心中比较能藏事儿,所以面上也瞧不出刚刚得知惊天大秘密的蛛丝马迹。
反倒是贾珠却心忧如焚,生怕那些书被发现,再次引来祸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