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云把一切都摊在重华面前,让她没有丝毫否认的余地,想必重华也没有想到安月云会知道这么多,她原以为自隐藏的很好,可如今才明白,当她还在努力的装模作样时,她这个徒儿却早已经看穿了一切,如今,既然藏不住,干脆就不必藏了!
她狠狠得向着安月云道:“即便你说的都是事实,那又如何?我已是方外之人,还怕你去报官构陷于我吗?即便官府来人又能奈我何?不过就是一死,贫道还会怕死不成?”
安月云走到她面前,又跪了下去,声音里尽是无奈的哽咽:“徒儿没有逼迫师傅的心,今日提起这些往事也是迫不得已,只要师傅愿意将解药舍与徒儿,等徒儿救了该救的人,您要将我灭口或是千刀万剐,徒儿绝不会有一丝怨言。”
重华眉心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暗暗叹息,这丫头为了什么人甘愿连命都不要了。沉吟了片刻又向她冷冷道“我量你也不会有那个胆子去告发我reads;!就算要告你也绝不会等到今日!可这天下哪有什么解药,被八角伞尾所伤必死无疑!你还是回去给他准备后事吧。”
安月云跪着向前走了两步,不甘心道:“曾经我亲眼见您解过此毒,如今怎么能说这毒你解不了?”
重华闻言脸色□□道“你休要诈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事!”
“师傅以为那时我年纪尚小便什么也不记得吗?当初我娘背着我来求师傅,师傅不也是把解药给她救了我吗?只不过那解药是一命换一命的毒物,我娘废去一生武功才换了一颗,我如今没有她当年的本事,命恐怕是保不住的,但师傅若愿意把解药给我,命,我还是舍得给的!”安月云字字铿锵的说着。
重华恼怒道:“贫道稀奇你的命吗?我说没有便是没有,你就是杀了贫道也不会有,不要再纠缠了。快滚吧!不然你休要怪我不念当日情面。”
安月云轻叹了口气,冲着重华苦涩一笑道“今日师傅若是不把解药给徒儿,徒儿也活不成的”说着,她解了自己身上两处封住的穴道,整个人瞬间倒在地上,形状痛苦不堪!
重华听见声音惊诧万分的惊呵一声:“你……”
安月云虚弱的说“我把那人身体里的八脚伞尾吸了出来,如今我中的毒恐怕比他还深”
重华听着声音弱如扶病的安月云,又气又恼又心疼道“什么人值得你如此?”
安月云伏在地上,嘴角轻轻牵扯,自嘲般笑道“说起来那人倒真是不值得,可他若死了,恐怕为他无辜陪葬的人更不值当,他的死活我倒是没那么在乎,只是牵扯到家人,我却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重华仰面叹息道:“这倔脾气跟那女人还真是像,甘愿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葬送性命,原来,她也没有把你教的很聪明啊!”
安月云挤出一笑“他虽不值,可只要侯府平安,这事便还是值得!”
重华听着安月云决意赴死的,心揪的仿若刀戳一样,终于还是狠不下心了,虽然她是欺瞒了自己的身世,可相处的这么久,师徒的情义摆在那,怎么会因为那点芥蒂就全盘抹杀了,她是气她,但说到底她真正气的不是她欺瞒她,而是这孩子那么乖巧的陪了自己一年,她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却突然有一天这孩子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试问有谁会不伤心,如今这孩子已经决绝到这幅田地了,她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逼死吧。想到这些她不由的眼角有些潮湿,声音也软了下来“好吧,既然你执意要救他,我也拦不住你,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我也奈何不了。不错,我这里确实还有解药!不过那解药其实也是一种尸虫,叫做檀蚕。平时看着是个死物没有用处,需得养活方可救人,只是养活的方法是一命换一命,要靠人的精血养上一天一夜方可成事,你娘习武多年,那身体倒是杠住了一条性命。但你,多半是死路一条,你还是打算试试吗?”
安月云摁住胸口涌动的恶血,明明都痛苦的要死,还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道:“我原本就没打算给自己留什么活路,师傅就尽管让我试试吧!”
“那好吧!”重华叹息一声,终于答应了她。
在服下了重华给的一颗回魂丹后,安月云的精神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只是她在这玉虚观呆了一年多竟不知道,重华的床榻下就有一个密道,而且那密道修的十分巧妙,正好适合重华这样眼睛不便的人使用,从下滑的梯道到梯口的轮车,每一个机关都恰到好处,重华在里面倒是可以来去自如了,安月云反倒只能躬腰爬背,行走不便了。
“谁替师傅修了这样的密道?如此贴心”安月云不禁问道。
“你娘!”重华淡淡道。
“我娘?我以为你们”安月云颇为诧异。
“你以为我们深恨对方势如水火?”重华一面在放着许多瓶罐的搁架上摸索着,一面平淡的说道:“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不是亲身经历的事情,光凭推测就想窥探全部,你以为自己真是聪明到可以神机天算吗?很多事都没有那么简单,即便是你亲眼所见也未见得就能看清真相,何况还是这般的胡乱猜想reads;!”
“我之前说的都不对吗?”安月云抿着嘴愕然道。
重华嗤笑道:“有对的地方,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娘是背叛了我,可也救了我,不然我怎么能避世至此,还救了你的命,也保住了你娘的命,因果循环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你能看懂其中一环,却不一定能猜对每一环。”重华的话越说越玄妙,安月云听的也是似懂非懂,不过懂不懂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说她保住了她娘的命,这让她又似乎看到一点生的希望。
“师傅刚才的意思是说我娘之所以能救我,还活了下来,是因为你保住了她是吗?那依师傅的本事徒儿今日也能活下来,是吗?”安月云激动道。
重华又嗔笑道:“怎么?还是怕死吗?刚才怎么那么硬气!”
安月云咬着唇,低声道:”能活着当然最好,实在活不了,我自然也不后悔。”
重华没有搭理她,转过身又在搁架上摸索了一会,拿出个精致的楠木十方盒,吹了吹灰。把它交给安月云道:“这世上恐怕真的只有这一只檀蚕了,稍后我把它放在你的胸口上,它自会从你心口上吸取精血,你娘当初功力本就深厚,檀蚕虽然吸了她半身精血,她还是能用内力护住本体,所以只是废了功夫,我在一旁也只是偶尔看下她是否还有神智,并帮不了什么忙,你那功夫比她差太多了,估计凶多吉少,你且再好生想想,是不是真的不后悔,等我把它放在你身上,你想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安月云把那盒子放在手上,怔怔的看了看,说“放吧!我还有什么后悔的余地?”说罢她闭上眼,仰面躺在一张躺椅上,等着重华下手。
“既然这样,那好吧!”一声重重的叹息之后,重华终于如她所愿将檀蚕放在了她的胸口上。
那东西放上之后起初只是一阵酥麻,她并不觉得有多难受,还能和重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两句。慢慢的那檀蚕一点一点渗入她的身体里,一股莫名的暖流在体内胡乱蹿行。一阵潮热,一阵阴冷,整个人渐渐失去意识仿若被一个个奇怪的幻象魇住,神智也是一片混乱。到最后她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活在上一世还是重生的这一世,总有一些过往的画面在脑中闪现,人在绝境时,难免会变得矫情。
一天一夜,她想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都抗不过去了
她想也许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能看见自己早就升天的娘亲了,可是睁开眼面前那张脸还是师傅重华的。
“我还活着吗?”难得她还有气力发出声来。
重华简单处理了一下她胸口的伤口,漫不经心道:“能说话应该是没死!”
安月云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了下内力,果然她不但没死,精神还很好,她不敢相信的问向重华:“这”
“这就是因果啊,你是中过八角伞尾毒的,可你不知道那八角伞尾虽说是天下第一奇毒,但其实比檀蚕这味解药更为难得,相传中了这毒还能活命的,那便是百毒不侵了,连八角伞尾本身的毒对你也不起什么作用!更何况你体内之前就有一只檀蚕你自己感觉不到吗?刚才这只檀蚕吸走的就是那只檀蚕的精血,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你体内不但没有亏损,反倒还赚了一只檀蚕帮你护着精血。说起来这毒让你来解还真是上上之策,是谁想到的?真是聪明!”重华碎碎念道。
安月云蹙着眉将手抚上胸口,还是有些不相信:“可我昨日明明觉得是中毒了。”
“毒你是中了,可是一天一夜这毒早就被你自己化解了,就算你什么也不做,也死不了,知道吧?”重华漫不经心的跟她解释道reads;。
安月云恍若做梦一般愣了愣,又盯着重华看了半天,松口道“师傅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会没事的?”
重华假装想了想说:“我们乌龙海族的人最擅用毒下蛊,只是我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才偷偷跑去中京拜师学武,但就算只是一知半解,当初我阿姆在授我这些顶级虫蛊时,我还是认真往心中记了一记的,所以从你一进门说自己中了八角伞尾的毒开始,我就料想你会没事的。”
安月云看着面前若无其事的重华,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她不由的低笑两声:“所以师傅昨日是想考验一下徒儿的胆色吗?”
重华把手上的拂尘往后随意的一甩,漫不经心的说“你胆子有多大,贫道还是知道的!我那样做”顿了顿,她又闭着眼睛徒自笑道:“我那样做只是要解解恨,你之前不也给我玩过一手,默默的看着我辛苦的伪装,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把戏吗?如今为师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样,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安月云听完无语的将嘴皮咬了咬。兜了那么大一圈,差点连后事都备好了,却发现根本不必牺牲的那么悲壮。这个师傅心机很重哈,被揭了老底就一定要报复回来是吧,原来自己那点有仇必报的小脾气都是从这受教来的,看来当初自己还真是没有投错师门!
想了一阵,她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重华刚才是不是自称“为师”来着?这是认了她这个弟子的意思吗?
她将双臂抱于胸前瞅了重华一阵,假装肃然道:“不管怎样这檀蚕是徒儿拿命赌回来的,师傅要惩罚徒儿也算过瘾了,之前徒儿对不住您的地方,可否就此一笔勾销了?”
重华轻轻哼了一声不屑道。“如果这样,你可是占便宜了!”
“拿命来赌还算占便宜,还有什么东西比命贵,师傅倒是给我说说看!”安月云有些无语道。
“你用命换的又不是我的命,我干嘛要领情。”重华理直气壮的将脸撇向一边。
安月云被她一句话抵住了喉咙,瞬间无言以对,本以为就此和她又陷入了僵局,重华忽然冷不丁的随口问道:“话说你刚才昏迷的时候呜呜咽咽的是在哭吗?”
闻言,安月云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哭?她怎么可能会哭?她从来连流泪的滋味都没尝过,又怎么可能会哭?刚才,她不过是又想起了慕云凡,想到自己恐怕又要为他丢一次性命,委屈的有些激动而已,哭,倒是真没有!
“或许……你是舍不得为师吗?”安月云这边还在徒自感伤着,重华又莫名开口道。
安月云呆了一下,但很快她又转过弯来,神思一敛她便向重华身上一靠道:“是啊,徒儿谁都舍得下,就是舍不得师傅,师傅您还没有原谅徒儿,徒儿死都不能安心的。”
重华抿着嘴,意味深长的点头道:“即是这样,姑且就原谅你少许吧!”
“少许?”
“背弃师门这事就算了,可你揭我老底这事要是被第三个人知道,你------”
不等重华把“你”说完,安月云已经搂上了她的肩膀,嘴甜卖乖道:“徒儿向着胸口这只檀蚕发誓,若是我出卖了师傅,就让它吸光我的精血,嚼烂我的骨头”
重华扯开她的手,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声道:“行了,别拿你那五脏六腑恶心我那宝贝檀蚕。为师信你一回就是了。”
安月云听了连忙跪下又叫了几声师傅,之后两人你言我语,相对而笑,恩仇尽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