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云在门口伫立了片刻,转身走入了殿宇中,她身上仍然披着慕云凡的斗篷,那种独属于他不同于兰麝的撩人气息萦绕在她周身,仿若被他拥着一般,扰的她心绪不宁。
她走到火堆边坐下,顺手将那斗篷解下扔在了一旁。
这曾是她最渴求的温暖,如今却成了负担!
拿起火棍,她将面前的柴草隆起,又添上几根柏枝,原本死气沉沉的一摊火,瞬间噼噼啪啪,燃的兴旺了起来。她身上的寒气被这火驱散了大半,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大概是温热的血气,让她恢复了一些清明。看着那赤红色火焰她脑中忽然生起一团疑问,为何今日慕云凡会出现在这里?这么大的风雪,他一个人,辜超呢?那个万年跟班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撇下他?而对她的出现,他又作何理解?难道一点都不意外
细想下来,安月云才觉得慕云凡今日出现的实在太过蹊跷。而刚才她被那家伙几句话气昏了头,根本没能顾上探究其他,如今冷静下来,倒是有些懊恼自己没能沉住气,向他套话问个明白。
怎么办?要不要追上去拽他回来再问问?
可她问,他就会答吗?
还真以为他将自己当根葱了?
算了吧,上辈子她那样死缠烂打,装淑扮乖都没能让他动一下心,这辈子,她整天摆着张死人脸,他还能看上她?
说出去鬼都不信reads;!
她徒自思索的入神,木条在火堆中抛出了一个坑。忽然肚中发出几声空鸣,她抚了抚空空如也的肚子。
呃,饿了!
她直起身子向四周环顾了一圈,这殿宇中除了可以拿来做柴的烂布残木,根本没有什么可供穿肠入肚的食物。
哎,饥寒交迫!
她举头朝着佛龛上残破的佛陀石像看去,一手撑着头,一手五指轻敲着膝盖,貌似认真的开口道:“佛陀大人,不瞒你说虽然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但骨子里还是个不信鬼神的。如果佛陀大人你今日显灵,予我变出些吃的来,我一定给自己两个嘴巴子,灭灭自己这有眼不识真菩萨的猖狂性子!您老人家需不需要给我个教训,就看着办吧,反正我是准备好给自己打脸了!”
一通二话说完,安月云用手捂住眼睛,摆出一副坐等佛陀显灵的姿势。这姿势约摸保持了一罗预的时间,她才慢慢将手从眼上移开一点,轻抖着睫毛朝四下望了望。
噗,什么都没有!神迹没有出现,打脸不成功!
她旋即无聊的放下手,抚着肚子叹了口气。一仰头栽进了身后的草垛里,没有吃的睡觉好了,反正上次睡了五日也没见饿死。
她努力的闭紧双眼,想让自己忘记腹野空空这件事。可天知道她除了早上吃了一碗清粥并着几块豆腐,这一天根本连半点荤腥都没见过,撑到现在还能保持神智如此清明已然不易。还要死命逼自己快快睡去,呜----小女真的做不到啊!
安月云趴在草垛里痨肠寡肚的死去活来,忽然,不知哪里飘来一阵烤肉熏香,一闻这味道,安月云饿的越发受不了了,连忙打了个翻身坐起来,使劲揉了揉鼻子,又深吸了几口气,才确定了这味道确实是从门外传来,而非她饿的出现了幻觉。
吁,有救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起身顺着味道传来的方向大步走去,行至门边却只看见阿思所在的草棚有火光冒出,透过漫天飘洒的雪花,她隐隐看到火堆边坐着个赭色的身影。
慕云凡这混蛋居然还没走
瞬间,所有希望都崩塌了!
安月云咬着牙吞进一口口水,捏着拳头退回了殿里。就算饿的只能吃灰,也不能去找那个家伙施舍一粥半饭。这是重生女面对冷血前夫的自我修养,关乎气节与骨气,绝不能认怂!
回到殿内,安月云重又坐回火堆边,这回骨气是挣够了,可断然是睡不下去了,炙肉的香味越来越浓,直撩的她馋涎欲滴,混蛋,就不能走远点烤吗?
她愤愤的咬着指节,大行腹诽之事。不过也只是些“吃不到烤肉就说烤肉是酸的”的自我安慰,于解饿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缓步沉沉的脚步声。她侧脸望过去,却见慕云凡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似乎还拿着点什么东西。
看着他,安月云不由的有些意外,被那么大的风雪吹了一场,那家伙居然没有流露出一丝潦倒的光景,反而在雪色的映照下,显得愈发侧帽风流。只一眼,安月云便转过了脸。这么一个定若止水的人,她当初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试图让他爱上自己真是蠢的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这是我刚在山坎上逮的一只野鸡,如果小姐不嫌弃,将就凑合几口吧reads;!”他径直在她身旁蹲下,递了个被烤熟的野鸡在她面前,声音浅浅带着几分诚恳。
安月云瞥了那油光金灿的野鸡肉一眼,不动声色的咽了咽口水,又撇过脸强自冷淡的说:“多谢王爷,不过不必了,我不饿!”嗷,再饿也不能向你伸手,谁知你这无事献殷勤打的是什么算盘?
安月云还在死撑,可话音刚落,她那会拆台的肚子居然“咕噜”叫了一声,像是在说,主人,我这已经失陷了,您还绷吗?
绷!怎么不绷!只要一息尚存,就要绷下去!不然这面子还要不要?
旁边的慕云凡却也不知听没听见她肚子的响动,反正安月云说不必,他也没有多劝,只在她身旁坐下,用匕首剐着那野鸡肉,一口一口,慢慢的送入嘴里,也看不出他吃的舒心还是不舒心,总之在一旁咬牙欣赏的安月云,心底那座被骨气筑起的堡垒,已快被他剐的分崩离析了。
王八蛋非要让我眼馋,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王爷既然想留下,那月云还是出去吧!”安月云霍然从地上站起来,打算出去。
可待她刚要转身,慕云凡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皱眉看向他,他唇角轻勾,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自嘲:“小姐看着是个聪明人,为何总要为我这种讨厌的人,为难自己?难道小姐不知与敌共处的上佳之法,不是避而不见、针锋相对,而是视而不见,怨而不显,杀决于一击之间?”
安月云眼中冷光一闪,倒是笑了:“王爷手段高明,小女今日算是受教了。可要说我讨厌王爷、、、、、、”她冷笑出一声又道:“月云怎么敢?”
慕云凡微一侧目,半似探究半似怀疑的看了她一阵道:“哦?既然不敢留下何妨?”
安月云不禁磨牙:“孤男寡女,荒郊野地,共处一室,王爷不觉这样不妥吗?”
慕云凡细细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手一松道:“不妥?”
他垂头笑而不语。半晌才道:“安月云,你总是这般与我别扭便觉妥当吗?”
安月云迟疑了片刻,冷冷道“没有别扭,小女只是对王爷存着敬畏!”
“因何敬畏?”他逼问的紧,安月云却未能一口答出,他又对她懒懒一笑道:“莫非是小姐对我生了爱慕!却因爱而不得,有意敬而远之?”他语气带着明显嘲弄,眼中却没有一丝轻挑的意思。
安月云却听的莫名火大,生了爱慕?爱而不得?慕云凡,你当我安月云还是从前的安月云吗?
“随王爷怎么想吧,反正小女只求离王爷越远越好。不管是这样同处一室,还是受王爷眷顾,小女都不配!如果王爷只是想展一展你的风流手段戏弄下小女、、、、、、”上一段话,她将重音落在了“不配”二字上,然后目光一沉,冷哼道:“我记得王爷上次好似说过,小女对王爷有恩,既然有恩,王爷便是这样在报答恩人吗?”
一番话落,慕云凡看她的目光终于从灼灼似火变成了暗夜无光。
不配,这似曾相似的两个字,他当初好像也对她这般轻描淡写的脱口而出过,但当时,他根本不会去想,自己的一句话,会在她心中刺出怎样的伤痛!
那时,他以为自己永生都不可能爱上她,他以为那个倔强的女子永远都不会在他心中种出异样的花。
可他不知道,他这般的自信只是基于他从未遇到过如她这般的女子。
天下钦慕他的女子,何止百千,可没有一个会像她那般,于大庭广众毫无惧色的对他高声表言reads;!也没有一个会有她那般的勇气,与他以命做赌,只为博他一个喜欢。
她是特别的,他本该在第一眼就知道她是特别的。
可他却故意视而不见!
虽然不见,他却还是没能防住自己对她情难自已。而那情愫是因何而生,何时而起,他已然摸不清了。
他只记得起初,他本是对她存了报复才应下婚约,娶她过门。却在她一口应下赌约,愿意以命抵偿时,蓦然颤了心口。
后来,他会在她为他送上亲手所做的膳食时,假装不在意的让她扔在一旁,却在她走后幸福满满的全盘品完。
每一次在府中的不期而遇,他都会将脸撇向一边,却在与她擦身而过后,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移开。
他说他永远不会对她日久生情,却在她生日当天,于胡地战场奔袭百里而来,只为给她奉一场烟花。
他看见她笑时,嘴角会不自然轻轻上扬,他看见她失落难过时,眉心会不自觉的随她一蹙。
他爱上了她,于不知不觉间,于手指流沙间……
即便,他亲眼看着她杀死了自己最亲的皇兄。
即便,他知道她有一天也许会害死自己。
即便,他知道她是这世上他最不该爱的那个人。
但最后,他还是仿若魔怔了一般不可自拔的爱上了她。
他爱的小心翼翼,爱的太过谨慎!他甚至都不准自己在她面前袒露一丝一毫的真心。
在她之前他从未爱过,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带着防备的爱是有多残忍!
他以为他只要护住她就好了,他以为他只要将她守在身边就好了。
可是连他自己都未尝料到,后来,居然是他亲手杀死了她。
即便在他后来万箭穿心时,他站在荒原血泊中,想起她从他脸颊慢慢划过的手,想起她在他怀中一点一点冷却的身体,他都无法相信,他真的让她赔了命给他。
那个女人,他那么恨过又爱过,那个女人曾是他最深的厌恶,却也是他一生唯一的挚爱。
唯一的挚爱终还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没有人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没有人知道怀抱一生挚爱的尸体是怎样一种崩溃与绝望,那是一种哪怕被人刀剐十万次也无法抵消的心痛,那种痛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那种痛他永生永世都不愿再回想……
收回思绪,他看着面前的安月云,心思又落在了她刚才的那句话上。
不配?
他面带嘲讽的笑了,不过他嘲讽的并非安月云而是他自己。
曾经觉得那样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如今听来却是这样的刺耳。
安月云,到底当初我有多混账,才能让你有了如今的“彻悟”?
其实,不配的从来都是我,你理应值得最好的。
沉吟了许久,他终于收回定在她脸上的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又似几分认真的问:“如果我真是有心愿意报答,小姐想我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