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寇是阮琨宁所在永桑宫里的打扫宫人,本是韦明玄送到阮琨宁那里去的,那时候韦明玄也只是想着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二人也好通个风,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阮琨宁在宫里头生活的日子也不算是短了,也没遇见什么不能化解的麻烦,久而久之,她也以为自己大概是不会有用到这枚棋子的那一日,却不想世事多变,今日便要用她一遭了。
关于东寇的事情她并没有避讳着云舒与云夏,说白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世间的聪明人很多,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有宣之于口罢了,宫里头出来的经年老人,眼睫毛拔下来一根都是空的,说她们在阮琨宁身边呆了这么久的世间,一点她与韦明玄情意的端倪都没有看出来,阮琨宁才不信呢。
不必刻意去探查阮琨宁就知道,自己跟韦明玄的事情,该知道的应该是都知道了,既然如此,她也不必枉做小人,畏畏缩缩的反倒是容易叫人耻笑。
东寇的消息传到韦明玄那里的时候,他还在自己王府的书房里同宋成易议事。
虽说韦明玄还没有大婚,可是毕竟年纪在那里,有些事情总是要去避讳的,自前几年开始,便是他在宫里面的住所也挪到了远离妃嫔们的宫殿,到了近几年,也多是在自己宫外的王府里住的多些。
不管怎么说,王府毕竟是在外头,行事方便些,与人交际也没有那么多拘束,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轻易见不到自己的阮阮了——<(`^′)>伐开心。
韦明玄接到宫里头传过来的消息,起初还觉得有点惊喜,等到看了看内容,再瞧一瞧盒子里头的那一沓白纸,他又觉得有点心头发酸,还有点委屈。
——明明什么都没干,可是莫名其妙的就被阮阮讨厌了(*/w\*)。
宋成易看他面上神色是淡淡的无可奈何,眼底却还是带着温柔甜蜜的笑意,同他素日里的画风迥然不同,禁不住被酸的打了一个哆嗦,挑起眉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传来吗?”
韦明玄原本是有些无奈的,闻言抬起眼皮撩了宋成易一眼,忽的又有些平衡了过来——我家阮阮是在乎我才会这样使唤我,像你这种暗搓搓喜欢我家阮阮的家伙,可是连去代笔的资格都没有呢。
唔,这样一想,只觉得再看宋成易这个人,都觉得顺眼了好多呢。
只可惜,韦明玄这个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彻底的升起来,便听见宋成易看着他,谆谆善诱道:“说起这个来,我倒是真的希望能够早点听到殿下的好消息,殿下未立王妃,膝下也无子嗣,这一点同其他殿下比起来,委实是一个短板……”
宋成易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像以前谈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一样,被韦明玄泛着冷光的眼神打断了。
他在心底叹一声,也就主动停住,不再说什么了。
共事了这般久,宋成易也深知韦明玄的性情,他不想做的事情,那真的是怎么也逼迫不了。
在此之前,为了韦明玄的婚事,他也不是没有劝过,只是每次嘴皮子都磨破了,却皆是无功而返,次数多了,也就不再去提了,饶是如此,心里面却也觉得可惜。
皇子身边最为强有力的支持多半来自那几个——母族,妻族,师友,比起最后一个来说,还是前两个要更加靠谱一些的。
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韦明玄可能并不需要一个煊赫的妻族来为他锦上添花,可是除此之外,他却迫切的需要一个儿子来增加他的底气。
当初汉武帝刘彻继位之后,也是多年没有儿子,搞得诸侯王与朝臣们暗地里眉来眼去,就是武帝自己的舅舅田蚡也不是很看好他,偷偷的结交起了诸侯王。
皇帝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皇子。
他今日也是忽的想起这一茬儿,又见韦明玄心情尚好,这才试探着提了一提,却不想还没等说完就被韦明玄噎下去了。
真郁闷啊,宋成易想。
他郁闷,韦明玄心底比他还要郁闷。
王妃,子嗣,难道你以为本殿下自己就不想要吗?
可是光想有什么用,阮阮就在自己头顶的树上坐着,可是看得见吃不到,本殿下的脖子都酸了,口水都流了一地,却还是等不到,本殿下又有什么办法?
他有点恶意的看了看宋成易,忽的笑道:“成易同我年纪相仿,不是也没有成婚么,既如此,我还急什么呢。”
“哎呀,殿下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宋成易眼睛微微一眯,笑容满面的道(☆_☆!):“我还在等明沁公主呢,她还没有出嫁,那我就是还有希望的啊,要是早早的成了家,那岂不是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嘛。”
韦明玄脸一黑(#‵′):——忽然觉得好不爽,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同宋成易说过自己与阮阮的事情,虽说应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可碍于现在自己同阮阮的关系,还是不要大肆张扬为好,虽说宋成易不是那种嘴碎的人,可万事还是仔细一点为好。
韦明玄压下心中的不快,磨了磨牙,又劝道:“成易可别这般想,万一等了一场之后,明沁另嫁了他人,那你岂不是空等一场,平白辜负了好年华?”
“没有啊,”宋成易仔细想了想,认真的道:“左右我是家中幼子,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在,又不急着成婚。男子三十而立,怕什么蹉跎岁月,又不是姑娘家,哪里来那么多的讲究,再说,”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一副市井妇人的小人嘴脸:“姻缘这种事从来都是难说的,万一公主命途多舛,嫁了一个短命鬼,我就可以先做替补,然后主动去关怀照顾她了……”
韦明玄#(╰_╯):——你、才、短、命、呢!
本殿下要长命百岁,气死你们这群小三狗!
隆德总管上前去为皇帝添了茶,见皇帝桌案上的奏折并不是很多,神色也未见不虞,这才低声道:“陛下,公主身边的云舒过来了,在外头求见您。”
“云舒?”皇帝目光微动,对于这个名字还是有几分印象的,毕竟云舒与云夏当初也是经了隆德总管的手,才送到阮琨宁身边去的,他揉了揉额头,道:“叫她进来吧。”
隆德总管应了一声,轻轻向靠近门边的侍从示意。
不一会儿功夫,云舒便低眉顺眼的入内,向皇帝问安之后才道:“陛下容秉,奴婢此番是奉公主令,送东西给陛下的。”
那小狐狸居然来送东西给自己?
皇帝抬头透过一侧半开的窗户看了看,太阳的确还是在天上的,周遭也没什么异常,就更加是想不明白了——好端端的,做什么送东西给自己?
素日里,不都是避之不及的吗?
这几日还娇气的在跟自己发脾气呢,怎么会这么主动的过来送东西?
宴无好宴,只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他心生几分疑惑,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左右阮琨宁的段位摆在那里,也干不出什么大事,他也就以不变应万变,神色淡淡的道:“且呈上来,叫朕看一看再说。”
云舒没有将手头的盒子呈给一侧的内侍,而是叩首道:“陛下容秉,殿下令奴婢问陛下一句话——您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在宣室殿里,许诺过殿下一个要求?又是否愿意遵守承诺?”
皇帝微微动了动眉梢,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那还是阮琨碧的来历被戳穿之际,自己许诺阮琨宁的事情,只要是不违道义且力所能及的事情,自己都可以应允,可是无论是那之前还是那之后,阮琨宁都是对着自己避之不及的,哪里会有用到这个承诺的机会?
却不想到了今日,却被阮琨宁给翻出来,明明白白的摆在了自己面前。
皇帝还不至于不敢承认此事,这一点气度他还是有的,便点头道:“朕记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自然会出言必行。”
云舒微微一笑,将自己手上的盒子举过头顶,道:“既如此,奴婢便将公主呈与陛下的物件呈上了。”说完,等宣室殿的内侍上前去接了过去,还不待皇帝打开那盒子,便躬身退下了。
那盒子只是寻常的木盒,宫里头的精巧风气在上头的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缠枝海棠上表现的淋漓尽致,皇帝见多了人间富贵,自是不会放在眼里,伸手打开了那只木盒,才见里头是一沓白纸,以及一本装帧十分精美的厚厚册子。
那一沓白纸十分用心的被人用书签分了五份,都是宫里面见惯了的宣纸,没什么值得惊异之处,可是那本册子的问题可就大了。
他打开翻了翻,才发现那赫然是一本宫规,还是一本记录甚繁,且十分之厚的册子。
皇帝眉头拧了一个疙瘩,看向一侧的隆德总管,道:“这是什么意思?”
隆德总管一直都是候在皇帝身边随时听候吩咐的,自然不会知晓刚刚才在宣室殿不远处发生的一场狭路相逢,好在宫里头连一块石头都能说话,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向皇帝回禀了今日之事。
“这小狐狸,”皇帝微微挑起一侧的唇角,摇头失笑道:“当真是好大胆。”
隆德总管初时还不明所以,越听到后头就越冒冷汗——喂,公主殿下你真的是被陛下惯坏了哦,连这种事都敢使唤陛下去做。
再这个样子下去,真的会出事的怕。
这么想着,他禁不住侧过身,极小心的观察皇帝神色。
皇帝脸上倒是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悦之色,还抽空看了一眼在一边擦汗的隆德总管:“朕在这里呆的好好的,冷不防祸从天降,尚且不曾说什么,你什么烂摊子都没有,怎么还苦着脸?”
隆德总管又抹了一把汗,赔笑道:“奴才是担心罢了。”
皇帝微笑道:“是朕要写,又不是你要写,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是吧,陛下,你真的打算写吗?
隆德总管这句吐槽刚刚才冒出来没多久,还没有来得及在说什么,便听皇帝道:“你既如此有心,不妨也抄上几遍?”
隆德总管含笑道:“陛下别打趣奴才了,奴才抄出来的东西,皇后娘娘未必会买账。”
“何止是她不会买账,”皇帝微笑着摇摇头,道:“只怕那一个也不会买账。”
这就不是他能够说的话了,隆德总管含笑应了一声,便静静的候在了一边,不再说什么了。
皇帝知道宫里头有宫规,但是真的见到还是第一次,毕竟在皇帝就是规矩的皇宫里,也不会有人跳出来跟皇帝说“陛下,攀折花木是不对的哦”“不能随地乱扔垃圾啊”之类的话,他随手翻了翻,禁不住神色微变:“不过是几条规矩罢了,怎的能写这般多?”
隆德总管对于这些见得就比较多了,小心的瞧了一眼,低声解释道:“……已经是删减本了。”
“怪不得要准备这么多纸张,”皇帝看了看那五沓被分好的白纸,忽然觉得有点忧伤:“真是狠心。”
隆德总管看了看那一沓白纸,既觉得眼睛疼,也觉得手酸,试探着道:“陛下真的打算抄录五遍吗?”
“唔,”皇帝撑住下颌想了想,道:“不要在意那些空泛的形式,领会精神。”
事实证明,阮琨宁找的两个人都是实干派,任务完成的十分迅速。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收到了韦明玄送上来的宫规五份,打开一看还没来得及冒火,便收到了皇帝送过来的那五份。
两下里对照着看完,她简直要气笑了。
这两个人真不愧是父子,偷奸耍滑都是刻在根子里头的,都只是写了五个开头,随即便写上了结尾,五遍宫规加在一起应该至少一千张纸的,可是此刻在阮琨宁眼前的也只有十页纸。
喂,偷工减料这种事不能做的太明显,你们懂不懂啊?
她看了半日,终于缓过了那口劲儿,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幸灾乐祸的道:“云舒走一趟,送到皇后娘娘宫里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