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平远候的幼子何平升蒙着面, 蹑手蹑脚的到了六皇子府的后墙处。
他小心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才对着自己身后同样蒙面的魏明候世子一众人道:“我都打听了, 这里的守卫是最松懈的, 而且,负责这一片儿的守卫头子也是组织的人, 靠得住。”
他压低了声音,道:“东西都带好了吗?”
魏明候世子兴致勃勃的伏在他身后,同样低声的道:“我做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平升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小地方,被抓到也不会什么好玩儿的,大家手脚快点, 干完我们就撤。”
魏明候世子压低了声音,道:“放心吧世兄, 这么点事情我还是懂得的。”
何升平对魏明候世子还是有所了解的, 也知道他行事谨慎,不是那种会坏事的人, 方才那一句话也只是顺口提一句,听得他回话声音不太对, 倒是又关怀了一句:“这么听着嗓音不太对, 是不是感染风寒了?”
“嗓音不对?”魏明候世子莫名其妙的低声回答道:“没有啊,这几日又不曾突然转凉,哪来的感染风寒?”
这句话一出口,二人就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哆嗦, 下意识的回身去看,果不其然在自己二人的身后瞧见了几个蒙面人,几双眼睛在闪闪发光,夜间时分冷风一吹之际,颇有几分瘆人。
何升平眼珠子转了几个圈儿,心下算得上是百转千回,他低声问道:“——几位是哪条道上的?”
那几人对视了几眼,反问道:“你们又是哪一路的?”
何升平心底隐隐的有了个猜测,他咽下一口唾沫,对了一个暗号:“——天王盖地虎?”
那几人也是微微一惊,随即便是一喜:“宝塔镇河妖?”
原来是自己人,虚惊一场。
何升平一见是对方自己人,一直紧着的那根弦也松了下去,也有心思想一想别的。
对方的声音不算陌生,他试探道:“——是左都御史家的陈公子吗?”
对方默认了这个问题,也听出了几分门道,反问道:“——何兄?”
不约而同的,两拨儿人齐刷刷的撤掉了蒙面的布巾,难兄难弟开始抱在一起取暖,执手相望,竟无语凝噎。
何升平问道:“你们此次前来,难道是……”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看到了陈公子那货儿人手里头的家伙,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欣慰的看着他,低声道:“之前我叫家仆去打听趁手家伙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已经是所剩无几了,这个关头,货本就不好弄,那人只说之前有个大主顾干了一票大的,相比就是陈兄了吧?小弟佩服!”
陈公子被他提及了伤心事,脸上见到知己的那种欢喜便去了大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何兄啊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做事从来都是不走极端,也不会赶尽杀绝的,但这一次,实在是做的太过分了啊……”
大概是情绪起伏的太激烈,陈公子眼眶开始发酸,强自镇定的给了何升平一个要去炸碉堡的大无畏眼神,他顿了顿,迎风流泪道:“——谁叫他抢我女神?!不可原谅!!!”
“不过有一个地方你说错了,”陈公子纠正他道:“我的货是叫人私底下小心翼翼收集起来的,可不是专门走的门路,我估摸着,八成是被其他的义士取走了。”
何升平略微吃了一惊,想了想却还是不以为意:“不管了,不管落在谁手里头去,想必都是我们的朋友,外头的风声这样紧,不是为了同我们一道行事,收集这东西做什么?”
陈公子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何升平道:“英雄所见略同。”
魏明候世子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一片阴翳的云朵遮蔽了月光,现在便是最为方便的动手时机,他轻轻咳一声,打断那二人的相见恨晚,提醒道:“月黑风高,正是我们行动的好时辰。”
“的确,”那几人应了声,随即便一字排开,陈公子低声问了句:“大家都准备好了吗?那我们就开始吧。”
几人都没有吭声,而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黑夜中,几个人悄无声息的站在六皇子府的外墙处,小心翼翼的从自己挎着的篮子里掏出一只臭鸡蛋,用尽全身的力气,扔进了那院子里头去。
#挎着篮子的未必是村姑,还有可能是颜狗哦#
那处院落里头似乎是一处假山,也正是因此,此处的防守要松懈一些,那些鸡蛋砸在了假山上的山石上,发出低低的脆响,几乎是同时,一股**的味道开始在空气中游走飘动。
酸爽难言。
魏明候世子弱弱的用遮面的布巾遮住鼻孔,道:“味儿怎么这么大,而且我们反倒是往我们鼻子里去了。”
“放心吧,我问过浑仪监的人这几天的风向如何,错不了的,”一个人继续往里头扔了一把烂白菜,同时回过身来给他科普:“这是王府的后宅,等起风了,味道就会往正院去,嘿嘿……”
何升平听得这声音熟悉,心里头有个猜测,却又难以置信,顿了顿,终于道:“——宋公子?”
宋成易手上的动作不停,头也不回的道:“怎么?”
何升平心里头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反倒是愈发的惊悚了起来:“——你不是储君身边倚重的人么,怎么会过来……”
最后知道真相的宋成易眼泪都要流下来,但是他坚强的停住了,并且升华了自己的品格,那是一种不屈的精神,一种伟大的力量,他道:“不,别说了,我只是一个受到了伤害的寻常男人……”
他不再说什么,而是轻声叫道:“——王明远,姜俞,我叫你们准备的黄鼠狼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在场诸人都有点风化,随即默默地跟曾经的状元榜眼探花无敌学霸三人组拉开了一咪咪距离。
嗯,他们、他们才不是在嫌弃自己的小伙伴呢。
王明远与姜俞肩上扛着一只麻袋,里头的东西还在扑腾着,不说那两只袋子,便是那二人周身的味道也是十分的醉人,一众人略嫌弃的看了看那只袋子,随即便默默的退的更远,随即又觉得有点惭愧——为了女神,这一点儿味道算什么?!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他们便觉热血上涌,主动上前道:“——你们做的已经足够多,叫我将他们放进去!”
“不,”王明远坚决的推辞道:“几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但这种事,必须得善始善终才行。”
说完,便递了一个眼神给姜俞,二人一道往那墙边去了,打开那两只袋子,小心的运用好力道,随即便将那两只黄鼠狼扔进了那院落里。
寂静的黑夜中传来了压抑着的叫好声与欢呼声。
宋成易搓了搓手,看向先前早来的那几波人,道:“还有臭鸡蛋吗?给我来一筐!”
“我把这些年攒的私房钱都用到这上头去了,”陈公子信誓旦旦的道:“放心,管够!”
说着,便将自己的筐往宋成易那边挪了挪。
一众人也不再多话,而是加班加点的卖力工作。
笑话,要是过了今夜,叫韦明玄有了准备,那还怎么再打击报复?
陈公子一只胳膊甩的飞速,都要变成风火轮儿了,正到了兴头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不容违逆的冷硬。
他心下奇怪的转过身去,便看见了锦衣卫指挥使顾如钦的那张冷脸。
那个瞬间,他脑海里头想的事情很多,从北镇抚司的监狱,到据说已经开始建设的水牢,又顺理成章的延伸到了点天灯剥头皮之类的大齐酷刑,到最后,只剩了一个信念在脑海中回荡。
陈公子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依依不舍的拉住顾如钦的衣袖,坚定的道:“顾大人!顾大人!顾大人呐!!!你不能把这个给我没收了啊,这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的私房钱我的一切啊!这是我让人走家串门好不容易收集起来,你做事不能这么绝情啊呜呜呜呜呜呜……”
顾如钦坚决的掰开了他的手,将那只篮子接到了自己手上,同时还不忘给陈公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言简意赅的道:“——我胳膊劲儿大,比你扔的远。”
陈公子看着这个从钓鱼执法的官员,到自己这边肱骨忠臣的男人,看他高大挺拔的身姿,结实有力的臂膀,以及明显比所有人都要高的精准打击度以及距离遥远。
黑夜之中,这个人是这样的可靠。
他站在一边看着,时不时拿小帕子擦擦脸,只觉得自己感动的热泪都要下来了。
已经是深夜,王梁却仍留在书房里头,手里头端着一盏热茶,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恭敬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道:“先生,明远公子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不像话,”王梁将那杯盏扔到桌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他扫一眼钟漏的时辰,淡淡的道:“先叫他过来见我。”
那侍从顿了顿,声音之中也有了几分不确定,他道:“先生,您真的——确定要见他吗?”
王梁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劲儿,想了想也没什么好怕的,到底还是道:“叫他进来便是了。”
于是王明远就过去了。
因为相对合得来的缘故,他没有跟父母住在一起,而是跟王梁这个叔爷爷一同居住,当然,也同样的会受到管束。
比如,像今天这样,没有报备就晚归,照例是要挨骂的。
王明远走进去想要施礼,还不曾入内便被王梁示意停住了:“——别进来臭了我的书画,站在门口说进行。”
“……”王明远被嫌弃了了,却也没敢说什么,只老老实实的在书房门口站定了。
王梁皱着眉看他一眼:“去哪儿了?”
王明远翻着眼睛想了想,道:“去该去的地方了。”
王梁被他的话给逗笑了,又笑着问他:“干什么去了?”
王明远昂首挺胸,道:“做一个义薄云天的男人应该做的事情去了。”
王梁冷笑一声,道:“义薄云天的人就可以理所应当的把自己搞的一身黄毛,满身恶臭?”
王明远:“……”
喂,叔爷爷,你这个样子讲话,那就一点都不可爱了哦。
被一阵奇异味道唤醒的韦明玄正披着外袍,盯着那两只趁夜摸进自己院子的生物,一身黄毛臭气熏天,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家畜,他抑制住嘴角想要抽搐的冲动,问道:“——这是什么?”
他身边的总管贾兴拿帕子掩住口鼻,道:“——黄鼠狼?”
韦明玄眉头皱的更深了——扔臭鸡蛋跟烂菜叶子就算了,怎么连生化武器都过来了?
你们这群混蛋,还有没有底线了?
说了多少遍,阮阮是我的,我的!
你们无论扔多少臭鸡蛋,放多少只黄鼠狼,都是不会更改的,懂吗?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