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府的帖子并不仅仅是下给阮琨宁一人, 只是因着她身份特殊,这才专门给一份罢了, 永宁侯府自身也是有的。
因着之前的事情, 崔氏也不欲叫徐云姗登二皇子府的门,略一思量, 便决定自己同小女儿一道出门去。
这是阮琨宁第一次以未来储妃的形象出现在人前,虽说不惧这类场合,但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她跟着一道过去,也能提点一二,避免出现什么错漏。
阮琨宁自是知晓崔氏之意,梳妆打扮之后便乖乖的登上马车, 坐到了崔氏身旁去,看着端庄的很。
崔氏上下瞧了瞧, 没发现有什么毛病, 满意的点点头,道:“阿宁果然是长大了, 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阿娘本还忧心, 此刻一见, 却不必了。”
“多半是云舒她们的功劳,”阮琨宁倒也不遮掩,实话实说道:“这样的场合她们见得比我多,经验也丰富, 只听几句,便是受益无穷。”
云舒云夏本就是宫中女官,身份虽不高,见过的世面却广,对于这些事情自是明了。
她这几句话说的由衷,崔氏也含笑颔首:“也是,谁叫我们阿宁有福气呢。”
阮琨宁却顺着这次宴席想到了另一处,压低声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到了这个关口,二皇子府竟宴客了。”
她此话说的并不奇怪,毕竟,这个时间实在是有些暧昧了。
储君新立,二皇子作为储君的有力争夺者,理应避讳一二才是,怎么会如此大张旗鼓,他素来行事谨慎圆滑,尽量不给人留话柄,竟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崔氏眼睫缓缓一眨,低声道:“大概是心急了吧……”
“说起来,”崔氏微微眯起眼睛,似是想起了什么旧事:“当年,所有人都以为二皇子会是板上钉钉的储君,没想到……”
阮琨宁年纪不大,崔氏说的又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事情涉及皇族,更是少有人会提起,冷不丁听崔氏提了一两句,便觉心下不解:“——怎么,陛下曾经有过立二皇子为储的意思吗?”
“的确曾经有过,”崔氏眉头微蹙,缓缓道:“阿宁也知道的,元后李氏去的早,今上还不曾登基,她便殁了,那时候,二皇子也还没多大呢……”
“李氏殁后没多久,先帝便去了,陛下登基之后,并不曾将二皇子交给其余妃妾抚养,而是将他带到了宣室殿亲自照看,二皇子又是嫡长子,陛下如此看重,一时间,许多人都以为储位已定,只差着一道圣旨便可以确定名分……”
阮琨宁眉宇之间闪现出几分不解,迟疑着问道:“可是……我在宫里头的时候,并不曾听说过此事。”
“没听过也是正常的,”崔氏淡淡的道:“在二皇子十岁的时候,陛下便将他从宣室殿迁出去了,如此举动之下,之前一直嚷嚷着要立嫡长子为储君的臣子都吓破了胆,偃旗息鼓尚且来不及,哪里敢继续张扬。”
“这是帝王家事,影影绰绰的又牵涉到储位之争,加之那时候继后身下的六皇子也站住了脚,谢皇后把持住整个后宫,自然不会有人去记住那些旧事。”
阮琨宁想了想,道:“当年,二皇子很得宠吗?”
“能带进宣室殿去照看,”崔氏斜她一眼,道:“难道这还不是得宠?”
在当时,皇帝如此举动之下,几乎是默许了二皇子的储君之位,怎么可能会不得宠。
阮琨宁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顿了顿,她才道;“可是,我在宫里头的时候,总觉得陛下待二皇子……也只是淡淡的。”
她说是淡淡的,委实是没有半分夸张,甚至于还是客气了——光是她自己见到的,皇帝都不知道打了二皇子多少次脸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崔氏摇摇头,道:“皇家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准呢,指不定二皇子是干了什么,所以才失宠了。”
“管他呢,”阮琨宁想不通,也就不再去纠结:“左右此刻尘埃已定,他也掀不起什么乱子来。”
她倒是豁达,心也足够宽,崔氏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开口说什么了。
二皇子府很快便到了。
永宁侯府的底气在,阮琨宁的身份也在,即使此刻因着阮琨宁与韦明玄隐约的婚约,他们与二皇子府站到了对立面去,却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什么为难,二皇子妃身边的嬷嬷迎了他们进去,面上含笑解释道:“殿下与夫人都是贵客,王妃说,本是该亲自相迎的,只是身子不怎么方便,所以只好叫奴才出来相迎了……”
二皇子妃有身孕,年夜的时候便是四个多月,到了现在,也该有五个月了,稳妥一些也是应当的。
崔氏与阮琨宁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一点小事不悦,皆是含笑表示无碍,顺势关切的问了几句。
到底是身份不一样了,一众闺秀贵妇再见到她时,目光便恭敬了许多,便是之前同她交好的,眼睛里头也添了几分慎重与小心。
阮琨宁自己倒是不觉有什么,神色不变,落落大方,言谈举止较之往日并无太大区别,倒是叫暗中观察的许多人点头。
二皇子妃过来的时候,阮琨宁并没有瞧见,那时候她还在跟定国公夫人说话,倒是崔氏,一眼便瞧见了。
饶是崔氏心思谨慎滴水不漏,眼神中也闪过些微的惊讶。
之前那位嬷嬷迎他们入内时,只是说二皇子妃身子不方便,崔氏只以为大概是在安胎,所以才不欲除去吹冷风,倒是不曾多想。
此刻一见,若非她腹部微微隆起,崔氏几乎要疑心她不是在安胎,而是在养病了。
崔氏尚且如此,阮琨宁就更加不必多说了,回过身的时候,她几乎疑心是自己认错了人。
倒不是说二皇子妃此刻有多么狼狈,而是之前她给阮琨宁的印象便是美艳绝伦,端庄大气的,今日的面色却不好,便是点了胭脂,也掩不住面颊上的惨白,眼下傅粉,却还是或多或少的显露出几分青黑。
这可不是阮琨宁,以及金陵勋贵心目中的那个永远举止得体气度雍容的二皇子妃,此刻骤然见了,无论是崔氏还是阮琨宁,心底都升起几分疑虑来。
储君册立之后,若说是二皇子沉不住气、搞得自己死气沉沉,那阮琨宁与崔氏或许并不会觉得惊讶,但眼见着二皇子妃神思隐有萎靡,便是令人吃惊了。
转念一想,她们倒是有些释然了——或许,是孩子的怀像不太好。
有些话阮琨宁这个未嫁的姑娘不好问出口,倒是崔氏,可以说上一二。
“王妃起色瞧着不太好,”崔氏温声道:“可是孕中过得不安稳?这种时候,更应该仔细将养才是,怎的出来了呢。”
二皇子妃温婉的一笑,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声音也有些无力:“也不是头一次怀胎了,不知怎的,这一个格外不听话。”
她面色不佳,眼底神色却温柔,道:“才五个月,便这样能折腾,也是拿他没办法。”
崔氏含笑道:“说起来倒是喜事,这样活泼好动,想来应该是位康健的小公子。”
二皇子妃浅浅一笑:“儿女都是福气,只要他们无碍,做母亲的便再无强求了。”
崔氏附和了几句,含笑点头称是。
就这般一直过了午宴。
阮琨宁想象中可能会出现的纷争也没有出现,有人挑出来对着她冷嘲热讽的脑残也不曾出现,更没有出现什么乱事,一直到午宴结束,都堪称风平浪静。
她瞧一眼时辰,离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便向崔氏低声道:“阿娘,我且去更衣,片刻便回。”
崔氏道:“去吧,”略微一停顿,又补充了一句:“自己注意些。”
阮琨宁知晓崔氏意思,认真点点头,便带着云舒云夏出去了。
毕竟是王府,规制气度非比寻常,往来的侍女侍从虽不多,却也是神色肃整,丝毫不显慌乱,显然并不曾因为二皇子不曾册封储君低迷,饶是阮琨宁,见了也不得不暗中称赞二皇子妃治家的能力。
大概今日人来的多些,外头的地方不够,二皇子府上的侍女便带着她往内院走了些。
身后还有人跟着,阮琨宁虽不怕出什么漏子,却也不愿多待,收拾完自己,净手之后,便由那侍女带着,原路返回了。
路过走廊拐角处的时候,一个丫鬟正端着一只陶罐,抬头不及,险些撞了上去,见是阮琨宁,连忙上前请罪。
她本也不是刻意,阮琨宁也不欲为难,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了。
那侍女并不曾想到阮琨宁这般好说话,面上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阮琨宁不易察觉的瞧她一眼,回到了崔氏身边。
等到回去的时候,她面色才显出一点不对来。
崔氏见状,轻轻出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可是遇上什么问题了?”
阮琨宁有些犹豫,踌躇片刻,才凑近了崔氏,道:“方才,我去更衣回来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侍女,手里头还端着陶罐。”
她压低了声音,道:“是药罐。”
若是寻常药罐,阮琨宁必然不会刻意点出来,崔氏心中微惊:“——什么药?”
阮琨宁自己似乎也不太能确定,犹疑片刻,终于道:“里头有黄芪,当归之类的温补药物,更有其余养气药物,我看着……”
“……像是弥补落胎后的调养药物。”
崔氏隐隐变了脸色:“——那二皇子妃?”
二皇子府上只有二皇子府一人有孕,若是当真有人落胎需要滋养,便只有她一个了。
阮琨宁没回答,而是看向崔氏,道:“或许,这才是她脸色不好的原因?阿娘方才离得近,可看得出什么端倪吗?”
“我又不是大夫,哪里会看得出,”崔氏苦笑道:“二皇子妃有身孕,寻常人都要小心些,较之平常更要避开几分才是,哪里会靠近了去打量?”
“她又不是不曾生育过,若是存心隐瞒,作假也能叫人看不出,一时之间,倒真是不好判断。”
阮琨宁皱起眉来,道:“既如此,她为何将此事瞒下来?”
“那就不知道了,”崔氏神色慎重,道:“无论如何,我们只避开她也就是了,便是真的有什么,也碍不到我们。”
“总感觉,”阮琨宁无声的叹一口气:“此事不是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