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后。;
隐世坊的几间雅室临街坐落,上下两层,正正好位于金陵最热闹的地方,推开窗就可以望见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是因此,此地取“大隐隐于市”之意——隐世坊,以示文人墨客的清高自诩,隐者风仪。。。
此间待客之道也极为风雅,每每有丝竹之声,管乐之妙,翩跹之舞,柔婉之歌。
清倌才女的言笑晏晏,侍茶博士的无双茶艺,金陵七宝斋顶尖的点心,各种硬件都是大齐顶尖的,在金陵之中,称得上是十分的妙地了。清贵名流常常集聚于此,甚至于就连赫赫有名的大儒谢宜昉,也常常于此地清谈讲学,所以此地在士族眼中,是十分的清高之所。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几件雅室的产权就是归谢宜昉所有,所以他才会来撑场子的,更不知道那坑爹的价格也是谢宜昉定的,甚至于在大部分人眼中,谢宜昉就是一个不拘于外物的隐者君子……
隐世坊里头的客人有三种,言谈精妙的名士,名门世家的公子,顾盼生辉的清倌,当然,虽然是清倌,但学识必定是顶尖的,才情也得是掐尖的,这才能够得到隐世坊的邀请,到这里头来或清谈一席或抚琴起舞,也是因此,这类清倌在隐世坊里头,都是很受追捧的。
姜俞,籍贯南平州,年十九,今朝是特意前来金陵参加此次科举的。
临时抱佛脚毕竟是见效甚微的,所以他也没打算玩临阵磨枪那一套,而是协同了几个同期考生,慕名到了隐世坊来,想着到底是到了金陵,总该见识一下最出众的地方才是。
刚刚上了二楼,姜俞几个人便迎面遇上了一个清倌,柔桡轻曼,妩媚纤弱,不过如是也。
几个人也很有些来个艳遇的念头,便推着姜俞打头阵,叫他上前去结(搭)交(讪)一二,看一看是否有幸结识一番,也是一桩妙缘,姜俞被几个人一推,已是站在了最前头,心里头也隐隐的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期待,到底是少年慕艾,他回头看了看,还是红着脸在几个好友的鼓励之下走了上去:“敢问……”
那清倌却是急匆匆的往一侧去了,并不曾搭理这几人,中途遇见另一个颜若明霞的清倌,神色中倒有几分羞赧之意:“如霜姐姐且看,我花钿如何?可失色了不曾?”
那叫如霜的清倌也是羞涩不已的样子,上下打量了才道:“好得很,我呢?发髻可是凌乱了?是否要重新梳过才好?”
另一个答道:“也是好得很呢,光彩照人,不可直视呢。”又拉了拉她衣袖道:“咱们且快去吧,一会儿来不及了呢……”说完,两人便相偕往二楼上去了,竟将一旁的几人无视了过去。
姜俞几人的少男心“啪”的一声摔得粉碎,呆呆的在原地站了半晌,终于有人失落道:“原是另有贵人么?怪不得倒轻慢我们几个呢。”
他的好友秦钧也不满道:“我当此地是真名士之所,却不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竟如此摧眉折腰事权贵,罢了,也不过如此。”
姜俞也是不住的摇头,随之叹了句:“世风日下,追名逐利之事日渐盛行,也是难怪了。”
几人都是摇头叹息,其中一人道:“罢了,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倒叫咱们心里头不舒坦,我们且随意找个地方喝酒去,何必在此受气呢。”另外几人也很以为是,便相偕着准备走了。
隐世坊的规矩极严,每日里接待的客人都是有数的,每每有人入内,也都是取了特制的牌子才可,几个人正打算着过去将牌子归还,便见一个通身贵气的青年眼睛发亮的上前冲着姜俞道:“兄台这就要走了吗?”
姜俞:请不要用这种目光盯着我我不搞基谢谢!
秦钧扫了他一眼,问道:“兄台有何贵干?”
青年指了指他们手里的牌子,一脸的殷勤向往之色:“可否将其转让与我?我可以出双倍价格的。”
姜俞与秦钧几个人对视了几眼,面上都有几分狐疑之色,正想着开口,却听另一人道:“郑戎你他妈不地道,我们都是在等候,你却偷偷插了队。”
几个人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见了几个人手里的牌子,眼里头也是火热了几分:“诸位别理他,我出三倍的价买就是了。”
先前的青年还击道:“四倍!”
“五倍!”
“十倍!”
“抱歉了两位,这牌子我们不卖的,还要在此地多呆上一会儿,见谅见谅。”姜俞到底是经验多些,眼见着他们如此情状,心里头也是隐隐的多了一层思量,便拒绝了那两人的要求。
既然他们能够开到五倍六倍的价格,可见这隐世坊里头有什么特别能够吸引人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另外几个人也不是傻的,几个人商量了一番,到了老板那里,询问今日的牌子究竟有什么特殊的。
柜台那儿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精干老头,面容清癯,一双眼睛锐利的很,脸上的神色却是苦答答的,抬眼的时候姜俞甚至有种他随时能哭出来的感觉,他恶寒的抖了抖,心里默念着一定是错觉吧,还是上前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老头蔫耷耷的看了看他们,似乎受到了很大打击不怎么愿意说话,听了他们的问题才徐徐道:“因为今日上午,阮家六娘与她的兄长会替祖母去寒山寺还愿啊。”
完全搞不懂逻辑关系的姜俞:“所以呢?”
老头道:“我们这儿可是必经之路,二楼是最佳观望点。”
秦钧好像隐隐约约的get到了重点:“这位阮家六娘,生的很美吗?”
提起阮家六娘来,老头诡异的精神了许多,眼睛里也开始冒星星:“啧啧,虽神仙不及也。”
秦钧几个人撇撇嘴:“太夸张了吧,怎么可能呢!”
老头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今日才知道阮家六娘去上香,这二楼的牌子早早的就没了,哪里轮得到你们来。”
姜俞道:“既如此美,你何不去看?”
老头顿时像点燃的爆竹,不拉着简直要蹦上天:“老李头个王八蛋,早我一步知道了消息,装着旧疾发作吐了几口白沫被抬上了二楼,只好叫我来顶着了,个老王八,不得好死!”
姜俞&秦钧&其余人:“……”该说红颜祸水吗?
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还真是,至少刚刚就有两个人愿意高价争着买自己的牌子呢,姜俞问道:“这位阮姑娘,是乘轿去上香吗,那又如何瞧得见?”
老头有气无力的道:“她出身武将世家,骑马出行,戴帷帽。”
秦钧几乎被自己一口唾沫呛到,简直不可置信:“也就是说,连她长得什么样子都是看不到的吗?那还有这么多人要看吗?”
老头点点头。
金陵还真是人傻钱多啊。
得到了答案,几个人反而没什么兴趣了,但是到底是年轻人,又不是缺钱的主儿,心里头也隐隐的有几分好奇,便到二楼自己包间坐下了,清谈饮酒,只等着这位驰名的美人出现。
不过半个时辰,便听见外头人群熙熙攘攘了起来,秦钧推了姜俞一把道:“姜俞啊,去吧,看美人的机会给你,我们就不去了。”
姜俞摇摇头,微微一笑:“当真不去了么?可别后悔。”
秦钧几个人道:“世人吹捧起来的美人,有什么可看的,花架子罢了,还不如一本论语能吸引人呢。”
姜俞也笑了笑,浑不在意,便自己过去了。
接下来大概是他此生最难忘怀的事情了,姜俞只望了一眼便呆住了,也叫他庆幸自己的一时好奇,否则,真真是要遗憾终生。
楼下远远地过来了一男一女,前后骑行而至,一队护卫在后。
大概是在闹市的缘故,二人并未疾行,这才有机会得以看清。男子身着玄衣,面目英朗,轮廓分明,明明是轻描淡写的姿态,却有着宛如出鞘利刃的锋芒,叫人不敢直视。
而他旁边那女子,才是叫姜俞痴狂的原因。
云青的衣裙带着别样的清冷,素白的帷帽带着欲说还休的风情,明明没有看见她的脸,甚至连身段都掩在宽大的衣袍之下,可姜俞却觉得心如鼓擂,魂游天际,他看了一会儿,只呆呆的吟道:“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古人诚不欺我也。”
秦钧几人见他呆呆的站在那里,也是笑着起哄道:“姜兄,如何?这位姑娘可美么?”
对于姜俞来说,此刻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与女神两个人,其余的路人甲(?)发来的消息统统自动被屏蔽,所以他并没有搭理那几人,而是继续呆呆的做石雕。
另外几人见他呆若木鸡,心里头也有了几分好奇,便起身向着阳台走去,一边调笑道:“姜兄是不是红鸾星……”声音戛然而止。
三瞬后。
一排人并立在阳台上,一手支在栏杆上,一手撑在下巴上做痴汉状,只恨自己不是蜻蜓没有好几双眼睛,看不了太多。
春风是如此的解风情,轻轻地吹起了那姑娘帷帽上的白纱,露出一段优雅的脖颈,只可惜她已经走到了他们所在包间的前头,看不见她的面容,所以一群人只好尽力的将脖子死命的向一边斜,以至于在最边上的姜俞脑袋都被挤到墙上了,压的生疼。
但是很可惜,此刻没有人注意他。
那姑娘的身影渐渐地远了,直到看不见了。
几个人也没有了刚开始的热烈气氛,都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消化刚刚那一幕。
过了许久。
秦钧惆怅着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我娘说,我出生的时候孱弱的像一只小猫,生怕养不活,也顾不上坐月子,就亲自去拜求佛祖,护佑我一生平安,以至于后来落下了病根,老来体弱也是丝毫不悔。”
他突然插了这么一杠子,好好地旖旎气氛一下子变成了感恩母亲,几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一茬来,还是姜俞试探着问道:“所以呢?”
“所以,”秦钧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的好友,目光闪闪发亮,似乎确定了一个远大的目标,神情坚定地道:“所以我要做一个孝子,去寒山寺替我娘还愿!诸位见谅,今日怕是不能同饮了,我这就告辞了,咱们来日再续啊!”话音一落,秦钧转身飞速的离去了。
姜俞:“……”
一众人:“……”
包间里诡异的安静了几瞬,还是姜俞率先试探着开口了。
姜俞:“……在下曾经听说,科举和拜佛更配哦。”
“……其实,我们那里也有这种说法呢。”
“就是说啊,眨眼就到了……”
呵呵,所以你们的节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