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阳光明媚, 花园里花开得馥郁繁茂, 不时传出桌椅沉闷碰撞的声响, 小丫头们打打闹闹间笑着把桌椅不停摆到花园里头,偶尔不妨, 便碰倒了几把椅子,“碰”一声响撞得人耳生疼。
钱珠小心翼翼地扶着木雪走过来, 正巧看见这一幕, 霎时眉头倒竖, 责骂她们道,“早就与你们说过了, 少奶奶有身孕了,喜清静,放东西时要轻, 大清早的就这般吵闹, 是不是没把我与你们说的话放在心上?!”
方才还嘻嘻哈哈笑着的丫头们顿时慌作一团,齐齐跪下告罪道, “奴婢们知错了。”
钱珠还要再说,木雪拦住她,摇头道,“不碍事的,她们年纪还小,爱玩儿是天性。”
“可是少奶奶,您有身孕了,这些丫头们……”
“不碍事。”木雪打断她的话, 苦笑着道,“能赶在诸位夫人过来前把东西弄好便可,不必顾虑我的,毕竟……这孩子——我和你们少爷还年轻……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少奶奶,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钱珠听她这么说,着急地直摇头,“就是因为少爷年纪轻,少奶奶您才要好生保重,否则,若是少爷的嫡子是他人所出,少奶奶您在家里的地位可就悬了。”
她说得郑重其事的,严肃的神色看得木雪直想笑。要是真的有女人替她们少爷生了孩子,那才真是悬呢。
“我知道了,我会保重身子的。”木雪淡淡点头,说完,便走上前要帮着上菜,钱珠见了,吓得连忙又把她拉回来了。
“少奶奶,这些粗活,让丫头们来就好了,哪用得着您亲自动手!”
木雪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可这次宴的夫人们身份尊贵,全交给她们,我也不放心,你放宽心,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可说不准!我娘跟我说了,女人有身子的前几个月,最不能安生了呢!”钱珠也执拗得紧,死拉着她就是不让她行动,两人正僵持着,淳于敷一身戎装轻飘飘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两个端着托盘的丫头。
看见她们的情状,笑得格外妩媚,“唉,四小姐怎么和个丫头拉拉扯扯的,不是要准备筵席么?”
木雪懒得理她的调侃,也不知是哪两个人害的,明明快入伏天了,她如今却连穿件衣裳都要被逼着穿件小坎肩,怕她冷了怕她热了,就连出个门前呼后拥的人都能把她围得透不过气来了,全府上下围着她一人转,唯恐她出了什么闪失,她肚子里那不存在的孩子丢了。
想起来这两天自己的遭遇,木雪不禁一阵慨叹。视线转到她身后的端着东西的小丫头身上,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身后,那是什么?”
“唉,四小姐是说这个?”淳于敷闻言,笑着转身,将托盘上的东西拿到手上,果然是熟悉的莲子纹叶碗。还能看见有热气不断里头冒出来。
她托着碗,用汤匙拌了拌,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却让木雪不自觉地掩鼻皱眉。
见状,淳于敷笑道,“这是厨娘替四小姐做的补汤,我方巧从膳房走过,她便让我带过来了,据厨娘说,这可是她苦心熬了一夜的乌鸡枸杞汤,里头还放了四小姐爱吃的椿叶呢。四小姐可要尝尝?”
木雪脸色瞬时灰暗许多,“不必了。”
吃吃吃,就知道给她吃的。从钱玉面无表情地在一众下人面前宣布她有孕开始,这帮子人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看见她,说话声音弱了几分,走路也慢吞吞的。
最为可怕的,还是钱玉聘的那个厨娘。也不知是谁在她面前吹风,说她怀的是头胎,以至于这青阳的厨娘对她有孕一事,比她亲娘都上心,每隔一个时辰派人给她送补汤就罢了,每日还搜罗一些青阳本地女子坐月子的食材炖给她进补,以至于让她如今看见补汤就犯恶心。
“唉,那真是可惜了厨娘的一番心意了。”淳于敷笑说着,不客气地将手里的补汤一饮而尽。
看她喝了那些东西,钱珠气鼓鼓的噘嘴不高兴地瞪着她,木雪却松了口气,看她一身利落打扮,不由奇怪,问她说,“你过来做什么?”
“四小姐可不能这么说。既然这计策是咱们一块儿定的,文施自然也没有不管的理儿不是?”媚生生地笑说着话,淳于敷把手里的碗递给小丫头,“你们少爷难道没有什么珍贵的茶具食具么?这些东西太简陋,恐怕入不了那些夫人的眼。”
小丫头小心地收好东西,没及答话,木雪便皱眉道,“这些可是上等的釉瓷做的,还入不了她们的眼,难不成,她们还是妃子公主不成?”
“差不离。”淳于敷淡笑道,“昨日,钱公子派人送请帖时,我替他拟了一封送往清河王府的拜帖,虽说清河王一直以来身体抱恙,可他毕竟是这一畿之守,看在陈将军的面上,就使他不来,他的妻妾也会来一个。今儿早上我派人去探听消息,说大清早的王妃御用的车夫就把马赶到了东街喂麦麸,文施猜测,这清河王定是派了他的王妃过来,不大时候她该便会到了。”
她们邀这些士族的家眷过来,不就是为了要挟那些士族么,若是这清河王妃也在这里头,她们岂不是犯了企图刺杀皇亲的大罪?!淳于敷明明知道,为何还要写拜帖去清河王府?
还有,钱玉名义不过一介乡绅,即使颇为得陈将军赏识,她也不大相信王爷就会派他的王妃专程过来这趟。看来,还是淳于敷在捣鬼。
“你寻清河王做什么?”木雪愈是想,心里愈冷,眉头打得结都快成麻花了。冷眼看她,质问说,“钱玉呢,她知道这件事么?”
“四小姐莫忧心。钱公子如今正在酒楼摆筵呢。”淳于敷微笑着道,“文施当然不敢擅专,所作所为,都是有钱公子点了头的准儿的。”
木雪深深看她一眼,冷道,“那最好。”
缓了片刻,又道,“你过来,就是专程为了与我说这些?”
“呵呵。”淳于敷掩唇轻笑,眉眼泛桃花地斜曳了她一眼,“不愧是四小姐呢。时辰也不早了,这些东西,还是快些备好为妙。”
木雪不想再与她说话,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吩咐小丫头们将府里最珍贵的器具摆上,又依照淳于敷的意思,派人传话,让厨娘多做了些王妃喜食的菜色,团团转了忙活了好些时候,忽然竖耳听见外头有车马的声音,知道是客人来了,连忙叮嘱丫头们尽心些,自己整整环饰,要去迎人。
见状,淳于敷连忙上前笑说,“若是四小姐不介意,可与文施同去。”
木雪淡淡看她一眼,“淳于姑娘既然居西厢,便是客,哪里有让客接待客人的理?”
“唉,四小姐见外了。”淳于敷淡笑道,“文施既然被钱公子聘做西席先生,自然也不算与钱府太疏远,四小姐让文施聊表心意,帮帮忙,难道不好么?”
每次都似乎她占理一些。懒得再与她争论,木雪瞥她一眼,“淳于姑娘想来就来吧,反正腿长在姑娘身上,我也无可奈何。”
说完这句不怎么中听的话,她瞬也不瞬地带着钱珠起身离开了,淳于敷在原地高深莫测地微笑着站了会儿,才跟上了她。
方拐入角门,正巧碰上熙攘七八个角髻的丫头并两个小厮簇拥着一个女人往里头进。
那女人穿了素锦纹鸾服,盘着发,虽穿戴简单,可一种掩不住的富贵气质由内而外地逸散出来。
木雪离得虽远,可从她的气度上立时知道那便是清河王妃,连忙低下头急趋至她面前,施礼拜道,“劳王妃大驾,民妇及拙夫愧不敢当,接迎王妃迟了,民妇有罪。”
“夫人多礼了,是我自个儿求王爷过来的,你何罪之有。”
伴着厚善的话语,木雪觉得自己被人托了起来,借着这股力,她站起身,略微抬头,就见那王妃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温柔道,“都说城中新任的县守夫妻都是绝色容貌,如今看了才相信,所言非虚。”
“王妃过誉了,您才是无双之姝。”木雪忙道。
“是么。”听见她的话,那清河王妃淡淡一笑,不知是否木雪看错了,竟觉得那笑容里掺了几分苦涩。
而那王妃接下来的几句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想。“再美又如何,女为悦己者容,得不到人的赏识,花开得再美,又有什么益处?”
这话里幽怨气息颇浓,莫不是,这王妃不讨那清河王欢心吧。
无怪她有这种猜想,确实是这王妃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江南四月的烟雨,朦朦胧胧的挂满愁绪,脸上虽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可总是眉头轻锁的模样。无怪男人见了不喜欢,毕竟,这王妃看起来就不似会讨人欢喜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