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男子这才调开目光缓缓抬眸,清俊的容颜在光影下流波千转,正是名扬上京的第一公子,三皇子明子擅。
他将视线移至到白玉杯盏之上,指尖微凉,视野苍白一片。
“殿下?”那侍卫察觉出自己主子脸色不对,嗫嚅了唤了一声。
明子擅抬手止住他的话语,声音硬冷地幽幽问道,“你适才说我们安插进兵部的那名侍郎有事要禀?”
那侍卫愣了愣,旋即点头,“哦,是,是的!”
他斜眼偷瞄了一眼上座的主子,心中疑惑,不知话题怎得就被转移到这儿了,那兵部侍郎传来消息的时候分明还是上午,而自家主子因为要与丞相府的甯小姐赴约,一口推辞了那事,怎么此时,人都到了赴约的地方,反倒重提旧事?难道甯小姐不见了?
明子擅手支额头,疲惫地摆了摆手,“你去传令,将他召见到我们的地方,沿途留意些,勿让他人瞧见!”
侍卫点了点头,迟疑地望了一眼窗下那桌,站着没动,“殿下,那甯小姐?”
他想问这甯小姐还见不见,但话语梗在喉中却迟迟未说出口,眼看着甯钟莹在楼下与两位同样美艳惊人的女子相谈,哪里有要上楼的意思,自己还怎么问出口!
他心中暗叹,这甯小姐仗着三殿下喜欢,也有些太大胆了,竟然忘了自己是来赴约的吗!
明子擅不理会他在想什么,只是罢罢手,肃声道,“你去传令便是,其他事不必管!”
侍卫看着自家主子脸色渐冷,自然也不敢再多说,忙应了声‘是’,步出门外。
明子擅听闻脚步渐远,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眸,又向厅中那桌望了一眼,眼中一闪寒光。
他自是学过些唇语的,虽然距离较远,对几人的对话听不真切,但看着三人的口型和表情,对话的内容他也猜出了大半。
对于甯钟莹的失约,他虽然有些气恼却不愤然,相反,不知为何,注意力却总被那方桌之上的另一人吸引去。
宽大的袖摆顺着桌角垂下,他迷蒙的视线从甯钟莹的头顶挪到了对侧的洛云溪身上。
那小人儿身着素淡的华裳,肤色胜雪,笑眉弯眸,浓浓的墨睫深处,双环的微光悄藏闪烁。
明子擅沉寂在这样一双明亮又慧黠的眼眸之中,停驻了许久,脑中依稀记得那日在青雲镇中,这女子宁静淡然、中规中矩的行止,唇边不经意地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
洛云溪,这才是真的你吧?
自己被誉为上京第一公子,这个可以和太子媲美的称号,不知吸引了多少女子投怀送抱,而她,竟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心中厌恶的形象,以此‘装疯卖傻’的疏远于他,这样的女人,还是当真可气可恶!
与此同时,正在楼下饮酒的洛云溪似是察觉到有目光逼视,镇定从容的抬起眼眸回望,明子擅注意到她即将抬眼的动作,将身子一闪,错开她的目光。
真是个警觉的女人!
自己竟然忘记,一个生于镇国公府这种名将世家,习过武,上过前线战场的女子,如何会是个呆板怯懦的寻常人!
明子擅心中暗叹,看向洛云溪的眼神又沉重了一分。
楼上的人心神恍惚,楼下的人却漫不经心,洛云溪望着三楼雅阁那扇微微晃动、装潢不菲的明窗,清澈的眼眸动了动。刚刚,楼上那人动作闪得极快,却还是让她瞥到了一角袖袍,玄色锦袍,曼陀罗的花式,这衣裳她是见过的!
原来是他!那个自视清高,又很会作秀的三皇子啊!
她轻笑着挽了挽袖口的衣襟,旋即收了神色,继续饮酒,“钟莹,你来岳阳楼是有人相邀吗?”
三皇子钦慕甯钟莹,自己怎么忘了呢!
甯钟莹闻言,眸光一动,莞尔一笑,毫不犹豫的说,“没有啊,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四下走走,到了岳阳楼门口,想进来喝杯茶水,歇息一会儿,只是恰巧碰见你们二人,说来也是有幸,三个人聊聊天,总比我一个人喝闷茶得好!”
她语气清浅,声音婉转动听,任谁也听不出什么破绽,就是不知道被上面那人听到会作何感想!
洛云溪落了酒杯,笑了笑,人家既然不说,她自然也就不会追问,毕竟与自己无关,她又何苦操那份闲心,甯钟莹是闲来无事,自己可不闲在。
三人又寒暄了一番,洛云溪实在没心思与二人再谈下去,脑中还心心念念的想着那个狼头图案,琢磨着如何找机会让冬收将此事再彻查一遍。
北魏的事原本与她并无关系,可偏偏出了下毒和刺杀一事,让她多多少少对北魏的人和事有些敏感。
她正想着出神,手臂被轻推了一下,随后便听到明婉偌的询问声,“喂,洛云溪!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天色有些晚了,公主是不是该回宫了!”洛云溪就着机会笑道。
“嘁,你想回去听圣旨就直说好了,干嘛用我当幌子!”明婉偌嘟了嘟嘴,不满道。
“圣旨?什么圣旨?”洛云溪听后失笑地还没顾上答话,倒是甯钟莹有些失色地问道。
“她自然是想回府去接父皇赐婚的圣旨了!你今日还真是心不在焉,刚刚不是说了半天吗,怎么又问起!”明婉偌不满甯钟莹一再的询问,理所应当地回道。
甯钟莹的脸色白了几分,她望望洛云溪,薄唇紧紧抿在一起。
洛云溪回给她一个清浅的笑,话说圣旨一事,她还真没放在心上,两人既是心思想通,也全然不必用圣旨绑在一起。
心心相撞,自有火花,她相信,即使没有那明黄的东西牵线,自己也不会改变心意!
甯钟莹长睫微闪,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笑着看向二人,“哎呀,适才光顾着与你二人聊天,忘了今日三殿下相邀的事,”她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头,“耽搁了阵子,眼下怕是时辰都要误了,我得快些赶去了,若不然,三殿下怪罪下来,我可承担不起呢!”
洛云溪扬头好笑地看她,哎,钟莹,你终于记起今日还有三殿下邀请的事了,不过三殿下明明就在楼上,你这是要去何处寻他呀?
“三哥约你?他找你干嘛?你不是说自己没事吗?”明婉偌有些不悦地看着她,似乎对那个与她亲哥哥争皇位的三哥很是不看好。
甯钟莹轻声一笑,站起身,玩笑道,“我就算之前就记起三殿下约我,也不敢在公主你面前说起啊!”
她悠然勾唇,虽没有细说,但其中之意,三人自是都清楚。
“你既然去见他,那就赶紧走吧,我们也不想误了你的好事!”明婉偌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拉着长音,阴阳怪气地道。
甯钟莹是了解这小公主的脾气的,她一向直言直语,即使有时候话不好听,却也不算真的生气,却是尔虞我诈的皇宫中一抹异数。
“公主不必赶我,我这便离开!”她笑着吟了一句,又转向洛云溪,“云溪,今日不得空,改日我再去你府上详谈!”
洛云溪笑应了一声,不去琢磨她要与自己谈什么,只是含笑将那眼神不停变幻的女子送离。
她若想阻止自己这段婚事,这个时间会去哪儿,该不会是要进宫阻止吧?
洛云溪瞅着她走远,摇摇头,也不愿多想,“公主,这酒也喝了,热闹也看了,我们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明婉偌嘟着嘴站起来,大度地摆手,“好了,你不就是想回府吗,那就赶紧回去啊!婆婆妈妈地在我身边叨叨什么!我还没玩够,还要去别的地方!”
“那可不行,我要看着你安全回宫才放心的下!要不然,这么多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若是你走失了,回不了宫,皇上可要怪罪在我的头上了!”洛云溪不情愿地道。
“你才会走失呢!”明婉偌嘟着唇愤愤回头,“你和明骁果然是一对儿,都是乌鸦嘴,不会盼着别人好!”
“好好,就算不说这个我也是要陪着公主殿下你回宫的!”洛云溪媚笑。
“谁要你陪!”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吵闹闹地出了岳阳楼。
三楼雅阁的明窗动了动,有一只绣着曼陀罗的衣袖伸出,将窗子缓缓阖上,与此同时,在二楼角落的一间雅阁内,也有一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公子,那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用不用派人去对付?”
轩窗前男子挥了挥手,表情有几分凝重,偏偏唇边还溢着浅笑,“不必,且观望再说!”
身边的亲信答了声‘是’,也不晓得自家公子何时这般仁慈,虽心中还有疑虑,却也不敢再多言。
那男子转了身,来到软塌边,步子行的缓慢,却依旧卷动着一股清风,勾勒着骨瘦嶙峋的身形。
他斜倚在软塌上,阖住狭长的眼睛,缓缓启唇,轻声且不失威严地对下首吩咐,“你将今日听到的事一一禀报吧!”
“是!”
——
洛云溪辗转了一圈,回到府上已是红日西坠。
她大步进了府门,见到两侧下人看到自己时尊敬又怪异的眼神,心中有些奇怪,难不成赐婚的旨意已经下来了?
她想了想,随手抓来一名下人,“我爹回来了吗?”
“回大小姐,老爷还没回来!”那下人怯怯抬头,恭敬地回道。
没回来,没回来就是旨意还没下,那人们这是怎么了?
洛云溪拧了拧眉,松开那人,继续向前,刚行到正厅,就见洛夫人和洛彬卓从里面走出来。
洛夫人满脸笑意,嘴巴都要咧到耳根,看见女儿回来,笑意更胜,保养极佳的皮肤生生笑出了褶皱,她掩着唇瞅着女儿,想说什么,却高兴到说不出来。
“娘,您这是怎么了?”洛云溪撇撇嘴,她的娘亲何时高兴成这般模样过,不过想想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了。
见娘掩着唇没说话,她又将目光投向一侧的哥哥。
洛彬卓虽没洛夫人那般高兴,却也心情不错,他几步走过来,一把勾住妹妹的肩膀,“丫头,你行啊,这招欲擒故纵真是使得无懈可击啊,前几天还哭着喊着不见人家呢,今日就求婚闹到御前了!”
“欲擒故纵?谁跟你说的?”洛云溪抿唇,虽然能猜想到两人的欣喜是因为赐婚这事,但她也觉不信自己的哥哥能文绉绉的用出这等词语。
“还装什么!明骁刚刚可都派人传过信儿了,你二人今日合力去御前求旨赐婚,皇上本就意欲于此,自是不会推脱,当场就将圣旨拟好了。眼下,宁亲王和爹爹,还有当朝权贵都被皇上召入宫内宴饮相贺,圣旨现在该是就在送来的路上,说不准一会儿就到!”洛彬卓嘻嘻笑道。
洛云溪愣了愣,她与明骁合力去御前求婚?哪有的事,分明是他自己…
她正琢磨着自己最后还是被那家伙摆了一道,正欲解释,便听闻外面传来一声尖着嗓子的高喊,“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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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早就想赐婚,旨意终于快下来了,不容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