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再一次平静下来。
屋内,相对而坐的两人亦是宁静。
明骁面带笑意,又有些不羁与懒散,但眼角的华光却冲破了阻在两人之间的栏墙,流泻出逼人的风采。
洛云溪黛眉紧紧凝注,她的目光紧紧盯在那张有着卓绝容颜和傲气的面颊之上,心中有一丝思忖,是啊,自己早该想到的,在九年前宫宴初见,有着那般绝世尊贵气派的小世子,怎肯居于人下,只做个闲散人士呢?
她犹自一笑,觉得也没必要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虚话,目光一冷,扬头直言说道,“你想听自己的心计与城府,我也不介意与你说道。”
明骁含笑看她,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虎威大营那夜,你说过自己是从凌霄城赶回京的,我且不问你去凌霄城做了什么,单说你得到消息,一路疾驰赶到虎威营,为何会未卜先知,在上京便停下,安排九命准备那把与我那柄一模一样的短匕?”洛云溪笑了笑,那笑容又几分凉意,“想来在那个时候,莫不说去给你通秉的属下不知道匕首被调换的事,就连处在局中的我都没来得及反应,你怎么可能知道?”
明骁没回答,只是唇边的笑容僵了僵,终是收了回去。
“再者说,那匕首上原本便没有夹层,与刺死颜中青那一柄调换过来完全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你却偏偏派人刻上字迹,且还与一直让皇上忧心的北魏有关,想来你这么做不是偶然吧?”洛云溪看着他乌黑的眸子,再次说道。
明骁忽然笑了笑,垂下眸子,默然不语。
他的沉默让洛云溪的心又凉了几分,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会知道,不言不语便是无话可答,或是默认,可如论哪一种都让洛云溪心头刺痛、寒意顿生,这一刻,她是希望他解释的,希望他的解释是自己思前想后几天都没有想到、经他一句提醒又豁然开朗的,可最终却没等到他作答。
她默了一会,唇边绽开一抹意味不明的苦笑,也不催促他回答,只叹息一声,复而轻声道,“明骁,昆仑山是个学武禅心的好去处,却也是个教人心机算计的好地方,更是韬光养晦的绝佳地点,这八年,想必,你是满载而归的吧!”
明骁缓缓抬眸,他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晶亮之光,却随之被正色掩盖,那精妙绝伦的五官像雕刻般分布在面颊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但在洛云溪看来,这一刻,他面上的表情被任何时候都更为丰富。
洛云溪舔了舔干涩的唇,撇开视线,将目光垂到自己的足尖,“上次婉偌公主带我去了岳阳楼对面的茶庄,那茶庄布置的精巧,里面的茶水也很好喝,最最有趣的是还有好戏要看,这些都该不该感谢你呢?”
窗外的寒风猛烈的撞击的明窗,发出闷重的响声,让人听在耳中感到极为刺耳。
明骁的瞳孔骤然缩了缩,却并没有吃惊的表情出现在面颊之上,他拢在袖中的掌心微不可查的轻轻一颤,旋即握在一起。
“我忽然想起你府中新到的那名小厮是谁,不就是那夜你陪我查案时,在京郊喝酒的酒庄中那名伶俐的小伙计吗?”洛云溪淡淡一笑,眼神却暗了下来,“我原本记性没那么好的,只是那小厮眼睛很亮,让我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哎…”
她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悠长,让人忍不住想探究这声轻叹的意味。
明骁还是不说话,洛云溪似乎也不介意他不答,摆着手指、自言自语一般幽幽絮叨,“京郊外的酒庄,岳阳楼对面的茶肆,哦,差点忘了,还有我们初见的那个赌场,想必都是你的暗桩吧?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你安排的?”
“还有我和云翘羽去皇家猎场却误入幽林那次,是不是你也是知晓的?明疏是你哥哥,云翘羽又是你的小表妹,他们有什么想法或动静,以你缜密的心思会猜不到吗?”
“你去救我时在幽林中有什么发现没有?或者连自己受伤都是有意安排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会得到什么好处?”
说到此处洛云溪忍不住大笑,清幽而绵长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房间,笑到眼角有雾色涌出,笑到身子止不住颤抖,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明骁眸中漠然、失望、震惊、不可置信、等等种种复杂的神情流露而出。
这几日她近乎于疯狂的琢磨这些,琢磨到头痛,到恶心,到彻骨的森凉。
五年前,他救了自己的命,告诉自己要提防身边人,可五年后回京,却给了自己最沉重的一击,是想告诉自己,人心究竟可以多么难测吗!
洛云溪兀自一笑,仿佛被一条剧毒的小蛇啃食内心,骤然激起蚀骨焚心的尖锐疼痛。
初见时的赌场,青雲镇的相遇,深夜营救,幽林误闯,等等、等等一切关于二人交往的种种看似偶然却富含玄机,使人想到脑子发晕发胀都想不明白,为何从一开始,自己就在别人的掌控之中,却傻到乐在其中。
可笑,真的可笑…
窗外的光线慢慢黯淡下来,直到最后一缕夕阳也被暗色吞噬,无穷的黑暗终于席卷而至。
屋外没人打扰,依旧静谧无声,望月阁的下人们听了春莹的告诫吩咐躲得远远的,都暗自为自家小姐欢喜,熟不知里面的冰天雪地和无尽的深谙。
屋内没有点灯,空气出奇的肃寂,只有相对而坐的两人在寒凉的月色下默默凝视对方,没有焦距,却似乎能看到终点。
洛云溪疾咳了几声,不知外面寒风与人心相比,哪一个更凉,她只觉得簌簌发冷,有些寒颤,像跌进冰窟窿一般寒凉,这个时候,是不是该饮一壶小酒,暖暖身子?
饮酒?暖身?
她眸光飞转,忽然又想起城郊醉酒后自己倒在明骁胸前的场景,那日自己喝得大醉,烧了人家雅阁中的桌子,两个人还大吵了一架,径直奔回京中,也是在以后相见时,她才发现他小臂和掌侧被烧伤的疤痕,为此还懊悔了阵子。
而如今,疤痕依旧在,却无论如何都印不上她的心!
洛云溪抬了抬手臂,披了床上的薄被在身,无言的将脚尖点到床够鞋子去点灯,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总得容得他人缓缓,也容得自己缓缓…
她几步走到案前,摸索着寻找。
“说完了?”明骁总算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有些低沉,从背后传出来又有些空旷。
洛云溪乍一听到这种声音,点灯的手指微微顿了顿,不过一瞬还是继续将灯火点燃,又无声地走回床榻边,点点头,“累了,也不想说了,世子请回吧!”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愤然,很平静很平静,平静到淡然和冷漠,如果说刚刚的自己,还会为了明骁无赖的举止而羞涩与无措,那么,现在不会了,在她痛快的说完这憋在心中几日不曾提及的想法时,再也不会了。
明骁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只是错身到床边穿靴。
他俯下身去的肩膀看上去十分消瘦,昏暗的一盏烛灯照不明他的面颊,漆黑的瞳孔更是看不清心中所想。
他穿好靴子站起身,从床榻下轻巧地拽出火盆,熟练且无言的添煤、起火,直到火光燃起,烈烈的火光染红了整间屋子,暖意瞬间添了满室。
洛云溪抱着膝头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他忙活没有阻止,明亮的火光铺洒在他的精美绝伦侧脸上,她直直望着,从墨发到脸颊、从肩头到脚踝鞋尖,无一遗漏地望了一个遍。
他的背脊笔挺颀长,无论从任何角度都看不出丝毫瑕疵,完美到彻骨和凄凉!
她刚刚赐婚七日的未婚夫,本该是那个纨绔荒唐,无稽到荒谬,没人愿意理会的世子才是,何时变了模样!
我若是个寻常的女子,这一刻该是有多么欢喜,可为何让我察觉了一切!
这一刻她真的愿意向寻常的女子那样简单!
洛云溪苦苦一笑,吸了吸鼻子,平静地对着那背景问道,“你…待够了没?”
明骁温声抬眸,弯身将火盆拽进了些,他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色,兀自说道,“今夜天阴的厉害,怕是要降温了,记得多加衣裳,近期就不要出门了,还有…”
呵呵,他何时学会嘱咐了?
“明骁…”
洛云溪微笑启唇打断他将要出口的嘱托,默了少顷,又含笑说道,“我记得刚刚是有说过的,我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让皇上取消我们的婚约吧!”
一语双关,意义明显。
明骁顿了顿,“我也说过,你不会这么做!”
“那是你以为错了!七天前我不会,不代表今日也不会!”洛云溪眼底涌着旋涡,直视着同样黝黑的瞳孔。
“不,你不会的!”明骁笃定地一笑。
“明骁,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要向你安排好的方向发展才对?”洛云溪盯着脚尖问道。
明骁与她望了她了少顷,又偏头转开,没回答,反而继续刚才嘱托的话题,“还有,你要留心身边的人!”
洛云溪听罢,忽然扬唇笑了,好一句注意身边的人!五年前便是这句,五年后又是这句,自己最该注意的人就是他吧?
“我要回军营了,该日再来看你…”明骁轻轻招呼了一声,不等洛云溪作答,便如来时那般无声息的离开,玄色的衣袍烈烈生风,却没带走半分凉意。
洛云溪转头,望这空荡荡的门口嘲讽一笑,这一次,彻底无言。
身侧还有属于他的青竹香气,床上还有他坐下时留下的褶皱,可无声的夜,却好像这人从没出现过那般…
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半句解释,就那般消失在暗夜之中。
那一夜,上京城落了初冬第一场雪,薄雪在地上落了一层,屋外的空气寒冷,也如人心一般森凉彻底。
洛云溪抱膝坐在床上,身子守着烈烈燃起的火盆,心却一直没有暖和过来,她望着幽幽飘荡在夜空中的雪花,目光凝注。
也罢,从赌场初见到现在,左右也不过两个月而已,哪里有那么深的感情,你又凭什么相信他!
她长舒了一口气,怅然地将头埋在臂弯,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原来,失去,真的会让自己心痛的!
落雪飘飘,那夜,帝都有无数的人为这场雪的降临兴奋而惊喜,熟不知府墙之后的高门大院之中同样有人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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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转折,必看章,看不懂的地方以后会解释清楚!
亲们,节奏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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