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看见那两本相簿,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方北凝会悔恨自己当初作下的决定。
那天,翟墨远依照往常带她去宫宅探望宫家父子三人,回来的路上,他又说了那样的话,诸如‘宫子卿像父亲,宫莫宫旭如哥哥’一类的话,方北凝终于问出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
“翟墨远,你一直跟我强调这个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翟墨远开着车,心下略一思索,宫家三父子已经油尽灯枯,在这时候说出实情,除了给方北凝添些烦恼与生离死别之苦,恐怕也没什么好处。
倒不如就维持现状,她有爱她的父母,宫家那边也还有一个宫凝,也算是完满的。
“没什么,只是宫莫与宫旭还这么年轻,宫叔叔也正值壮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说话可能就絮叨了点,你别在意。”
本来方北凝就觉得心下有些些愧疚,他这么一说,她就更加心虚。
明明她是能救他们的……
但是,她要付出的代价真的是太大了,她……
“翟墨远,你说,假如我……”方北凝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怎么了?”翟墨远等红灯的空儿,转头看着她,等着她后面的话。
方北凝摇了摇头,“没什么。”
翟墨远也不在意她说话说半截,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红灯变绿灯,他重新驱车上路。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
一进客厅,方信军与苏婉居然都在。
他们很少这么晚来找他们。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方北凝走到他们身边坐下。
“呃……没事,我们就是睡不着来看看你们。”苏婉僵硬地笑了笑,清了两下嗓子,又道:“那个……我听小胡说宫家出事了?”
他们虽然住在帝都,但是平时不怎么出门也不看报,消息自然比较闭塞,若不是无意间听家里的小佣人小胡与小水闲聊,他们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知道。
“是出事了。”方北凝如实回答,这事整个帝都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那宫家的男主人与两个儿子真的得了怪病要死了?”
宫家三父子得了发作时会抽搐的怪病,寿命将尽,也不知道谁将此事传了出去,虽然是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是对宫耀的影响绝对是致命的。
已经有人开始着手收购宮耀。
说到‘要死了’三个字,方北凝心底无端地一疼,很短促的一瞬,她并未在意,只是点点头,算是确定了苏婉的话。
苏婉与方信军对视一眼,沉默一阵,苏婉又道:“凝凝,我听说那宫子卿与墨远的父亲是至交好友,是墨远的长辈,如今你嫁给了墨远,那他也就是你的长辈了,等到……那时候你也去给他戴个孝,磕几个响头,明白吗?”
“我知道,到时候我肯定是要去吊唁的,可是戴孝……还轮不到我吧?”方凝疑惑地看着苏婉,“妈,你说这话好奇怪。”
最近怎么感觉所有人都很奇怪,好似都有事瞒着她一样。
“爸妈,老实说,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苏婉起身,慌慌张张地道:“天色也很晚了,你们早些睡,我们也要回去睡觉了。”
她说完脚下生轮一般,拽着方信军走得飞快。
翟墨远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样子,方北凝的母亲是知道方北凝的身份的,就是不知道是十六年前就知道,还是现在才知道。
“翟墨远,你看什么呢?”方北凝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为什么她感觉最近所有人都怪怪的?
“没、没什么。”翟墨远回神,顺势抓住眼前的小手,神色认真地道:“你确实应该……”
“应该什么?”说话说一半真的很讨厌。
“你应该洗澡睡觉了,走,上楼。”
方北凝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翟墨远正在卧室的阳台上靠着栏杆吸烟,烟头明明灭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感,似乎在说明主人此刻心情很糟糕。
方北凝想,应该是很糟糕的吧。
宫子卿父子三人与他的亲人也没什么区别,他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方北凝心里又开始犹豫。
救那三个人,付出的代价……
“翟墨远……”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翟墨远,如果我有救他们的办法,却因为舍不得付出一点代价,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自私了?”
翟墨远宽阔的背一僵,缓缓问道:“代价很大吗?”
方北凝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背,听见他的声音从胸腔传来,浑如洪钟。
“对我来说很大。”
“别人能够替代吗?”翟墨远问道:“就是让别人代你付出代价,能吗?”
“当然不能,那份代价,只有我有,别人可没有,你以为人人都能像我一样从一千年以后……”
“呃……”方北凝及时卡住,“那啥,我是说,总之只有我有。”
翟墨远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一般,缓缓转身,将她搂进怀里,道:“那我支持你的选择。”
人性本自私,与别人相比,他更看重方北凝。
此时他忽然有些庆幸,没有说出她与宫家的关系,不然依她的性子,若知道宫家三父子是她的亲人,她恐怕会什么都不顾去救人。
方北凝将脸埋在他胸口,轻轻地‘嗯’了一声。
现在虽然已经是春末,但夜里还是有些凉意。
两人很快回卧室,翟墨远进浴室洗澡。
方北凝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发呆。
她忽然想起方南昇,虽然有可能他不是她的亲哥哥,但若是他遇到这种事,她会不会救呢?
会的吧。
方北凝在心里回答自己,如果是方南昇,她会救的。
那宫家的……
可是那代价……
“啊!”方北凝低吼一声坐起身,纠结死了!
她下床,走到化妆台前坐下,化妆镜里的她也是一脸的纠结。
忽然想到前世,她也总是遇到左右难抉择的时候,君猊就教她,如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两个选择都写在纸上,然后让老天来决定该走哪条路。
事实证明,这样的做法虽然幼稚荒唐了一点,但却是个省脑细胞的法子。
方北凝想着,打开化妆台下面的抽屉,她之前在里面放过笔和便签本。
抽屉一打开,她的视线最先被一本蒙着一层淡尘的相簿吸引过去。
这本相簿与方南昇送给她的那本胡乱叠放着,
方北凝确定不是自己的,那就是翟墨远的了。
不知道会不会有翟墨远小时候的照片。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将相簿打开,入眼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个襁褓里的婴孩的照片。
往后翻,是这个小男孩一点点长大的照片,那个襁褓里的也慢慢长大,还是个女孩。
再往后一点,忽然有一张,两个小孩都各自挂了一块玉佩,方北凝这才终于看懂,原来这是翟墨远和那小宫凝的合照,一整本,都是。
方北凝越看越不爽。
宫凝现如今就在宫家,他留着这照片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想再续前缘?
敢!
方北凝心里窝了一把火,不自觉地撅着嘴巴狠狠地瞪了眼卫生间的门,恨恨地往后翻,可随着宫凝慢慢长大,方北凝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最终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小宫凝笑得异常开心,大眼睛弯成精致的小月牙儿,鼻子微微皱着,鼻梁处有两道淡淡的浅痕。
看着看着,她猛然想起来什么,连忙翻开方南昇送给她的相簿,翻到她三四岁时候照的那张照片。
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两道浅痕。
方北凝只觉自己的血液上下乱窜,心脏‘砰砰砰’跳得很快。
现在她似乎能明白,母亲为什么让她到时候去给宫子卿戴孝。
翟墨远为什么总带她去宫宅,总在她耳边念叨,宫子卿如父,宫旭宫莫如兄,让她要记住他们、不要忘了他们。
为什么小宫凝的那块玉佩,被母亲收在小木匣子里。
为什么母亲从前那么反对她来帝都,现在却忽然同意了。
以前不明白,现在都懂了。
不、不对,如果她是宫凝,那现在宫家的那个宫凝,又怎么回事?
方北凝穿着身上的睡衣,拖鞋也来不及换,车子也忘了开,拿着那两张照片就往方宅跑过去。
到了方宅,她大门也不敲了,直接翻过围墙,跑到屋门前输入密码,打开门闯了进去。
她要问一问,她要亲耳听母亲说一说。
苏婉本就内心难安,睡不着,听到‘蹬蹬蹬’上楼声,赶紧出来一看,却见是自己女儿穿着睡衣就跑过来了。
她眉头一皱,“你这火急火燎的是干什么?”
方北凝将气喘匀之后,才将两张照片举到苏婉面前,声音平静地问道:“妈,这两张照片,一张是我小时候,一张是宫凝小时候,您能给我解释一下,我与宫凝,为什么长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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