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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清也落下一子, 眼睛直直盯着棋面, “数日前,我记得城隍庙一带平白来了一个蓬莱仙人,定期向城中百姓赐药,那仙药便是忘忧散。”
林昱应道:“父亲说的正是, 师父在世时曾经发现, 这忘忧散若是经常服食, 便会渐积成瘾,每每瘾至,其人精神萎靡手足委顿,面色枯羸似病态, 日久便会危及性命。此前,有人传密报给府衙,衙差们到城隍庙之时已经打草惊蛇,那蓬莱仙人便趁乱潜逃, 那传信之人也不见了踪影。后来,水云寨里的一位长老在偷盗王家时, 发现二娘的兄长在服食忘忧散,并且在他家的私库中也发现许多忘忧散。”
林正清眉梢紧蹙,道:“由此说来,现在最可疑的便是谭家和王家了。”
林昱应道:“由于牵扯到府中亲眷,对王家我只在暗中悄悄查访。星允今日与父亲提起此事, 乃是因为近日城中的许多百姓已经出现了忘忧散上瘾的症状, 如不及时制止将会后患无穷。但是令我疑惑的是, 这幕后之人是如何做到让百姓不知不觉间渐食成瘾,而部分人家却未沾上半点忘忧散。”
林正清拧了拧眉心,思索道:“确实令人费解。”
这时若宁叩门端茶进来,林正清问她:“亲家公远去支月国已经许久了,可曾有书信寄来?”
若宁把茶盏放在林正清手边,温声应道:“启禀父亲,爹爹前日已有书信寄到,信上说他一切安好,还说等回来之后要与父亲一道下棋呢。”
林正清端起茶杯,用茶盖撇了撇浮叶,笑呵呵道:“等江老弟回来我定与他好好切磋切磋。”说罢抿了口茶,砸吧下舌,赞叹道:“嗯,这茶清香醇厚,沁人心脾,与我平日里喝的很是不同啊。”
若宁浅浅笑道:“回禀父亲,这是若宁在锦绣阁从通判夫人那里学来的沏茶新法,先用上等的新鲜茉莉花把茶叶熏香,然后再拿来泡水喝。就连这沏茶的水也是有讲究的呢。”
林昱接过若宁递来的茶,品之果然芬芳怡人,唇齿留香。
林正清放下茶盏,问道:“唔,有何讲究?”
迎上夫君温润如水的目光,若宁立刻羞赧低头,继续道:“这沏茶之水乃是山泉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为下。这山泉水数青宁山上的虎跑泉水为最好,今日这茶便是清晨从青宁山取来的第一桶泉水”
“你方才说,井水?”林昱脑中灵光乍现,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幕后之人是将忘忧散投入城中的公井当中,因此不少百姓才会在不知不觉间服食了忘忧散,而那些有私井的宅院则饮用的是自家的井水,所以未曾沾染忘忧散。”
林正清摸了摸下巴,义正言辞道:“甚是,为父即刻调派人手,助你调查此事。”
林昱向他俯首回道:“是,父亲。”
林昱在城中各个公用水井附近都安插了眼线,不分日夜地轮流监管,一连几天水井旁边都没有任何可疑之人出现。起初林昱料定他们会在夜深人静时下手,往井中投洒忘忧散,但是到了晚上,除了巡夜的更夫,几乎没有人会从水井旁走过。他亲自带领一众衙差连续在白日打水最多的井边守了五夜,均一无所获。
第六日,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到他脸上,秋夜的霜露为他的衣衫镀了一层水雾,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七彩的光晕。林成一大早就受了少夫人的嘱托,来接少爷的班,让他早点回府休息。
林昱脱掉披在身上的披风,放在手边抖了抖,伸手交与旁边的随从。现在已经陆续有人来井边打水了,前来打水的人自觉提着水桶排着队,他们一个一个先后将自己的水桶挂在钩子上,然后将水桶抛入井中,再摇起辘轳汲水。
林昱正要转身回府,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一个刚刚打完水的人手中的水桶上,今日阳光比前几日明媚耀眼,那人的水桶底部投出的暗影中有些细小的缝隙,这点微小的细节没有逃过他的眼,他迅速上前制住那个人,从他手里夺下水桶,然后将那人推到后面的衙役手中。
林昱把水桶翻转过来,底部朝上,水哗哗啦啦倒在地上,他眉眼舒展,嘴角弯起一抹笑意,果然有猫腻。原来,这个水桶底部有个中空的隔层,里面有个空瘪的纱布带,应是用来装东西的,隔层的四周和底部均有细细密密的缝隙,从外面看与普通的水桶无二。
这幕后之人果然精明,他根本不需要人偷偷摸摸的往井里投放忘忧散,只需要让人在清晨早早提着这种装好忘忧散的水桶,来井边打水,水桶被抛入井水中时,纱布袋里面的忘忧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投放到井中了。
想通了这个玄机,林昱立刻下令,让所有衙差以最快速度赶到城内各个井边,将携带这种水桶打水的人全部擒拿羁押回来。
一个时辰后,府衙内齐齐跪了十来个疑犯,在前三个持桶人抓来的时候,林昱在第一时间把他们一一隔离审讯。细问之下,他们皆是回春堂药铺的伙计,这回春堂是半年前才开的,药铺老板是外地人,平时很少露面,他们数月来听从老板的指令,每日清晨提着这样的水桶前往城中各个井边打水,桶中所藏之物他们也不敢多问,因着他们的家眷皆在那个神秘老板的掌控之中,所得报酬又及其丰厚,因此没有人敢声张此事。
林昱带人来到回春堂的时候,里面已经一片狼藉,人去楼空。不过在内室的暗格中倒是翻出了回春堂的房契,屋主姓名一栏清楚写着谭有贵三个字,另外还有一本忘忧散进出的账簿和几封谭有贵与人交易忘忧散的密信。有了物证,林知府便派人拿了谭有贵,将其关在府衙的大牢中。与此同时,谭家在南洋开辟的荒岛也被翻出来,所种植的忘忧草皆被毁坏殆尽。
待慕容泽骑马赶到西街桥头,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现下虽已立秋,但这几日艳阳高照日头毒辣辣的 ,偶尔有一丝风来,热力也丝毫未减,秋老虎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
若兰正手执纨扇立在一颗古枫树下,见他来了,就摇了摇扇子算是打了招呼。慕容泽见她今日黛眉轻扫,腮凝新荔,丹唇皓齿,鬓边垂下两缕青丝,两边耳上各坠着长长一滴翠蓝耳铛,一头秀发顺顺披下,只挑起几撮用素色莲纹银玲排梳轻挽在脑后。一双桃花凤眼微睨,微笑时颊边泛起一对浅浅梨涡,似双瞳剪水迷春/色,顾盼神飞落玉妍。
慕容泽心下赞叹道,这小丫头打扮起来竟是这样楚楚动人,但是又觉得盯着她看有些失礼,遂指着若兰腕上露出来的红色镯子道:“这玉镯很是不错。”
“姐夫说这是上好的鸽血红呢,只是与我这衣服颜色不称,若不是阿娘的遗物,我才不会戴着呢。”若兰边摇扇子边说道。
今日若兰还是一身浅碧色窄袖长襟褙子,下身半及膝琉璃白裙裾。这是以前他们姐妹俩个的打扮,因碧色布料便宜,若宁又甚喜碧色,采莲时没入碧荷丛中便不见了踪影,是以每每做新衣的时候二人都是差不多样式,若兰有些衣裳便是阿姐的衣服改小的。穷人家一般都是窄袖以便劳作,若宁成婚之后,尝试了不同的颜色和衣料,样式也从窄袖变成宽袖,略施粉黛,更显清丽脱俗,人淡如菊。而若兰却一如既往地一身碧色农家女儿打扮,连半夏都比她穿得精致明艳些。
这时在古枫树下乘凉的一位老者吹起了笛子,笛声清亮悠远,悦耳动听,曲调如碧波阵阵,万壑风生。
若兰听得兴起,就把纨扇扔到慕容泽怀中,“帮我拿着。”
只见她轻移莲步,轻轻向一边扭身,两手捻作兰花,一上一下放在颊边,手臂随着音律缓缓甩出。笛音渐急,若兰的步伐亦变得欢快灵动起来,时而旋身时而下腰,素手轻扬纤足挪转,儒裙随着舞姿扬起旖旎,姣姣兮如霁月初开,婀娜兮似杨柳扶风。
忽而一阵微风吹过,红色的枫叶在她身旁飘落,零碎的阳光映起片片斑驳,慕容泽见她衣袂翻飞双眼迷醉,眼神中跳跃着喜悦又安宁的光芒。明明是夏末初秋的景象,但是他的心上却是如沐春风繁花开遍。
待老者的笛音慢下来时,若兰一边轻舒云手,一边开口唱道:“二月春水向东流,三月黄莺满山游,采茶姑娘采茶忙,采得茶来漫山香,阿哥对面把歌唱,畈上畈下来插秧,阿哥阿妹情意深,溪水清清溪水长……”
“若兰姐姐,我要吃冰糖葫芦。”不远处的智允叫道。
“来啦来啦。”若兰应了一声,就放缓了舞步,捻起披帛向老者行了一礼,又从慕容泽手中取回扇子。
“舞的不错,歌也好听。”慕容泽嘴角漾着一抹笑。
若兰回身边走边道:“我只会跳个采茶小调,我阿姐跳舞才厉害呢,两年前花朝节上的花神大典,阿姐可是打败了众多名伶舞姬贵族小姐,夺得第一名的花神呢。你明年春时若是还在这里,就能赶上下一届的花神大典了,只不过阿姐已经嫁人,不会再去比试了。”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慕容泽看着她,浅浅吟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瞎嘀咕什么?”若兰问他。
“没什么,走吧。”慕容泽收起笑意,大步上前。
三人来到卖冰糖葫芦的摊贩前,若兰取下三支糖葫芦,一只递给智允,一只递给慕容泽。慕容泽正要取出钱袋付钱,若兰拦住他的手说:“今日我请客,当是还你上次天香阁的礼了。”
“你只请我吃这个,倒是我亏了。”慕容泽接过冰糖葫芦,打趣道。
若兰咬下一颗糖葫芦,鼓囊着嘴含糊不清道:“看你模样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花点小钱无关痛痒,我今日可是带了全部家当,你说罢,你倒是亏与不亏?”
小贩抬袖掩口打着哈欠对若兰说:“姑娘,三文钱。”
若兰从荷包里取出钱给了小贩,三人边吃边走,一路上看到很多行人和摊贩都是哈欠连连,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若兰疑惑道:“好奇怪啊,现在还没到晌午,怎么一个个都昏昏沉沉的。”然后抬头瞄见前面巷口飘着一幅幌子,上面赫然写道“姚记包子”四个大字。若兰带着他们二人来到街边的空位上坐下,对着里面叫了一声:“老板,来三笼肉包子。”
“好嘞。”一句响亮又带着抑扬顿挫的声音答道。
慕容泽正襟危坐,略有不安。
若兰看出来些端倪,打趣地说:“怎么,大侠,当街吃饭不习惯吗?”她见慕容泽不吭声,又说:“这家姚记包子个头大,皮薄馅多,好吃得紧呢。”然后对智允使了个眼色,智允吞了口包子,赶紧点头称是。
慕容泽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肉包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赞道:“确实不错。”
“是吧是吧。”若兰会心一笑。
过了一会儿,若兰见很多人行色匆匆朝城隍庙走去,就问旁边擦桌子的小二哥是怎么回事,是否有什么庙会。
小二回道:“姑娘有所不知,近日来有个蓬莱仙人隔三差五的在那里赐仙药,听说那仙药灵的很,人吃了立马精神百倍力大如牛的,那个仙人每次设坛赐药都是万人空巷呢!”
“这么邪乎,吃完我们也瞧瞧去。”说完向慕容泽眨了眨眼睛,慕容泽刚想说什么,被若兰打断道:“你可别说你不感兴趣啊。”
城隍庙门口黑压压的都是人,若兰挤破脑袋也没挤进去,慕容泽拍拍她的肩道:“跟我来。”
慕容泽带他们走进一个小巷,找来两张梯子搭在墙上,就和若兰爬上梯子,叮嘱智允在下面呆着不要乱走。
他们的视线越过墙头,看到城隍庙里面人头攒动,中间有个道士模样的人在设幡祭坛,手中拿着一把桃木剑在空中舞来舞去,口中似振振有词,他身旁的小道童就负责维持秩序和分发一包包的仙药。
“我要回去告诉姐夫,把这些装神弄鬼的骗子都抓起来。”若兰愤然道。
“我要是你,就先不要打草惊蛇,你看庙里庙外这么多人,如果衙门里来人的话,这几个人可以轻而易举趁乱逃走的。还有,说不定他们还有同党老巢什么的,贸然出动只怕事倍功半。”
若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对啊,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什么也不用做了,以后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出现了。”慕容泽指着城隍庙外突然到来的一群捕快说道。
他们刚一扭头的功夫,那几个道士就脱下道袍混迹在人群里面,趁乱逃走了。
回府后,若兰将他们在城隍庙看到的事情告知姐夫,林昱只说他自会留心,让她不必关心此事。
林昱擦完脸,就把若宁打横抱上床,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下,环着她的腰柔声道:“现下她已经睡着了,你过去也是无用,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不如陪我睡一会再去吧。”
“可是……”若宁还是放心不下,本想起身去看若兰,但是身子被林昱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她回头看他阖着双眼,面带倦色,转而说道:“那个慕容公子,可要好好谢谢他。”
“那是自然。”林昱想必是困得不行,低声应了一句便环着若宁沉沉睡去。
翌日众人在前厅纷纷议论着昨晚林府被盗之事,林正清让府衙全力彻查下去,又吩咐林成在府中增加人手加强戒备,众人才安心散去。
若宁一早便去若兰的住处照看她去了,林昱用完早饭,就到莲池庭院中取了剑,只身前往一里外的树林里练习剑法。只见他剑招变幻如卷风舒云,身形矫捷如蛟龙破空,时而点剑而起衣袂翩跹,时而剑势凌厉落叶崩飞。挥剑行走间是愈发的清姿卓然,风度翩翩。
倏地他眼中闪过一丝觉警,继而收起剑势,负剑而立。
“出来吧,如此鬼鬼祟祟窥视他人,绝非君子所为。”林昱对着树林大声喊道。
果然,一阵天晕地转,不知从哪个方向闪下一个人来。他今日着一身天青色绣着云纹的锦袍,脚下蹬着一双金地缂丝云靴,除了没睡好,俊逸的脸上略有些疲倦之外,整个人还是很精神的。
“你今天倒是起的早了,看你模样应是早就来到此地,我竟未察觉,你的轻功还真是好的很啊。”林昱看见是他,并不觉得意外。
慕容泽伸手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能这么快就发现我,说明你的武功也不赖啊。如果我猜的不错,昨晚最后出现的黑衣人就是你,林昱,水云寨寨主。”
听到慕容泽的话后,林昱心里微怔,面色却依然沉静。他年少时游历山川,一日在嵊水山上偶遇一位上山采药的老者,老者见这少年天资聪颖,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就决心收他为徒。林昱当时亦对岐黄之术颇有兴趣,就在老者的悉心教导下学起医术来。后来林昱才发现这位华佗般的师父竟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水云寨寨主成凌云,当时成老寨主已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个幼女,寨中又无可担大任的青年才俊,于是成老债主离世前便想将寨主之位传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