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沁娘见到阔别多年的姐妹玉鸣沙,两人讲起分别十数载的经历, 皆欷歔喟叹不已。若兰与廷泽大婚之后, 鸣沙要查清玉罕死的真相, 两人便启程去了支月国。
是夜, 林昱在王宫中的司药房中翻看医书,突然窗外人影一闪, 林昱忙合上书卷追了出去。
漆黑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只有在夜风中招展的树枝花影。
他揉了揉酸胀的额角,转身回了房里,却发现桌上躺着一封书信, 信笺外面的纹饰普通,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却隐隐发散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他拆开信封, 取出里面的信纸抖开, 上面写着几行不太工整的汉字。
翌日, 若宁上完早朝,到后宫换了轻便襦裙, 刚从婢女手中接了一盏茶润喉,林昱从后面过来,遣走了殿中的宫人,从她身后环住她柔软的腰肢, 头埋在她肩窝里, 声音沉沉, “国主大人朝政处理的可还应手?”
若宁放下茶盏, 抿唇笑道:“殿上有译人,国事有迷迦帮忙打理,我只管卖个耳朵听着,等他们商榷好了,我再戳几个宝印就行了,还不如呆在房里绣花来得有趣。”
说着若宁扯开环在她腰上的手,走到榻上坐下,捡起笸箩里一只没绣完的扇面,捻起针线娴熟地绣了几针。林昱在她身后坐下,为她揉捏肩膀,他手上力道柔和,穴位精准,没捏几下就让她舒服得眯上眼睛,几欲沉睡,“嗯……”
一套穴位按完,林昱扳过她身子,把她安放在榻上,拉过一块羊绒薄毯为她盖上,在她耳边道:“娘子先睡一会,为夫稍后就来。”
若宁睡眼惺忪地听见这话,迷糊应了一声就沉沉睡去。
离皇宫几十里路程的郊外,林昱驾着一辆马车在树林中疾驶前行,最后在一块空地处停了下来。
他从马车里把若宁扶下来,向外走了数步,朝林中扬声喊道:“林昱已如约前来,还请足下现身!”
未几,前方的树林中出现一群身着劲装的女子,为首的那名女子穿着一袭火红纱裙,容颜妩媚,正是出逃的玉顾公主。
林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人我带来了,解药呢?”
身旁的若宁不解地侧目看向他,疑惑道:“夫君,什么解药,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昱低头不言,玉顾兮兮笑了几声,不怀好意道:“还是由本公主来告诉你吧。你的丈夫上次中了渡梦之毒,如今毒性已经侵入心脉,只有我手中的解药才能救他。原本他只需在中毒后的一个时辰内与女子交合便可解毒,但他却没有那么做。昨日我让人给他送去一封信,让他拿你来交换解药,谁知他这么听话,这么快就把你带来了。真是应了你们宋人的那句老话,叫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若宁摇了摇头,一脸的难以置信,“夫君,她在说谎对吗?你根本没有中毒。”
林昱低头不敢看她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睛,低声道:“娘子,对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
“好一个迫不得已,本公主就是喜欢看到你们痛苦的样子。”玉顾抚掌肆笑一阵,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玉瓷小瓶,扬在手中,“让江若宁一个人走过来,本公主就把解药给你。”
“夫君?”若宁看看玉顾,又看向林昱,仍是一脸的诧异,
林昱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喉间,正色道:“今日子时之前,为夫若不服下解药,大罗神仙也难救,你也不想我有事的吧?”说着他推了一下她的后背,朝他扬了扬下巴,“去吧。”
若宁回头看了看他,咬了咬唇,面色苍白地慢慢向玉顾那边走去。等到了近前,若宁低头道:“我人已在此,请姑娘信守诺言,把解药给我夫君。”
玉顾伸手覆在瓷瓶上方,拔出瓶塞,向她邪魅一笑,将里面的药汁倒在地上。
“你!”若宁气急,伸手欲夺那药瓶。
“啪”地一道清脆的炸裂声响起,药瓶被玉顾猛掷在地上,碎裂开来。
若宁跺了跺脚,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片,玉顾弯起身子摄住她那光洁如玉的下巴,逼迫她站起来,与她平视。
“忘了告诉你,渡梦无药可解,这瓶解药是假的。”玉顾缓缓凑近她的脸,玩味道,“没想到你竟然是玉鸣沙的女儿,怪不得本公主一见到你这张脸就觉得讨厌,恨不得把它撕碎了……”
她话未说完,眼前的女子双眸骤然变得冰冷,嘴角轻蔑地咧向一边,她心里暗叫了一声中计,却已经太迟。只见那女子一手拉起她领口的衣襟,一手凭空变出来个药丸塞进她嘴里,然后一掌拍在她胸口,迫使她不得不吞了下去。
手脚利落地做完这一切,那女子向后飞退了几丈,抬手撕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她把面具收入怀中,拍了拍手,“玉娘的易容术果然厉害,我只在汴京跟她学了点零星皮毛,就能做出如此传神的面具。等她回到支月国,大公子可要为我说情,让我拜在她门下,当个关门弟子。”说着,她得意地向身后甩了个眼风过去,“方才的戏演得如何?”
林昱在她身后含笑道:“多谢紫苏姑娘帮忙。”
玉顾用手指抠着嗓子眼,想把吞入腹中的药丸吐出来,干呕了半晌,却没吐出半点东西。
紫苏伸手在鼻间扇了扇风,一脸恶嫌地道:“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此毒名为‘双生’,是苗人蛊毒之法的一种,由七七四十九种毒虫毒草随机调配,再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繁复精细的工序炼制而成,两粒药丸相互为□□与解药,若是服下其中一粒,除了这另外一粒,世上再无解药。顺便提醒你一句,你刚刚服下的这颗药丸的解药已经被我毁了,你现在除了等死好像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也算是帮大公子和若宁姐姐报了半箭之仇了。”
玉顾听言怒火攻心,抚着胸口吐了一口鲜血,她抬头看向林昱,恶狠狠道:“别忘了,没有渡梦的解药,你活不过今天,就算我死,也要让江若宁那个贱人守寡!”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真是无药可救。”林昱唇边含着淡笑,昂首道,“在下不才,略通些医术,早已调配了解药服下,今日来此,只为将你这祸乱宫廷的逆贼擒拿。”
“我不信!”玉顾被他的话气得花容失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林昱唇角一弯,戏谑道:“在下愿与你打个赌,谁能看到明日初升的朝阳,就算谁赢。”
“你!”玉顾身子不稳向后歪去,被她身后的侍女扶住,“公主,你怎么样?”
“都给我闪开!”玉顾蛮横地推开扶她的人,深邃的瞳目中淬着仇恨的火,她发疯似的道:“给我把这两个人砍成烂泥,本公主重重有赏。”
“是!”众侍女躬身领命,拉开架势就朝林昱和紫苏杀去。紫苏许久未动筋骨,自是乐得前往,只见她抽出缠在腰上的紫薇软剑,宛若蛟龙一般腾跃而起,剑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哀鸣。
紫苏这边厮杀正酣,玉顾心里却慌了,她一面推着旁边的侍女上前迎战,一面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个响哨。可等待半晌,也未见山林中传来半点响动,正疑惑间,不远处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传来,“别白费力气了,你带的那些人此刻已经遭到伏击,不用指望他们来救你了。”
玉顾心中一凛,语气仍强硬,“少来唬我,本公主早就派人打听过,今日王廷中并未有半个士卒派出,你们哪来的帮手!”
林昱负手仰面长笑一声,成竹在胸道:“公主真是太自作聪明了,公主难道没查过在下的底细,不知道在下的真实身份乃水云寨寨主么?”
她早年在中原行走时,水云寨的威名如雷贯耳,连宋主都要忌惮三分。原本以为这男子只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竟有此等身份。
玉顾闻言脸色渐白,用支月国语言跟余下的侍女说了句暗语,她们立刻从紫苏身边撤退,把玉顾围起,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圆球,用力砸在地上。
只听彭地一声,四下浓烟腾起,,阻挡人的视野,待烟雾散去时,哪里还有玉顾的踪影。
林昱和紫苏回到皇宫,若宁早候在殿中,一见到他们的身影,就立刻跑出去,握住林昱的手,焦急道:“夫君,我睡醒之后,迷迦告诉我你们去捉拿玉顾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你们可有伤到?”
林昱笑道:“我和紫苏姑娘都平安无事,只是玉顾太过狡猾,让她侥幸逃走了。”
一旁的迷迦担忧道:“玉罕旧部势力强大,收拾起来恐怕要费些周折。”
“她吃了紫苏姑娘的□□,几日后就会毒发身亡,届时那些叛贼群龙无首,便会如大厦倾覆,不足为惧矣。”
紫苏用手指勾着胸前的秀发,窘然道:“其实那粒药并不是‘双生’,只是普通的泻药加上一些蒙汗药而已。”
殿中有一刻哑然的沉默,紫苏向三人行了个礼,说沁娘吩咐了她事情要做,就转身离开了。
数日后,玉鸣沙与沁娘来到支月国,众人早在城门口迎接。亲人相聚,又是一番垂泪欷歔。
鸣沙走到江颂面前,良久,才艰难地开口,“江先生。”
“玉娘。”江颂唤了他一句,脸上早就老泪纵横,也顾不得孩子们在场,就拉过她的手将她拥进怀中。
“启禀母亲,小婿已经查明玉罕死因,乃是被人用烛台刺中心脏流血过多而死。请问母亲,这间密室平时还有无其他人来过?”林昱向鸣沙行了一礼,问道。
鸣沙环顾密室中熟悉的摆设,手指拂过低矮的床榻,潮湿的被褥,还有困了她十几年的冰冷锁链,她此刻置身其中,思绪浮浮荡荡,恍如隔世。
半晌,她才答道:“除了玉罕在朝中碰到难题过来问我之外,还有一个给我送饭菜的老阿妈,她每次做完事情就走,也不跟我说话,好像是个哑巴。”
林昱顺着这条线索很快找到了那个老妇人,可是却迟了一步,她已经服下□□,已近弥留之际。
“阿依古丽是我的女儿。”那个老妇人说,“玉罕杀了她,我已经为她报了仇,也该去找她了。”妇人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阿依古丽!”玉鸣沙听到这个名字震惊地朝后踉跄了几步。
“阿娘,你认识她吗?”若宁问道。
鸣沙靠在在若宁肩头,缓缓道:“她以前是我的贴身婢女,在我继位的那一天,她端来一碗甜水给我吃,我吃完之后就晕倒了,醒来的时候我坐在商旅的车上。我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是阿依古丽写给我的,她说玉罕让她下毒害我,她没有下去手,就把我迷晕送了出去,没想到她竟然被玉罕害死了。”
玉罕的死因查明,她的罪行为人所不齿,迷迦命人将玉罕的棺椁从地宫抬出,丢到城郊的荒地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