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范田儿回想道:“那天晚上小的照例夜巡,大概酉时三刻到了二楼。小的站在楼梯上,正巧看到一个穿白衣的男人从第三个房间中开门出来,小的以为他有什么事情,所以就问了一嘴,那人也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很快地走进了死人的那个房间。”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见那个人的正脸。”
范田儿点了点头。
杨清笳又问:“那你因何确定酉时三刻你在二楼看到的男人就是郑阕?”
范田儿揉了揉鼻子道:“早晨开门的时候不就已经发现了第三个屋中住的人是凶手么,我亲眼看见他手边放着杀人的匕首,满身都是血,半夜出来从第三个屋中出来的,那肯定就是郑公子啊!”
杨清笳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你说的这是一种逻辑悖论。”
范田儿听不懂,但他知道对方似乎对自己说的事情有些异议,他忙不迭地道:“我可一点都没有瞎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是没有说谎,但你的证词里加入了自己的推测,从而导致了致命的错误。正常来说,我们应该由因推果,而你是知道结果后,反过来推导原因。”
蔡维申:“此话怎讲?”
“简单说,范田儿根本没有看到夜里从第三间房走出,又走进死者房中的男子的正脸,而且那人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从声音上也不可能辨别。他之所以一口咬定自己看到郑阕,是因为早晨房门打开时,郑阕躺在第三个屋子中,身边放着凶器,满身是血,被当做凶手抓了起来,所以范田儿才认定夜里他只看到背影的那个男人,就是郑阕,这是一种以果推因的悖论,这是错误的。”
江彬听着她说的话绕来绕去十分复杂,索性道:“正常人都会这么想,何况本官没看出这个推论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怎么会没有错误的地方,我们都忽略了一种可能性。”杨清笳道。
蔡维申问:“什么可能性?”
杨清笳沉声道:“范田儿夜里看到的,从第三间房屋中走出进入死者房间的男子,并不是郑阕,而是另外一个同样穿着白衣的人,夜晚光线暗淡,又是个背影,何况证人先入为主,混淆也并不稀奇。”
“郑阕明明就是在第三间房屋内醒过来的,夜里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不是他?”
杨清笳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道:“那就要从现场留下来的其他证据入手了。”
蔡维申坐直了身子:“其他证据?”
她指了地上的箱子:“全都在这里面了。”
杨清笳从中拿出一卷硬草纸,那卷东西由数张草纸拼接而成,足足有一丈来长。
“这是……”
“大人,”杨清笳指着草纸上画着的层层叠叠的脚印,告诉蔡维申:“这是我从案发现场的走廊中拓下来的血脚印,完全一比一还原。”
众人看见那草纸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层层的脚印,不由咋舌,这得多大的耐心和毅力才能画得出来。
杨清笳随手抽出一根尖端涂了红漆的细木棍儿,指着图分析道:“从案发现场留下的血脚印的朝向以及鞋底大小和样式,可以看出来,走廊里的脚印大致可以分为六层,前五层都是往返于第三个房间和死者房间,应该是凶手留下的,而最后一层脚印十分杂乱则应是早晨宁文奎、钱济、得一阁小二范田儿三个人查看李鸿和以及走进郑阕屋中时留下的。”
她指着图一点一点解析,上百个脚印,正反交错,前后重叠,杨清笳极为严谨,不厌其烦地回答主审和江彬提出来的问题,思路清晰,节奏丝毫不乱。
蔡维申审案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注重实证的状师,心中不由啧啧称奇。
“大人,”杨清笳总结道:“根据方才的分析,凶手曾经五次往返于第三间房和死者所在房间,这其中绝对不是像范田儿说的那么简单,范田儿夜巡时遇到的,不过是凶手几经往返的其中一次。而凶手留下的脚印,并没有超脱钱、宁、范田儿三人之外。”
“你的意思是……凶手就在这三人之中?”
“不错。”杨清笳道:“我在第三间房间的外门框上发现了一些血迹,这些血迹虽然模糊不清,但仍旧看得出,是凶手曾经用沾血的手轻轻扶了一下,从而留下了微弱痕迹。”
“那凶手究竟是谁?”李昐听到现在,不得不开始相信凶手不是郑阕。
“根据凶手留在外门框上的手印高度,凶手脚印大小,结合之前已列明的相关信息,可以推测出,凶手当日晚上身着与郑阕十分相似的白色衣服,身高在五尺三左右,体重约为一百四十斤,手指骨节粗大,指长短小之人。
蔡维申喝道:“传宁文奎、钱济上堂!”
两人上堂,甫一站定,众人眼光便全都聚焦在了站在右边的那个男子身上。
蔡维申指着他,问:“你是钱济?”
钱济点点头,揖道:“学生钱济,见过诸位大人。”
他这一作揖,便露出了双手,这双手丝毫不似郑阕、李鸿和之类的世家公子,他的手指节粗大,弯曲短壮,实在不像个舞文弄墨的读书之人的手。
杨清笳观察了一下,便道:“能否麻烦钱公子将脚上穿的鞋子脱下来,给我看看。”
钱济闻言一愣,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陌生女子一张嘴便要他脱鞋。
蔡维申见他一脸为难,命令道:“照她的意思做。”
钱济虽十分不愿,但也只能当众将所穿的两只鞋脱下,交给杨清笳。
杨清笳戴上手套,将鞋底沾墨,印在了一张空白的草纸上,一对清晰可辩的鞋印瞬间跃然纸上。
杨清笳拿起之前拓下的脚印图卷,上前一比对……
鞋印的边缘轮廓严丝合缝。
蔡维申惊堂木一震:“大胆钱济,行凶杀人还不速速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