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输了……”朱兴放下黑子,面上一丝得色。
杨清笳看了看棋盘上白子被四面围剿的惨状,无奈道:“赢了我这么开心?你好歹有点追求,我可是才学会下围棋没多久诶。”
朱兴笑道:“反正能赢你就行。”
“真是拿你没办法,”杨清笳笑着摇了摇头。
不远处的钟楼开始打响,已是巳时。
“上次新打的书架让今天去取,”朱兴起来道:“我得过去了。”
杨清笳点点头:“去吧。”
朱兴回屋换好外衫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约莫一炷香,宅门又“当当”作响。
“来了来了,”杨清笳过去开门:“怎么这么快就……”
门外站着呼呼啦啦十几号人,有抬着礼盒的,有扛着轿子的,她扫了一圈了,一个都不认识。
“你们……”杨清笳将门合回一个细缝,略带警惕地问:“找谁?”
一旁的轿子门帘掀开,一个年轻男子披着风衣走了下来,他似乎腿脚不太利索,还拄着根拐杖。
“杨姑娘,是我。”那人慢慢走到门缝前,开口道。
“是你?”
郑阕身上的伤都好了七七八八了,唯独这腿上的伤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才会痊愈。
“方便……进去说吗?我有事想与姑娘详谈。”他温声道。
“怎么,今天也是来打砸的?”她忍不住挖苦道。
郑阕汗颜,愧道:“姑娘误会了,我今天是诚心诚意过来道歉和感谢你的。”
杨清笳见隔壁的王婶听见动静,又打开门探头探脑,于是将合着门的手放开,转身道:“进来吧。”
郑阕让人将抬来的几大箱子礼盒全都堆到了院里,自己则跟着杨清笳进了厅堂。
他脱下外罩风衣,露出了里面一身白色暗花锦缎服,拾掇立整的眉眼俊俏风流,乍一看面如傅粉,俨然个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与堂审时那个半死不活披头散发的死囚模样大相径庭。
“有话不妨直说。”杨清笳看他拄着拐,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蹙眉道。
郑阕抓着拐杖,抿了抿嘴唇,揖道:“我先谢谢姑娘救命之恩。”
杨清笳坐在上座,坦然受了他一礼,口中却道:“是你父亲找到我,要我帮你的,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提到自己父亲,郑阕更加惭愧,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应该先为自己父亲找人过来打砸道歉,还是先为郑家无缘无故悔婚害得杨清笳父亲忧愤而死而道歉。
“坐下说吧。”杨清笳无意为难一个腿脚不利索的大病初愈之人。
郑阕依言坐下,垂眼道:“家父因为我的事,前来贵府惊扰到了姑娘,非常抱歉,今日特意带来了姑娘应得的酬金,还有对府上损失的赔偿,聊表歉意。”
“嗯,”杨清笳点了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算你来得及时,再过两天等我忙完了手头这个案子,就要去官府告你们侵财了。”
郑阕:“……”
杨清笳拄着下巴,歪着头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己的鞋子,那神态分明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郑阕用眼角偷偷觑了一下,见她看向别处,这才敢抬眼看着她。
杨清笳觉察到了对方的视线,纤长的睫毛微微一动,便掀起眼皮看过去。
对方立刻错开了眼,一副被抓包的窘迫。
她实在没有心情陪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玩“再看我我就把你喝掉”的把戏,于是道:“郑公子大老远过来除了道歉之外,还有其他事情吗?”
“我……”郑阕拇指按了按食指上的翠绿扳指,几番犹疑后,还是道:“之前,我与姑娘是有婚约在身的,然而家父对府上可能有些误会,故而——故而搁置了婚约,我当时并不知晓事情全貌,直至今日才得知令尊因此事故去,心中十分愧疚。”
杨清笳心道,你们两个可真是爷俩,互相甩黑锅的本事如出一辙。
“我今日来就是、我……我只是想说,如果姑娘还想履行长辈留下的婚约,我愿择日迎娶姑娘过门!”
段惟推门进来时,正好听见这句。
他本来有事要找杨清笳,敲了门也无人应,然而听见这一句,人还没进屋,便叱道:“何方登徒子,胆敢在此放肆!”
杨清笳见段惟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起身迎道:“克允。”
段惟快步过去,情急之下双手抓着杨清笳的肩头,上下打量道:“没事吧?”
杨清笳摇摇头。
段惟这才转过身看着椅子上坐着的郑阕。
郑阕也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就杀出来一个程咬金,也是十分不悦地看着对方。
一时间四目相对,一阵电光火石。
杨清笳见他们俩大眼瞪小眼,气氛是说不出的古怪,不由对段惟道:“坐吧,克允。”
段惟坐下,眼睛却还是盯着对面,杨清笳知道他素来面冷,却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富有攻击性,还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腿脚尚不利索的书生。
郑阕被对方不善的眼神看得发毛,不由问:“这位是……”
杨清笳抬手泡了一壶茶给他们二人斟上,道:“这是我的朋友,姓段。”
“这位是郑公子。”杨清笳知道段惟八成是知道他的,不过出于礼貌,还是介绍了一下。
“幸会。”郑阕干干巴巴地道。
段惟勉强点了点头,一张杨清笳总放在嘴边调侃的冰块脸今天是彻底冻上了。
郑阕还有话没说完,不过他想说的,当着另外一个人却是不好出口的,何况这个姓段的瞧着对自己满是敌意,八成是对杨清笳也有些心思,他想了想,只道:“杨姑娘,我方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望你考虑一下,之前的事我们郑家的确亏欠你良多,故而我……”
“郑公子,”她一甩袍袖,负手背过身打断道:“方才你说的婚事,我就当你开了个玩笑,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当年的不娶之恩,若非你,可能也没有今天的杨清笳。当初家父因此过世,郑家不闻不问,时隔四年,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来这里旧调重弹?婚约作废就是作废了,没什么必要再提。另外,我要和你说清楚——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与你们郑家都不可能再有丝毫瓜葛。我杨氏小门小户是不假,但也从不走回头路。你还是将你迟来的愧疚,可笑的怜悯,还有高高在上的施舍,留给其他人吧,我杨清笳,半点都不稀罕。”
郑阕看着她负手而立的背影,挺直磊落,坦荡无畏。
她已经不是自己印象里,那个羞羞怯怯说句话都细声细气的小女孩儿,也不是几年前那个被退婚万念俱灰上吊自杀的柔弱寒门女。
她如同一个全副武装起来的战士,以利刃而非眼泪来对待伤害过她的人。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太晚了,但我真的很抱歉……”郑阕顿了顿,见杨清笳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低声道:“那我先告辞了。”
“好走不送。”她利落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