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车里还热热闹闹,回去的路上就十分沉默。
沈凌不敢多问,姚岚这两个字绝对和篮球一样能把王子闻给戳出情绪来,当年他就很不看好姚岚那个女人,典型的绿茶属性,不择手段又城府太深,根本就配不上王子闻。可不知道王子闻是脑壳飞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刚毕业没多久就和人家订婚了,沈凌至今也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变了主意,明明大学那几年对那女人的纠缠十分厌烦,怎么一毕业就转性了呢?可他一问王子闻,对方就黑脸,索性后来也就不问了。
可此刻关系到了毛小羽,沈凌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和姚岚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连个司机都能作出浪来?”
王子闻正皱着眉头,像是憋着气,忽然方向盘一转,把车停在了路边,咬着牙道,“她当年怀孕了,我就只能负责了。”
沈凌猛地一惊,“怀……我靠,你什么时候跟她上床的!”
王子闻眉头皱得更紧,烦闷道,“我没印象了。”
“……啥?”
王子闻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神情也有些困顿,“就你给我办欢送会的那天晚上,记得么?”
沈凌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点头说,“那天姚岚不是接你回去了么?说是送你回家来着。”
王子闻一愣,“接我?”
沈凌道,“她自己开车来接你的,说是要给你送回去……”沈凌话音一顿,恍然道,“她骗我的?”
“……”王子闻蓦地握紧了拳头,说道,“她没给我送回家,是把我带去了一个酒店。我喝太多没印象了,第二天醒过来就看到她光着身子躺在我边儿上,然后没几天就诊断出她怀孕了……虽然没什么记忆,可摆明了是我喝多了闹的事,不能不负责吧。”
沈凌一脸惊奇,暗想这还真是那女人干得出的事儿,于是问道,“后来呢?怎么取消婚约了?”
王子闻撑在方向盘上,双手抵着额头,闷声道,“她骗我的,根本就没怀孕。”
沈凌受到了二次冲击,不由骂道,“这他妈十年前的手段了,亏她还使得出来。”
“……她假装流产了,当时真的是一地的血,我一推门看到她晕倒在那儿,吓蒙了,赶紧给她送去了医院,”王子闻抬起头来,说道,“她串通医生演了场戏,我差点就当真了,还好那医院的主任医师我认识,是骆哥,你知道吧?”
沈凌点点头,“骆家的那位?知道。”
“他看出来那病例有问题,顺了点‘血样’偷偷去检测,发现不对劲,就告诉我了,”王子闻深吸口气,骂道,“她也太毒了,这种事怎么能骗人呢?把我当傻子耍吗?”
沈凌倒是非常同意这最后一句,但气氛不对也不好吐槽他,便问道,“所以你就跟她摊牌了?怪不得你老说她坑你呢,问你原因还不说。”
“女孩子家名节的事儿,我说出来干什么?”王子闻终于平静下来,说道,“看来当年的事儿还有隐情,这个甄剑,我一定得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沈凌陪着王子闻去了甄剑的住处,那家伙看着心细,每月换个号码打给毛小羽,可也就是小聪明,真要查还不是老窝都给查清了。甄剑楼下还有两个便衣警察在巡视,看到王子闻他们也没表示什么,应该是裴警官都打好了招呼。
两人上了单元楼,找到了甄剑家的外门,王子闻道,“你开下录音,一会儿说的都录下来。”
沈凌点点头,拿出手机来。王子闻没再多说,转过身按了门铃。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醉醺醺的男声。
“看水表的。”
“这他妈还不到月底,看个屁啊!”里面骂骂咧咧几句,但还是开了门,“快点看,看完……”话音一滞,甄剑看清了门外的人,惊叫道,“王……”
王子闻冷笑一声,一脚踹开了门,没等男人挣扎,再一脚狠踹在肚子上,直接就把人踹飞了。
王子闻率领的篮球队当年可是风头强劲,队员各个人高马大,整个学校就没人敢惹篮球队的人,作为队长的王子闻当年真是走到哪儿都有一群小弟点头哈腰的,谁敢惹他?甄剑是见过那场面的,看到他第一反应就是腿软,被踢倒在地本能就心怯了,没几下就被揍得鼻青脸肿,摁头跪在了地上。
沈凌早就趁机进了门,又给反锁了,略过了王子闻施展身手、对方嗷嗷惨叫的过程,等甄剑乖乖跪在了地上,这才机智地开了录音。
王子闻赏了一个“好兄弟,真懂事”的眼神,沈凌翻个大白眼回敬他。
甄剑还在哀叫,王子闻又扇了个巴掌,冷声道,“叫个屁,闭嘴。”
甄剑立马不叫了。沈凌本来录得好好的,那个巴掌声太响,也给录进去了,他觉着严刑逼供什么的太掉价,心里骂了句喵了个咪,只得愤愤按了暂停,重启新的录音。
王子闻道,“这位同学,你一看见我就能认出来,看来平时很关注我嘛。”
甄剑被收拾得脸都肿了,眼睛也青了,眯缝着熊猫眼哆哆嗦嗦看着对面凶神恶煞的男人,没敢乱说话。
王子闻捏着他的脊椎,吓唬人道,“我今天来是想请教你点事儿,看你这架势,八成也知道我是来问什么的,对吧?”
甄剑眼瞅着沈凌在录音,闭着嘴巴继续装死。
王子闻捏着那脊椎稍微用力,甄剑刚要叫,又被王子闻扇了个巴掌,好声好气地说,“嘿,别睡,醒醒啊宝贝。”
然后就是一声“啪!”,沈凌犹豫了一下,又骂了句汪了个嗷,只好再重启一个。
甄剑大概懂了他俩的伎俩,为避免肉痛,只好憋着不叫了。
“我怎么查到你的,你大概也清楚,所以别跟我对着干,对你没好处,明白我的意思么?”
他们老王家的背景,甄剑勒索了毛小羽这么多年,当然清楚,官商匪都沾点边儿,真要弄死他一个小屁民,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一旁的沈凌心里苦,觉得这话跟我爸是李刚一样作死,想了想,终于骂了句我去你大爷,不录了,等着**来了再说。
“你把真相都告诉我,我保证就此放过你,过往不究。”
甄剑的耳朵抖了两下,将信将疑,含着嘴里被揍出来的血,唔噜道,“啥……啥真相?”
王子闻继续捏他脊椎,“你跟姚岚串通什么了?一五一十都说出来我就放了你,我向来说到做到,从不骗人。”
甄剑犹豫了一下,可后背又被狠狠一捏,立刻软了,只好开了口。
沈凌终于高抬贵手,开始录音。
“大概是……五年前吧,我那时候是姚岚的司机,她有天早上出门很生气,我就问了一句,她说是气你,我听到你的名字很惊讶,就多问了些。正好那时候车子路过了一家酒店,姚岚看着那酒店骂了句晦气,我就想改方向走,刚刚转舵,突然就看到一个男生从酒店里匆匆跑出来,很着急的样子,还衣衫不整的……”
王子闻蓦地一惊,脱口而出,“……男生?”
甄剑的神色踌躇了一下,犹豫着嗯了一声,又说,“姚岚让我等一下,我就停在了路边,我们俩远远看着那个男生在着急打车,也都看清了他的脸,姚岚当时就骂他男婊子什么的,我才隐约猜出来,可能这个男生坏了她的好事,又从酒店跑出来,说不定跟你有点……嗯,关系。”
王子闻的面色极为震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捏着甄剑脊椎的手忽然松了,似乎还微微颤抖起来。
“等那个男生走了,姚岚就带着我去了酒店,贿赂了前台的小姐,让她查了一下刚才那个男生的开房信息。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男生打印的身份证,还是老身份证,很久以前拍的,跟他当时的样子差了很多,那上面写着的名字是……毛小羽。”
这回不仅是王子闻,连沈凌都差点没拿住手机,惊得哆嗦了一下。
“这个身份证上的脸我记得很清楚,名字又是毛小羽,还能是谁?我当时就很不痛快,我大学没考上,跑来给人打工,他倒是念了好学校,听姚岚骂的,竟然还和你……和你是一个大学的,我就觉得很可笑。”
“明明他高中时候就是个垃圾……”
话没说完,王子闻忽然一拳打在他脸上,怒道,“你他妈说谁垃圾!”
甄剑没忍住,又惨叫出来,沈凌匆忙关掉录音,赶紧上去拉架。王子闻这回是真怒了,要打死人的架势,一拳拳要了命地发狠,沈凌好不容易把人拉开,甄剑还在鼻涕带泪地控诉,“他可不就是垃圾,就是个变态!你是不知道,你毕业走了,那个变态喜欢你,你不知道吧!”
王子闻通红着眼睛,一只大手又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骂道,“你他妈再说一句变态,我掐死你!”
甄剑被掐得脸都红了,两手用力拉他的手臂,翻着白眼极力说,“他男不男女不女的,胸都让我们看到了,还不是变态?!他就是个进化没完全的怪物,我们看他都嫌恶心……”
沈凌看王子闻是真要掐死他,赶紧拼了命过去把人拉开,喊道,“你冷静点!疯了吗!快住手!”
甄剑重重咳嗽着,好笑似的,又咳又笑,“看来你知道……咳咳!你不会也、也喜欢那种怪物吧?我们可是看一眼都、咳!都觉得倒胃口……”
王子闻重重呼吸着,眼睛都红了,他想到杜宁修当时轻描淡写说的那些:“他们想脱他衣服,他拼命反抗,被揍得很惨,差点死了……”“后来事情闹大了,老师们才赶过来,把他送去了医院,然后跟着去的人就知道了一个事儿……”“其他人都把他当病毒一样躲着,说的话特别难听,他后来扛不住,就退学了……”
王子闻想象那时候毛小羽经历的,想到他承受的,胸口刀劈一样痛得发狂。他视若珍宝的,心心念念的,不自知地喜欢了十年的男孩子,竟然被人这么糟蹋,这么凌辱。他是受了多少他想都不敢想的痛苦?他那么胆小的性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所以姚岚……姚岚是代替他……”王子闻蓦地握紧了拳头,愤然道,“她真是丧心病狂!这个贱人!”
甄剑摸着被掐得发紫的脖子,立刻把锅都甩给姚岚,“我当时也怀疑,她怎么就能确定你对前天晚上的事情一定没印象,怎么就那么有自信去‘掉包’……我当时就问了,她就回了我一句,‘他不到中午醒不了。’我猜……是不是前天晚上她就给你下了药,结果没得手,才一早上就那么大火气……不过她肯定也没想到,最后竟然便宜了毛小羽那小子……”
沈凌看王子闻眼里的情绪很不稳定,赶紧顺着问道,“毛小羽不是一直喜欢你吗?发生这种事,他后来没再联系你?”
王子闻呆了一呆,狂怒的心绪滞了一滞,霍然抬起头来,“你们又干了什么!”
甄剑有点犹豫,王子闻挺身扑过去,胳膊上的肌肉都暴了起来,看起来极为吓人。
“你最好乖乖回答我,否则我要真的弄死了你,顶多坐两年牢,我照样能出来,不信你拿命赌赌看!”
甄剑这回是真被他满脸狰狞的神情吓到了,一句隐瞒都不敢有,倒豆子似的急忙说出来。
“我那时候看到身份证太震惊了,姚岚问我怎么了,我就把高中那些事儿都说了。姚岚也很惊讶,但是很快又说,他那个不男不女的身体,正好,你更分辨不出来了。然后她就上了楼,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后来她按我说的那些话,给毛小羽打电话过去威胁恐吓他,又说自己怀孕了,你也不记得那天的事,就以为那晚是和姚岚在一块儿的,根本对他没印象……反正她说了很多,骂得也挺狠的,毛小羽也是挺……”他下意识想说贱,但被吓得赶紧改口,“挺、挺执着的,一直给她打回来,最后姚岚烦得不行,就把手机号给注销了……”
王子闻眼神一颤,忽然道,“毛小羽打她电话干什么?”
甄剑反应过来,忙道,“姚岚偷了你的手机,我刚忘说了,她是用你的手机打给毛小羽的,毛小羽找不到你,一直往回拨,直到号被注销了才消停下来……”
沈凌想了起来,恍然道,“你那时候的确丢了手机,你还问我看没看到呢。”
王子闻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只觉得心脏抽痛得受不住,颓然坐倒在地上,直着眼睛发愣。
沈凌也呆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对,赶紧把录音又打开了,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勒索毛小羽的?拿什么威胁他?就因为他跟王子闻上过床?”
王子闻却只是微微颤了一下,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目光更是白茫茫一片。
甄剑道,“我后来辞了职自己开出租,有次出了个小车祸,去医院包扎,正好就看到……看到毛小羽了。”
王子闻抬起眼来,恶鬼似的瞪着他。
甄剑慌忙继续说,“他好像是……怀孕了。给他检查的医生还戴着院长的医牌,应该是互相认识,一直鬼鬼祟祟的。我就留意了一下,看他们往妇产科那边去的,就跟过去偷听了一会儿,果然……他真的是怀孕了。”
“我就一路跟着他,正好他落单的时候把他堵住了,抢了他手里的化验单,拍了照片什么的……看那上面怀孕的时间,我猜可能就是你的孩子,当场就直接问了,他吓得脸都白了,我就更确定了。”
“他刚开始还死不承认,我那时候跟他要钱,他还不给,我也的确没证据,就只能威胁他不给钱就把他身体的秘密宣扬出去。他还跟我吵架,说大不了再躲远一点,我也没有办法,就只能再找机会。后来……就是等他生完了孩子,我想办法弄到了他孩子的唾液,托人又拿到了你的几根头发,验了dna,果然符合亲子关系。然后我……我就拿着这些证据再去威胁他,说他不给钱我就曝光你的丑闻,他最后就……只能妥协了。”
沈凌听到这儿整个都是懵逼的,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在听什么,什么生孩子,什么dna,什么亲子关系?他虽然那天晚上听到梁爽说过“你这样不男不女的身体”之类的,猜测到毛小羽可能是双性人,可给王子闻生了个孩子什么的,这冲击也太大了点。
他小心观察王子闻的表情,可男人似乎不惊讶,只是整个肌肉都在颤抖,明显是在压抑心痛和愤怒,完全没有震惊的意思,沈凌惊诧地想:难道……他早知道了?
说起来……毛小羽好像是有个女儿……
沈凌顿时侧目,瞪着眼睛看向王子闻:我的好哥们儿,这特么孩子都有了,你还年年都在思念孩子她妈……你丫这……这是真傻呀你!
王子闻之后一直都没说话,都是沈凌保持着理智又问了一些,直到最后该说的都说完了,甄剑也被揍得没人样了,沈凌终于关了录音,心里叹了口气。他心想,这人还真没法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说不定是要鱼死网破的。王家虽然家大业大,但都是正经生意,口碑也很好,突然爆出来什么私生子,关键私生子的妈还是个双性人什么的,的确是会沦为笑柄的。
毛小羽应该就是顾虑这个,顾念王子闻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名声和地位,顾念整个王家在上流圈子里的口碑,才宁可过苦日子给这个人渣送钱,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沈凌一直都是旁观毛小羽大学那时候暗恋王子闻的样子,这一刻竟也忽然感动于他的深情:得是多在乎,多爱慕,才会咬牙坚持着为了那个人的名誉而拼尽全力呢?
他叹了口气,把录音收起来,说道,“走吧,事情也清楚了,咱出去透透气,这破地方呆得闹心。”说着就拉着王子闻站起来,回头又踹了甄剑一脚,“算你老实,以前的都不追究了,但你要是再作,就别怪我找人彻底收拾了你!你自己一个小蝼蚁,跟我们作对没好下场,懂么?”
甄剑点头如捣蒜,疼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一个屁都不敢再放。
王子闻一路沉默着被沈凌拖了出来,沈凌在旁安慰道,“行了,都过去的事儿了,你现在也明白了,以后就好好待毛小羽吧,他是真的为你好。”
王子闻抿紧了唇,没说话。
沈凌又道,“这个甄剑什么的,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就是个贪财的市井小民,犯不着为这种人给自己身上泼脏水。我看他这次也涨教训了,以后不敢再蹦跶了,就放过他算了。”
王子闻脚步一顿,“放过他?”他眯起眼来,回头看着那扇门,冷笑道,“做梦。”
沈凌从没见王子闻发过这么大火,也没见他对谁这么阴森森过,不敢再多说,只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当天晚上,王子闻嘱托了一些人,然后转头就打了飞机直奔美国。
毛小羽忙活了一整天,累成狗,趴在床上又饿又懒,饿也不想下楼找吃的,干脆想睡过去算了。
可趴了没一会儿,外门忽然被敲了敲。毛小羽有点意外,勉强爬起来,站在门扉处问,“hellowhoisthere”
外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低低传出一个声来:“毛毛,开门。”
毛小羽就像被点了穴似的,愣愣定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