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梦。
禁军侍卫鱼贯而入,手持长剑,将整座宫室围得水泄不通。
大殿外的宫女内监们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自己手头的事情,仓皇让了开来,惊呼声和求饶声此起彼伏。
锦衣少年站了起来。
绣花屏风又轻又薄,几乎能直接透光,大红色的绣花被褥在屏风之后,却是整整齐齐,丝毫未动。
随着侍卫们的步伐,当朝天子也走了进来,面色阴沉,带着属于帝王的难以掩饰的怒气,几乎要掀翻整个屋顶。
“果然……你们果然!”
少年没有回答,依旧站在原地,却低头望向了一旁的女子,目光里满是歉意。
一名宫装女子跟在帝王身后,一并走了进来,看得出来是最近刚刚得宠的云妃,看见这样慌张的一幕,竟是吓得朝后一躲,柔柔弱弱道:“哎呀,这可是了不得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理会她这样的角色。
“赵时宪!”年轻的帝王上前一步,满心愤怒,不顾身份地揪住了他的领子,“枉朕御笔亲赐状元名头,对你寄予厚望!你竟敢闯入内廷,与朕的妃子私通!”
“若不是云妃及时通报,朕不知道要被你们瞒到何时!”
詹茵茵抬头看了一眼他口中的云妃,那云妃用帕子捂着嘴,躲在皇帝的身后,看似惊慌,目光里却是难以掩藏的笑意,看来她等这一刻也等了很久了。
没等詹茵茵从她的脸上移开目光,皇帝便走上去,看向了赵时宪,带着难以压抑的怒气。
“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年轻的帝王抽出一旁侍卫的剑,一把抵在了赵时宪的脖子上,那刀锋直接割破了他的修长的脖颈,渗出点点血迹来,在男人浅色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而赵时宪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不动,不说话。
仿佛抵在他脖子上的不是剑,而是一片羽毛。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当今天子,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初晨的阳光从殿外照了进来,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滋味不好受,帝王几乎气红了眼睛,眼中有利光闪过,只一瞬间,那把长剑便架在了一旁女子的脖子上,分毫不差,却收了些力气,没有真的伤害她。
剑已经架上了脖子,詹茵茵深吸了一口气,垂了眼眸,不去看他。
一直岿然不动的赵时宪却终于变了神色。
上前一步,沉声道:“此时乃微臣一人所为,与贵妃无关。”
“你一人所为?哈哈……”帝王嗤笑了一声,声音微微颤抖,“你一人,进得来这森严的宫室?你一人,在贵妃的寝殿里待上这许久?朕要杀了你,你没有反应,要杀贵妃,你倒是心神大乱了!”
“是,”赵时宪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微臣一人所为。”
说罢抬起头,看向了年轻的皇帝,什么话也没有说,却说完了所有的话。
这是一个台阶,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台阶。
他自知无法脱身,便将一切罪责集中,将一切骂名揽下。要处死,便处死他一人好了。
贵妃绝对不能死,除了他的私心之外,贵妃也绝对不能死。
外戚的势力会逼得皇帝不得不罢手,朝野两方的势力再也无法权衡,还有热衷于讨论宫闱私事的百姓,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况且。”
赵时宪忽然抬了眼眸,声音无悲无喜,只有他和他能听见。
一字一顿。
“是陛下将她从微臣身边抢走的,不是吗?”
“最先遇到她的,是微臣,不是吗?”
那些过往一一在眼前浮现,皇帝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
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好像是转眼枯萎的绿色,又像是顷刻间抽干的河流,不再有一点生机。
皇帝转动了目光,锁在了詹茵茵的脸上,像是还保留着一丝希望,问道:“贵妃……还有什么话可说?”
“妾无话可说。”
那女子跪在地上,姿态娇娇软软,低垂着眼眸,原先这般样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惹人怜爱的劲儿,可此时此刻,他却怎么也怜爱不起来了。
只有愤怒和……难过。
“陛下息怒啊!”耳畔突然响起了云妃的声音,“此事必有蹊跷,贵妃姐姐平日一向与人交好,陛下也是知道的,贵妃姐姐为人温顺守礼,怎会做出这等不贞不洁的私通之事呢……陛下可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冤枉了贵妃姐姐!”
云妃口口声声为她求饶,每一句却都是在给她定罪。
皇帝那样骄傲敏感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她的用意,当即横了她一眼:“你给朕闭嘴!”
云妃第一次看皇帝发那么大的火,吓得立刻噤了声,一双杏眼瞪着詹茵茵,心中火气横生,每次都是这样抢她的风头,哪怕现在是她的死期,她也总是被所有人捧在掌心里!
呵呵,私通的罪名,看你如何洗脱。
放眼历朝历代,胆敢与外臣私通的淫`贱宫妃,都是毋庸置疑的死罪,身边的宫人都得处死,即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这次看你如何脱身!
詹茵茵始终跪在地上,不声不响地承受着帝王的怒气,见他终于有些平息了,才从容道:“陛下若是不相信臣妾,大可验身。”
她入宫为妃这么些日子,一直抗拒与皇帝圆房,皇帝自知理亏,也不勉强她,是以到如今还是处子之身,即便是与心爱的人久别重逢,也恪守本分,没有做出有违礼教的事情。
年轻的帝王表情看上去纠结又痛苦:“不要验……”
“不要验了。”
他不愿意亲自去接受这样的现实,这样的事情不啻于在他脸上狠狠打上一巴掌。他也不愿意让贵妃的失贞行为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这样他便连可以下的台阶也没有了。
因为政治,也因为私心。
他可以放过她,却不能放过他。
他不仅仅是皇帝,更是个男人。那种凌迟心脏的痛苦无法磨灭,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赵时宪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请陛下赐臣一死。”
众人神色不一,詹茵茵偏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的表情还和刚才一眼平静,即使正说着生死之事,也几乎冷静的可怕。
“好!”帝王终于如愿,冷笑道,“但朕不会让你死得太容易。”
“来人,上刑。”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詹茵茵被人捆在黄花梨木的座椅上,嘴上塞了一块布,被迫将目光对上了那样的一切。
受刑的不是她,而是新科状元赵时宪。
刀、鞭、杖、笞、夹棍、锯、钻、凿。
八道酷刑。
一个个开始,一个个结束。
板子拍打在血肉之躯上的闷响声传遍了整个大殿,从远处一直到耳畔。
血从他身上渐渐流淌下来,一直淌到地上,慢慢朝门外延展,一直蔓延到她的眼神里。
浑身血肉已经被打烂,目不忍视。
少年脸上的冷汗直下,目光却一直锁在她身上,好像在对她说。
没事,不疼。
不必担心。
他就那样坦然地承受着一切,好像从前那样平静,没有哀求,没有出声,只有默默的承受。
一股无法抑制的寒冷袭上头顶,詹茵茵瞪大了眼睛,眼泪从眶中无声滑落,她想上前拉开那些人,想大声向皇帝求饶,可是她却发不出来声音,被堵住的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皇帝冷眼旁观,出声道:“希望贵妃能就此长长记性,日后,恪守本分,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云妃躲在皇帝身后,她虽然一心期盼他们去死,此刻看到这样的一幕也难免害怕,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噗的一声入肉之声,鲜血四溅,少年突然无力地偏过了头,不再去看詹茵茵。
这是最后的一刻,很快,他就要死了。
他这一生太多牵挂,太多不甘,尽管很想多看她几眼。
然而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吓到她。
空旷的大殿中,突然传来一声绝望的哀嚎声,詹茵茵喉间爆发出厉鬼一样的呜咽声,让人闻之胆寒。
泪水从她发红的眼眶中淌了下来,沿着她的面容缓缓落下,然后消失不见。
百草枯萎,狂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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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8/17
赵时宪站在空旷的走廊上。
四周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纯白色的墙壁,头顶亮着的不知道是何物的发光物体,两张床,洁白的被褥,比铜镜还要清晰的镜子,镜子里却没有他。
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赵时宪有些僵硬地看向了四周,目光流转,然后看向了身后走出来的地方。
茵茵的耳坠。
他伸手触上了那对耳坠。
在他死后第二天,茵茵托人将这对耳坠与他随葬了,后来暗无天日的岁月里,他一直沉睡在这对耳坠里。
只是……
为什么会被挂在一个奇奇怪怪的白色布块上?
赵时宪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伸手触了触那洁白的布块,很快便穿透了过去,虽然摸不到实体,却也知道是个棉花制成的柔软布块。
目光下移,看见了三根细长的小棍子杵在盒子里,看上去有被烧过的痕迹,或许是这东西烧出来的烟气将他引出来的吧。
赵时宪适应环境一向很快,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便注意到了那两张床上的人。
他迈步走了过去。
右边女子将头埋在被子里,睡姿四仰八叉,鼾声如雷。
不雅。
赵时宪皱起了眉。
左边的女子……
赵时宪突然顿住了步伐,宽袍大袖垂了下来,于静风中站立,将目光投向了那人。
左边的女子,好像在哭。
陌生的面容,陌生的抽泣声,却是熟悉的气息。那女孩长得很甜美,即使是哭泣也掩不住的那种甜腻的气质,睫毛很长,沾着水珠摇摇欲坠,好像做了什么噩梦一样,哭得撕心裂肺。
正常男人在这种时候,一定会心疼地为姑娘擦去眼泪。
然而赵时宪没有,他只是冷冷看着。
然后转身,朝房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