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三正在摸服务器, 请三个小时过后再来观看 少女嘴角一勾,淡声道:“取笔来。”
四周鸦雀无声。
应缜依旧坐在原处, 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切,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只是目光依然关注着。
全组对詹茵茵最好的服化道导演李二强闻声赶了过来,恨铁不成钢地上前拉她,苦口婆心道:“茵茵, 别闹了,邵导会想办法解决的, 你就别瞎着急了。”
手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少女微微垂眸, 冷漠地看了一眼。
然后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李二强很茫然, 突然受了重伤, 茵茵什么时候突然对他这么疏远了!
“是啊,小詹……你别闹了,先前的那个版本还是请书法协会的副主席誊写的, 就你场记单上那蜈蚣爬过的字, 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中性笔都拿不稳还想拿毛笔吗?”
“小詹啊, 谢谢你。”被批评了很长时间的道具小哥有些感动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是好心想帮我, 但是今天确实是我的问题, 连累了整个组开不了工, 我回去会自己向总导演反应这个问题的。”
“我也会接受导演的批评, 下次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道具小哥看了一眼导演邵景,目光平静,却总觉得并非真心话。
赵时宪顶着詹茵茵的脸,余光瞥了一眼他的表情。
刚才被人当众辱骂了,心中肯定是不服气了,甚至已经埋下了怨恨的种子,只是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现场几乎是一片混乱,就连摄影组的跟机员、灯光大助也围了过来,有人出言劝阻,更多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剧组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谁犯了错误,就只有这一个组承担,其他的人不会受到任何处罚,因此也冷静的可怕。
就像军旅片、枪战片中的枪支一样,枪体属于道具组,枪套属于服装组,谁出了错谁负责,分工严格,有好处也有坏处。
邵导终于出声了,跟看神经病一眼看着她,冷言冷语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面容冷静的少女忽然回了这么一句话,驴唇不对马嘴。
“什么?”
邵导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便又道:“不是说时间不能耽误吗?你们有说这些废话的工夫,事情早就解决了。”
“……”
众人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整个片场最大的就是导演,而就像化妆师和化妆助理都归化妆组长管一样,场记的直接顶头上司就是这位邵导,而她……竟然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说了废话两个词。
完全不像她之前的性格。
众人纷纷为她捏了一把汗。
就在导演要发飙的时候,赵时宪突然视线一转,看向了远处角落里放着的一个小瓶子。
上面写着——xx山泉。
赵时宪上前一步将那瓶子拿了过来,目光却顿了一下,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不知道怎么打开。
李二强以为她渴了,力气小拧不开瓶盖,迅速上前为她拧开了瓶盖:“这就对了嘛,喝口水,平复一下心情,别瞎搀和了。”
赵时宪立在原地,看着被拧开的瓶盖,似乎有些豁然开朗。
原来是旋转开的啊……甚是神奇。
这种想法很好,便于携带,如果南呈王朝有这样的瓶子便好了。
然后并没有搭理李二强,转身将那瓶水倾斜放置,缓缓倒进桌子摆放很久的砚台中,开始研墨。
因为这个场景比较重要,所以一旁既有笔筒也有砚台,只不过它们都只是用来装饰,并不会实际用到,道具组为了省钱,就买了最廉价的那种,所以……非常不好用。
但是难不倒专业人士。
为了省时间,赵时宪直接用了来回直推的方式,大拇指和中指捏着墨块,食指则顶住了墨块的顶部,一看就是极其熟练的人。
很快便研好了,赵时宪走到坐在桌子面前的应缜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身上怪异的龙袍,嘴角一抽。
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麻烦让让。”
可算是把所有大头都给得罪光了,周围看戏的人脸上都带着变化莫测的表情,等着看詹茵茵接下来出丑。
应缜却并没有为难对方,也没有多说什么,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让到了一边,然后笑盈盈看着她。
“场记妹妹请。”
邵导的脸色一直很黑,他已经再三强调让她不要当众出丑了,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没想到她这么不识相,非要整个组都看她的笑话才满意,也好,就让她吃一次亏,长一次记性好了。
正犹豫着要不还是再制止一下惨剧的发生,一旁气定神闲的少女已然蘸墨,将左手掌背平垫在了右手的腕下,悠然提笔。
邵导又是一声嗤笑:架势挺足的嘛。
柔软的毫端轻点。
空白的宣纸上多了一行字。
“臣聞帝王之臨馭宇內也,必有經理之實政,而後可以約束人群,錯綜萬機,有以致雍熙之治。”
众人皆懵。
少女继续落笔,不加思量,洋洋洒洒。
“必有倡率之實心,而後可以淬勵百工,振刷庶務,有以臻郅隆之理。”
邵导惊呆了,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去,望着纸上鸾飘凤泊的纵逸字迹,好像要将那张纸盯出个洞来。
因为邵导前后表情差别太大,很多人都不自觉围了上来,其中有两眼放光的李二强,目瞪口呆的道具小哥,就连场务们都围了上来,叽叽喳喳讨论个没完。
“我的妈呀笔都要飞起来了……”
“小詹以前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不太清楚,好像是个普通的二本?”
远处给跟组演员化妆的化妆师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也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跑过来凑热闹。
“她好像不是看着文章誊写的吧?”有人将头凑了过来,好像在检查桌子上有没有放手机什么的,却发现桌子上什么也没有,女孩的目光也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笔尖,没有看别处。
“难道都是现场直接想的,还是事先背过?”
“谁能给翻译一下这些句子都是什么意思?”
“首先……你要认识这些字。”
“卧槽场记居然这么深藏不露,以前怎么没发现?”
“说真的,道具今天算是走大运了,不用回家挨总导演骂了。”
叽叽喳喳,男声女声都有,你一言我一句,嘈杂一片。
赵时宪充耳不闻,飞快落笔。
“立紀綱,飭法度,懸諸象魏之表,著乎令甲之中,首於巖廊朝寧,散於諸司百府,暨及於郡國海隅,經之緯之,鴻巨纖悉,莫不備具,充周嚴密,毫無滲漏者是也。何謂實心”
在众人的视线里,那少女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主场,尽管站着,背影仍旧挺得笔直。
下笔行云流水,那些刻意婉转的字迹中仍旧带着难以忽视的苍劲之感,如同俊逸勇猛的侠客拥着袅娜的美人,又如同强劲的北风中挟裹着火红的枫叶。
用铁画银钩来形容绝不为过。
这样的笔力,没有个十几年的功夫,是绝对做不到的。
众人的眼神震惊又诧异,心态则由看笑话……变成了围观大神。
邵导是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眼睛一直盯在那张纸上,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无语,十分复杂。
应缜穿着天子朝服站在一旁,也是一副惊诧的模样。
一个收势。
少女终于停笔,抬起头来,那一刻的面容,柔美与英气并存,骄傲与淡漠共生,生生亮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时间太紧,凑合用吧。”
就算是再外行的人也不得不感慨了。
凑合这个词……也太自谦了。
作为一个只出现几秒钟特写的道具,它的完美程度,几乎达到了收藏品的境界,简直配得上“杀鸡焉用宰牛刀”这句话。
有人看了一下手机,出声:“十五分钟……”
再次鸦雀无声。
这一次的安静,却比刚刚更要严肃了许多。
(注:卷子内容引用赵秉忠的状元卷明万历二十六年状元赵秉忠的殿试卷,是目前大陆唯一的殿试状元卷真迹。)
婢女上前挑了挑灯芯,将昏暗的烛火拨亮了许多,然后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旁边,不敢出声。
詹茵茵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赤玉耳坠,又看了看那张已经被雨丝微微沁湿的纸,一时怔忪,思前想后,还是打开了那张叠起来的纸。
因为湿了一些,纸张粘连在一起,一不小心便撕破了边缘部分,詹茵茵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轻轻打开那张纸,却发现并不是一封信。
而是一幅画。
画中有个女子,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齐腰襦裙,一只手柔柔伸向前方,好像在拉什么人似的。
面带微笑地看着正在看画的人。
“呀,这不是小姐吗?”婢女惊讶道。
“胡说。”詹茵茵一时羞赧,立刻用袖子捂上了那幅画,“如何可能是我?”
婢女与她嬉笑了起来,故意将手指在了她没能捂上的耳垂部分,又指了指她搁在一旁的赤玉耳坠,调笑道:“小姐瞧瞧,这可不正是小姐的耳坠吗?”
詹茵茵没有说话,那婢女却突然开始双手捧心,思绪万千:“要说那位公子啊,虽说出身不行,可论起容貌来,真是清风霁月、玉树琅琅啊,整个皇城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比他好看的人。”
“好看有什么用。”詹茵茵表面看上去不屑的样子,心里却是满满的甜意,补了一句,“人家的画工也是非常精妙的。”
“是是是,小姐说的对!那公子不但人长得好看,更是博涉经史,有文才,通画艺,百世难得一见,这样够不够?”那婢女见她一脸羞赧的样子,顿时来了劲,“小姐那日为何要帮他,该不会是对他有好感吧?”
“你再胡说,我就把你发配到厨房当烧火丫头!”
“我错了我错了……”婢女连连笑着求饶,目光却瞥见了一旁掉落在地的小纸条,“咦,那又是什么?”
詹茵茵连忙先她一步捡了起来,却见上面用正楷写着几个小字。
“明日晡时,清风亭一见。”
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詹茵茵立刻将那纸条压在了画下面,状似无意地继续看画,心里头却好像被火烧了似的,烫的不行。
*
第二日,詹茵茵特意换上了画中那日她穿的蓝色齐腰襦裙,头上别着一支向来珍藏在妆奁中的琉璃簪,带着那对赤玉耳坠,就连口脂也换上了她最喜爱的颜色。
从早晨开始就开始期待着与他见面的那一刻。
却突然被告知今日要随双亲和弟弟一同进宫面见太子,詹茵茵开始称病,父亲便直接给她请来了大夫,耿直的大夫直接回禀,说她没病。
于是詹茵茵就被拎着进宫了,戴着面纱坐在父亲的身后,全程一言不发。
“这位是令郎,那这位,想必就是尚书大人的独女吧?”
直到那位太子殿下唤到她时,詹茵茵才茫然地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探究的明亮眼睛,顿了一下,出于礼貌,还是报以浅浅一笑。
太子叶殷一愣,轻轻放下手中茶盏,笑叹道,“琼浆桂酒溢城郭,酣入妍姝颊边涡。”
“小女蒲柳之姿,怎担得起殿下这般盛赞?”户部尚书詹裕谦虚道。
一旁的弟弟茫然看着父亲:“太子殿下何时夸姐姐了?”
众人便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时间好不热闹。
而詹茵茵只是讪讪笑了起来,看向了外面的天色。
她看着窗外,叶殷看着她。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等到他们谈完,终于肯放她出宫的时候,已经到了薄暮时分,詹茵茵没有让婢女跟过来,只让他们停在路边,然后只身一人前往了清风亭。
果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清风亭里空无一人。
詹茵茵有些失落地站在那里,看向了四周的山水,落日余晖远在天边,像是镶了一层金边,却又渐渐黯淡了下来,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这么没有耐心。”詹茵茵嘟囔了一声,即使是她错过了约定的时间。
转身要下山的时候,天空中突然飘来一些纷纷扬扬的白色绒毛,迎着暖黄色的余晖,像是软绵绵香雾萦绕的柳絮,又像是飘飘洒洒的鹅毛碎,再一看,又好似随风轻舞的雪。( )